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临城下-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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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娉婷像是犯了错怕被惩罚的孩子一样,林莫然在嘴角牵起一道温和的弧度,轻轻拍了拍娉婷的手背,如向她讲解医理一样温和而耐心地道,“我没有生气,是你说的很对。现在在进行的不是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战争,也不是一个国家和另一个国家的战争,而是一种信仰和另一种信仰的战争。你与我的信仰不同,我无权让你为了我的信仰犯险,明白吗?”
娉婷固执地摇着头,“我不明白。我是没有什么信仰,可二哥也没有信仰,他向来是不涉军政的,他不是在帮你吗?”
林莫然仍平静地道:“我没有要二少爷帮我。”
娉婷不服气地道:“你别骗我了。二哥全都告诉我了,他之所以那天能在太白楼救你,是因为你之前就告诉过他你会在太白楼完成一项任务,而且要他帮你,只是他当时没有答应罢了。”
林莫然轻轻摇了摇头,轻咳了两声,苦笑着沉声道:“我是找过二少爷不过我没来得及告诉他,我不是请他帮我完成任务,是请他杀我。”
娉婷差异地看着林莫然,“杀你?”
林莫然嘴角的笑意从苦涩渐变成一抹从容淡然,点了点头,放低了声音,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平平静静地道:“你只知道我是革命党,但是你可能不知道,革命党上下几乎没人知道我们的存在。我和江天媛都是这样的人,我们加入革命党之后就被秘密送到德国训练,训练结束以后我们就成了革命党里的暗器,不只是牵制北洋政府的杀手,更是要去完成一些在光明正大的战场上不能解决的事情。我们每一个人都只是这场暗战里的一颗普通的棋子,如果一步走错为了保全大局这颗棋子就必须要死。我去求二少爷帮忙,是怕万一在太白楼失手被捕而没有机会自尽,而且我这样的身份在他手下做事给他带来不少麻烦,如果当时他能亲手杀了我,一方面他们不会怀疑我特殊的身份,另一方面二少爷也能证明自己的清白。”轻叹,林莫然自责地道,“我本以为二少爷就算不杀我也不会救我,没想到竟然这样把他扯进了这些事里来,而且居然把你也牵连进来了”林莫然停了一停,收拾了一下情绪,抬起目光看着娉婷,浅浅地微笑着道,“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娉婷微微皱着眉,丝毫没有林莫然想象的或惊愕或害怕的神情,反倒像是好好思考了一番,才看着林莫然一本正经地道:“你说的这些我能明白,可是从头到尾我也没听出来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林莫然一愣。他不知是自己身体太虚弱还是脑子真的太笨,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确实跟不上这大小姐的思路,听了她的这句话他一时半会儿没搞清楚她到底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不等林莫然想清楚,娉婷看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地道:“那些家国天下的事情跟我没什么关系,那些什么明战暗战我也没有兴趣,你是什么人,做什么事,我不该管也不想管。我只知道我是个大夫,我在医学院的第一堂课就发过誓,要凭良心行医,要以病人的健康为首要顾念,不让任何杂念介入我的责任和病人之间。你是我的病人,我不能违背我的誓言,不能不管你。”
听着这样坚定的话被娉婷稚气未脱的声音说出来,林莫然感到有些说不出的震撼。他在日本学医时的第一堂课上也曾经和所有西医一样郑重地说过那段希波克拉底誓言,等到德国学医的第一堂课上他又用德文郑重地说了一次,而进入回春堂第一天坐诊时,他依照回春堂录用西医的规矩,又在子潇和众前辈面前用中国话郑重地说了第三遍:
仰赖医神阿波罗埃斯克雷波斯及天地诺神为证,鄙人敬谨直誓,愿以自身能力及判断力所及,遵守此约。凡授我艺者,敬之如父母,作为终身同业伴侣,彼有急需,我接济之。视彼儿女,犹我兄弟,如欲受业,当无条件传授之。凡我所知,无论口授书传,俱传之吾与吾师之子及发誓遵守此约之生徒,此外不传与他人。
我愿尽余之能力与判断力所及,遵守为病家谋利益之信条,并检柬一切堕落和害人行为,我不得将危害药品给与他人,并不作该项之指导,虽有人请求亦必不与之。尤不为妇人施堕胎手术。我愿以此纯洁与神圣之精神,终身执行我职务。凡患结石者,我不施手术,此则有待于专家为之。
无论至于何处,遇男或女,贵人及奴婢,我之唯一目的,为病家谋幸福,并检点吾身,不作各种害人及恶劣行为,尤不作□之事。凡我所见所闻,无论有无业务关系,我认为应守秘密者,我愿保守秘密。尚使我严守上述誓言时,请求神祗让我生命与医术能得无上光荣,我苟违誓,天地鬼神实共殛之。
这段自己用三种语言说了三遍的誓言如今一字一字像石头一样砸在林莫然心上,他忽然觉得比起娉婷而言自己才是那个笨手笨脚的大夫。娉婷只是缺少行医经验,而他出生在行医世家,却背叛了自己反复宣誓的约言。
林莫然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看向娉婷时目光仍是平静温和的,“你是大夫,就依你吧”说罢,林莫然不忘严肃郑重地叮嘱道,“不过一定记得,千万不要离开我身边。”
娉婷听林莫然松了口,旋即绽开一个比窗外阳光还要明亮的笑容,“放心吧,我会保护你的!”
林莫然啼笑皆非地轻轻摇了摇头,疲惫地合上眼睛,把满目担忧也关了起来。
有娉婷在身边,他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也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
之前,最多不过一死。
现在,他已没有死的权力了。
☆、亦可畏也
第七十五节·亦可畏也
十月孟冬,眼下已到了十一月南京才彻底走完了寒秋,进入阴寒入骨的冬天。
真正让白英华感到寒气逼人的还不是这天气,而是整个南京城都传遍了的家丑。白英华支撑沈家庞大的家业已久,作为一个天天抛头露面且手段刚硬的寡妇,人言可畏这四个字她是自己亲身经历过来的。然而从她咬牙撑到被沈家族人认可之后,白英华已有近二十年没感到过如此压力。
从她在恒静园暖阁看到床上两人的那一刻,她就预感到这一天早晚会来。
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一大清早方家就来了人,方家长子对还躺在一心苑病床上的灵玉冷冰冰地念了方家家规,从灵玉身上拿走了那块作为陪嫁的方家传家古玉,宣布方家已与灵玉断绝一切关系。没有一句安慰,也没给灵玉一句辩解的机会,从头到尾方家长子的脸上始终带着冷漠和鄙夷,事情办完一句话也不多说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灵玉始终是安静的,不为自己辩解,不吵不闹,从醒来就没说过一句话,静静躺着,静静流泪。
听说了方家对灵玉的态度,念和怕灵玉想不开,向白英华求了情去一心苑探望,可看到的灵玉还是那么静静的,像一块羊脂玉一样,苍白到近乎透明,无论念和说什么,她都只是默默落泪。
不知为何,念和觉得这冷苑里虽住进了人,却平添了一抹死气。
无法开解灵玉,念和也只有反复叮嘱那两个丫鬟仔细照顾灵玉,带着满心悲凉离开一心苑。
白英华还没听完念和述说灵玉的情况,沈家族里的几个长辈就上门来了。
沈氏家族基本都是在经商的,这样一个沸沸扬扬的丑闻对沈氏家族的生意有多大影响,白英华这两天在原来子潇手下的那些商号里也看出来点苗头来了。白英华很清楚这些长辈们是为什么来的,只是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快到根本没给她想出个周全对策的时间。
所以,面见族中长辈之时,沈谦和念和就站在了白英华身后,燕恪勤和当日恒静园的几个丫鬟也都被白英华叫了过来,只留下冷香伺候仍在昏迷中的子轩。
子韦远在郊区茶园,也被白英华遣人快马叫了回来。
白英华倒不是害怕一个人去见他们,只是觉得在小辈和下人面前,沈家长辈们多少会留些情面。
那几个年逾六旬叔伯辈分的沈家长辈一句话也不对白英华寒暄,沈家年近八旬的族长七叔张口便是要白英华把子潇灵玉交出来,按照沈氏族规受罚。
沈氏家族虽算是江南名流,族规也是自家特定的,但在解决这样的事情上与普通人家相比却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若嫁入沈家的女子与其他男人关系不当,男人乱棒打死,女人浸猪笼。
七叔这一句话说出来,白英华心里沉了一沉。她知道这些长辈们断断不会轻饶了这两个孩子,但也只是以为他们会逼她给出一个交代,却没想他们竟是想要动用私刑。
子韦自小就对所谓家规不屑一顾,更别说是天高皇帝远的族规,所以对于七叔那句“族规处置”他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样的惩罚,但看到白英华瞬间变了脸色,他就知道那绝不是打几板子的事了。
白英华微微蹙眉,做出牵强的笑意,平平静静地道:“七叔,这事还没调查清楚,现在就下结论恐怕为时过早。何况现在是民国了,在南京城里动用私刑已经是犯法的了”
族中另一个长辈皱着眉头打断白英华的话,“你报官了?”
白英华摇了摇头,道:“还没有。”看着几个长老缓和了脸色,白英华淡淡地道,“但若各位长老执意执行私刑的话,英华也只有把家丑拿上公堂了。”
七叔将手里的龙头拐杖“咚”地一声顿在青砖地面上,怒斥道:“你敢!真是反了你了!”
白英华不惧不怒,静静定定地道:“七叔,莫怪英华无礼,这样的事我敢不敢做,您心里是清楚的。我对您敬重因为您是族里的族长,是我的长辈,但您如果一点情面也不留的话,”白英华扫了一圈在座的几个也在吹胡子瞪眼的长老,道,“那就别怪英华不懂事了。”
话音一落,长老们都开始你一声我一声地训斥白英华。
白英华就这么平静地听着,子韦听不下去要上前理论,也被白英华一个眼色顶了回去。
骂了一会儿,几个长老才反应过来白英华这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们的生意都不远如南京沈府做得大做得好,如果当真撕破了脸,这个女人绝对有手段让他们所有人的商号在一个月内都消失在生意场上。到时候他们恐怕连骂她的心气都没有了。
想明白了这件事,几个长老渐渐没了声音。
七叔见其他长老被白英华镇住,也没了那么足的底气,“我可以给你留情面,但是你今天必须给族里一个交代。”
白英华见暂时镇住了这些长老,七叔也松了口,心里长长松了口气,语气也稍稍缓和了下来,“做错了事自然是该罚的。只是还想请各位长老听听英华的一点疑虑。”
七叔不耐烦地点了点头,白英华向燕恪勤看了一眼,燕恪勤站了出来,微颔首道:“在下对大少奶奶的病情做了详细检查,发现大少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