心临城下-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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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乱。
娉婷倏然想起那个午后,在和此时一样温和的阳光里,那个明净如清泉的人带着清澈的笑意认真地对她说,她的心乱了。
想到那时场景,娉婷便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的心乱呢?”
没有想到娉婷会有这么一问,白雨泽一怔,“我我猜的。”
娉婷转头来看向白雨泽。
这才是他最真实的样子,就算不知怎么回答也不会编什么来哄她。
可是,这却不是她此时想听到的那句话。
“谢谢你,表哥。”
说罢,站起身来,和那日在芙蓉榭中一样,带着满心沉重转身离开。
走出竹园,佛堂就在眼前了。
因为心乱,所以求助。
娉婷就这样自然而然地来到了寂清的面前。
还是那个禅意满满的经堂,他还是手持经卷,静静地坐在经案前,虔诚地参悟着佛的世界。
娉婷和那日一样,抱膝坐在他对面的蒲团上。
也不知寂清何时注意到娉婷进来,但他只是等娉婷坐下了,才不紧不慢地放下经卷,向娉婷颔首施礼:“阿弥陀佛。”
被寂清澄澈的目光看着,娉婷所有的难过像是决堤的洪水,刹那间全都涌了上来。
看娉婷双手抱膝,轻咬着嘴唇,眼泪簌簌地落下来,寂清一时间也愣住了。待稳定了心神,寂清用佛陀普度众生一般慈悲而平静的声音道:“阿弥陀佛,女施主,可是心又乱了?”
娉婷抬起头,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寂清,“你还能帮我吗?”
寂清带着一点不染凡尘的微笑,轻轻摇头:“贫僧从未帮过施主,一切都是施主自己开悟的。每个人的苦只有自己知道,唯有努力自救,没有谁能帮得了你。”
寂清的话娉婷听得半懂,仍然掉着眼泪,摇头,“我不苦,苦的是大哥,可谁也帮不了他我以为我能帮他,可是我还是做不到”
想起那个温润如玉,却又坚忍如石的男子,寂清露出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担忧之色。
寂清来沈家的第二年,竹园重修小亭,白英华向寂清求字,寂清便临下了这《兰亭集序》。子轩是沈家最懂笔墨的人,而这在王羲之的筋骨中带上佛家禅意的字迹,让素来眼光挑剔的子轩对这个年轻僧人格外垂青。与寂清的相识,就从这《兰亭集序》开始,所以子轩给竹园小亭起了“识君”这个名字。
自结识子轩,寂清便看得出他是有心结的人。
凭着对子轩的了解,寂清也能理解娉婷这不成句的话里的意思。
“由于喜爱,便会怕失去,于是痛苦便产生了。施主,”寂清看着泪水决堤的娉婷,“净心是远离痛苦最好的方式。自己的心静了,才有能力去帮助他人。”
娉婷仍是摇着头,“我什么都想不通,有很多很多疑惑像乱麻一样,我很努力地想办法去解开它,可就是没有办法”
娉婷把脸埋在两膝间,双肩抖动地哭泣着。娉婷的哭声中,寂清蹙起了眉心。不知道为什么,寂清心里竟有种想要把她拥在怀中,为她擦干眼泪的冲动。
没有什么杂念,只是因为她的眼泪让他感到难过。
但他是个僧人,注定要拥抱芸芸众生而不是拥抱一个人。
闭上眼睛,默念了几句经文,才把心神安定下来。
一阵,寂清才道:“因为有迷惘,所以才有觉悟。如无迷惘,何来觉悟呢?所以执着于觉悟也是一种障碍。施主何不把执着放下,遵循本心,或可找到答案。”
抬起头,擦去腮上的泪水,娉婷泪眼看向寂清,“我不懂,什么是遵循本心?”
话到嘴边,寂清犹豫了一下,说给娉婷,又像是说给自己似地道:“就是就是什么都不要想。”
什么都不要想。
娉婷从未这样专心地听一个人的每一句话,更不曾这样认真地咀嚼着一个人话里的玄机。
娉婷一直觉得,跟着别人的思维走是件可怕的事,那种弄丢了自己的感觉总让娉婷不寒而栗。
但是此时,寂清的每一句话都是她此刻思维的走向。
不知为什么,她无条件地信任着他,就像他信任佛祖一般笃定。
娉婷细细想着寂清的话,竟真的渐渐平静了下来。
如果今天在她面对的不是子轩,换成是个素未平生的病人,她的确没理由慌乱得大脑一片空白。
如果真的什么都不要想,就像对待实习期间经历的那些寻常病例一样对待子轩的病,不夹杂任何情感,或许她还是可以帮到子轩的。
见娉婷不再掉眼泪,而是陷入沉思,寂清的心也随着娉婷的平静而回归安定。
经堂里,娉婷静静想着心事,寂清捻着佛珠颔首默念佛经。夕阳余晖照洒进来,把娉婷白色的洋装和寂清浅灰的僧衣笼罩在金色的光晕里,仿佛天使与佛的不期而遇。
这意料之外却又毫不突兀的画卷般的场景看在白雨泽的眼里,化作心中一丝难言的苦涩。
让他没有料到的是,这丝苦涩仅仅是苦的前奏。
当满心沉郁地在园子里转了几圈,转到洋楼附近时,白雨泽看到千儿在忙里忙外地指挥着丫鬟家丁们往外搬娉婷的东西,心里立时有种不好的预感。白雨泽上前拦住千儿,问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千儿见是白雨泽,这才站住脚,叫了声“表少爷”,道:“小姐要搬到别院的花满楼去住,我们正在收拾呢。”
白雨泽皱起眉来。别院是养花的地方,花满楼只是个赏花的小楼,一切布置朴素简雅,与子韦为她设计建造的洋楼是完全无法比较的。想来想去,他只想到一个能让娉婷心仪那里的理由:别院和佛堂只隔着一个枫园,从花满楼上看下去,佛堂一览无余。
心里虽是这样想着,白雨泽仍问道:“为什么要搬到那里去?”
千儿回道:“小姐说,那里离恒静园近些,能常常探望大少爷,为大少爷治病也方便一些。”
白雨泽一怔。莫不是自己想多了?
见白雨泽没再说话,千儿行了一个礼,带着歉意道:“表少爷,小姐今晚就要搬过去,您若没有吩咐,千儿就先去收拾了。”
白雨泽回过神来,道:“哦,打扰你了,去忙吧。千万仔细点,别惹得你们小姐不高兴了。”
千儿道了声“是”,快步走回洋楼去了。
看着忙里忙外的家丁丫鬟,白雨泽轻轻摇头苦笑。
天使和佛,本就不是属于一个世界的,即使相遇,也注定只是擦肩相望。
显然是自己多心了。
☆、知交
第七节·知交
太阳快落山时,天渐渐布上了阴云。
子潇一大早平息了回春堂的事后,又连跑了几处商号,午饭也没顾得吃,这个时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安澜园。
出门时是一袭长袍,回来时却是一身西装,子潇房里的大丫鬟念和从家丁口中知道子潇一早的不痛快,此时虽看着奇怪,但也不多问。
进了自己房间,子潇下意识地想要脱下外衣,抬手间左臂的疼痛让他突然记起伤口上显眼的绷带,刚解开两个扣子的手停了一停,又把扣子扣了起来。
念和一手拿了便服,一手正准备接子潇的衣服,见子潇又把扣子系上了,问道:“您还要出门吗?”
子潇摇摇头,挥手示意她退下。
准备退下之前,念和道:“二少爷,郭先生来了,在书房里等您很久了。”
子潇一时走神,拿起桌上的英式金酒,斟了半杯,闻着弥漫开来的奇异清香,漫不经心地道:“哪个郭先生?”
念和一怔,微蹙秀美,道:“就是金陵学堂的郭先生啊。”看着子潇一脸倦意,念和不禁担心道,“二少爷,您没事吧?”
子潇被这一问,才回过神来,对念和笑着摇摇头,道:“想到点事情。”
念和问道:“那您要不要见郭先生?”
子潇微微皱眉。郭元平与沈家三个少爷都是颇有渊源的,但郭元平找子潇从来不到沈家来,因为他知道来了也很可能找不到人。这回竟登门来等着见他,子潇一时想不出能有什么事这么特殊。
看看杯中透明的酒液,子潇想起林莫然对他说的几条禁忌里就有禁酒,想到这个人,嘴角掠过一丝苦笑,放下了手里的高脚杯,道:“让他到芙蓉榭等我,我一会儿就到。”
念和应声正要退出去,子潇忽然叫住她,问道:“今天大哥怎么样?”
念和回道:“听瑾儿说,大少爷昨晚就犯了咳喘的毛病,今天下午又犯起了胸口疼的毛病,好像还挺严重的。”
子潇紧了紧眉心,挥挥手让念和退下了。
让郭元平去芙蓉榭等,倒不是子潇摆什么少爷架子故意溜达他。只是安澜园离庄怡园实在太近,人多眼杂,子潇又一时猜不出郭元平要说什么事,保险起见,便选了后院平日里鲜有人至的芙蓉榭见他。
郭元平对沈家的园子并不陌生。与子潇同窗三年,郭元平被子潇扯着没少干出格的事,后来又带上了子韦,跟沈家的关系就更扯不清了。但他每每踏进这个园子,都不是找这哥俩的。
郭元平十八岁就成为金陵学堂最年轻的国文老师,其学术造诣在南京学术界里也是颇有名气的,但金陵学堂的人都知道,他始终敬仰一位南京城里的神秘文人,居人。几年前还在金陵学堂念书的时候,阅览今人的诗文注解,在一片或偏激或沉沦的病态声音里,郭元平看到一个署名为“居人”的作者,文风冷静平和中带着心怀天下的慈悲,让郭元平心中一亮。随着时间推移,居人的文墨在南京文人圈子里日渐备受推崇,但始终没人知道居人的真实姓名。
直到有日至沈府拜访,郭元平在子潇书房惊讶地看到题有“居人”字样的书画,才知南京城里的神秘“居人”竟就是子潇常年抱病的大哥。
由于郭元平文声在外,又答应为子轩保守“居人”的秘密,子轩便也不介意有个文友。此后郭元平就成了沈家的常客,但每次都是来与子轩讨论些诗词文章的。
而他这次来,与诗文完全无关。
虽与诗文无关,但文人终究是文人。
傍晚时分站在芙蓉榭里,面对漫天阴云下的一池秋荷,郭元平不禁念道:“秋阴不散霜飞晚”
“郭元平!”子潇不等这诗念完,不等郭元平的声音营造出的雅致散去,甚至不等见到郭元平的人,就扯着嗓子喊开了。
诗文乍止,诗意尽散。
不一会儿,就见到子潇大步走进水榭来,一边还没好气地道:“郭元平,算我怕你了行吗?我熬了三年才不用听学堂里那些个古董废话,你能不能不跟我这添堵啊?”
郭元平一本正经地道:“呦,要知道二爷驾到,我肯定换首五言诗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