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飞狐-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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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得加倍的丑陋可怖。
他又道:「胡相公今日上山,一来是找此间主人的晦气,二来是要找苗大侠比武复仇。只是我亲眼见到当年胡苗二位大侠肝胆相照的交情,害死胡大爷的其实是另有其人,我劝胡相公别向苗大侠为难了,可是他说要当面向苗大侠问个清楚。后来我在山下见到了这位阎大夫,虽然隔了这麽二十几年,我可还是认得他,当下跟上峰来,炸索毁粮,大夥儿在这儿一齐饿死,总算是报了胡大爷待我的恩义啦。」
这一席话,只把众人听得面面相觑,心想宝树当年谋财害命,今日自是死有应得,只是各人与此事并不相干,却在这儿陪上一条性命,也可算得极冤。
宝树见了众人脸色,知道大家对自己颇有怪责之意,站起身来,取过了宝刀铁盒,喝道:「今日之事,咱们只有同舟共济,一齐想个下山的法儿。这个恶徒嘛……」
一语未毕,忽听扑翅声响,一只白鸽飞进大厅,停在桌上。
苗若兰喜道:「啊,这只小鸽儿多可爱!」上前双手轻轻捧起白鸽,抚摸鸽背羽毛,只见鸽脚上缚著一条丝线。这丝线从鸽脚上一直通到门外,苗若兰向里拉扯,那线竟是极长,拉了好一大截,始终未见线头。她好奇心起,双手交互收线,那线竟似无穷无尽一般。田青文上前相助,两人收了数十丈,忽觉丝线渐渐沈重,看来线头彼端缚得有物。
于管家大喜,叫道:「咱们有救啦!」众人齐问:「怎麽?」于管家道:「这白鸽是本庄所养,山上山下用以传递消息。定是山下的本庄夥伴发觉长索炸断,放这鸽子上峰,在丝线上缚著救咱们下峰的物事。」
平阿四听了此语,脸色大变,狂吼一声,扑上去要拉断丝线。殷吉站在邻近,身子一幌,已拦在他面前,双掌起处,将他推倒在地。
田青文道:「姊姊,小心拉断了丝线。」苗若兰点了点头。那丝线虽细,却极坚韧,两人手上愈来愈沉,丝线始终不断。再拉一会,苗若兰似乎有点吃力。陶子安道:「苗姑娘你歇歇,我来拉。」走上前去接过了丝线。
阮士中、曹云奇、刘元鹤等早已抢出门去,要看那丝线上吊的是什麽救星。
陶田二人收了一会,忽听门外欢呼声起,手上顿松,想来所吊之物已上了峰。厅上各人一齐走出,只见阮士中与曹云奇站在崖边,双手此起彼落,忙碌异常,仍是在收线,原来丝线上缚的是一根较粗的丝索。待那丝索收尽,又引上一根极粗的绳索。
众人一齐高呼,七手八脚,将那根粗索缚在崖边两株大松树上。
刘元鹤道:「咱们走吧,待我先下。」双手抓住了绳索,就要往下溜去。陶百岁喝道:「且慢,干麽要让你先下?谁知你在下面会捣什麽鬼?」刘元鹤怒道:「依你说便怎地?」陶百虽一怔,心想峰上人人各怀私心,互不信任,不论谁先下去,旁人都难放心,给他这麽一问,倒也难以对答。
曹云奇道:「让几位女客先下去,咱们男子汉拈筹以定先后。」熊元献细声细气的道:「这样吧,天龙门、饮马川山寨、跟我们平通镖局的,每一家轮流下去一个。大夥儿互相监守,不用怕有谁使奸行诈。」
阮士中道:「那也好。宝树大师,请您将铁盒儿见还吧。」说著走上一步,向宝树伸出手去。
众人初时只顾念生死安危,此时大难已过,又都想到了那件宝物。本来大家只知这铁盒是件武林异宝,但到底异在那里,宝於何处,却均不甚了然,待得知道是闯王遗下的军刀,已觉此物非同小可,及至听平阿四说这柄刀与李闯王的大宝藏有关,更是个个眼红心热。故老相传,闯王进京之后,部属大将刘宗敏等拷掠明朝的宗室大臣,所得珍宝堆积如山,不久兵败,这批珍宝连同明宫中皇室历年的库藏,都是从此不知下落,若是由这铁盒宝刀而掘得宝藏,世上尚有何种财物能与之相比?
宝树冷笑道:「你天龙门何德何能,要独占宝刀?这把刀天龙门掌管了一百多年,也该换换主儿了。」
阮士中愕然,眼露凶光。殷吉、曹云奇、周云阳不约而同的抢上一步,站在阮士中身旁。
宝树仰天笑道:「哥儿们想动武,是不是?想当年天龙门在刀头上得宝,今日在刀头上失宝,那也是公平得紧啊。」
阮士中等大怒,恨不得扑将上去,把这老和尚砍成几段,夺过宝刀,只是忌惮他武功了得,却又不敢动手,在他炯炯有神的双目凝视之下,反而倒退了数步。
一时雪峰边寂静无声,忽然苗若兰的婢女琴儿指著山下叫道:「小姐,你瞧,好像有人上来。」
众人一惊,心道:「怎麽我们没下山,反倒有人上来了?」纷纷奔到崖边,向下张望,只见长索上有一团白影迅速异常的攀援上来,凝神一看,却是一个白衣男子。
田青文道:「苗姐姐,这位是令尊麽?」苗若兰摇头道:「不是,我爹爹从来不穿白衣的。」
说话之间,那男子爬得更加近了。于管家叫道:「喂,尊驾是那一位?」忽听得半山腰里传上来一声长笑,声音洪亮,只震得山谷鸣响,突然之间,似乎满山都是大笑之声。
阮士中健宝树手捧铁盒,站在崖边,轻轻一拉曹云奇的手,指指宝树背心,用右肩作了个相撞的姿态。曹云奇会意,知道师叔命自己将他撞下山峰,心想这贼秃本领再强,从这万丈高峰上掉落下去,那里保得住性命?铁盒宝刀是跌不坏的,待会下去寻找便是。阮曹二人一点头,同时发足,猛然冲向宝树后心。此时宝树离崖边不过尺许,全神注视山下,丝毫不知有人在背后突施暗算。
待得听到脚步声响,阮曹二人已冲到身后,宝树见到那白衣男子上来时的身法神态,正自惊疑不定,突觉背心有人来袭,更是大吃一惊,危急中倏施「铁板桥」功夫,身子向左斜出。这「铁板桥」功夫,原是闪避敌人暗器的救命绝招,通常是暗器来得太快,不及跃起或向旁避让,只得身子僵直,突然向后仰天斜倚,让那暗器掠面而过,双脚却仍是牢牢钉住地下。功夫越高,背心越能贴近地面,讲究的是起落快,身形直,所谓「足如铸铁,身挺似板,斜起若桥」。宝树这一招「铁板桥」,又与通常所使的不同,并非向后仰倚,却是向左倾斜,双足钉在崖边,身子凌空,已有一小半凭虚倾在雪峰之外。
阮士中与曹云奇撞到宝树背后,只道袭击得逞,只自大喜,突觉肩头撞出,前面竟然没了受力之处。阮士中武功精湛,急忙一个斤斗,滚在一旁。曹云奇却收脚不住,疾冲而出,直往雪峰下掉落。
众人齐声惊呼。宝树挺腰站直,说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背上却也已出了一阵冷汗。
田青文一吓,已晕倒在地。陶子安站在她身旁,忙伸手扶住。
馀人望著曹云奇魁梧的身躯向下直落,无不失声惊呼。眼见他势必摔得粉身碎骨,忽见那白衣男子双足勾住绳索,左手在峰壁上一推,长索带著他的身子,如汤秋千般向曹云奇急飞过去。
这一下时机用力都是恰到好处,那白衣人右手探出,已抓住曹云奇的后心。不料曹云奇身躯甚重,这一堕之势更是猛烈异常,但听得喀喇一响,衣衫破裂,竟又掉了下去,那白衣人长身伸手,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又抓住了曹云奇右足足踝。可是两人仍是向下急落,但见两人身形愈来愈小,一堕数十丈。下堕之势奇急,白衣人武功再高,双足的力道却也钩不住绳索,看来只有松手放脱曹云奇,才保得了自己性命。众人目眩神驰之际,忽见他右手一甩,将曹云奇的身子向绳索甩将过去。
曹云奇早已神智迷糊,双手碰到绳索,立即牢牢抓住。凡是溺水之人,即令在水中碰到一根水草,也必全力抓住,至死不放,原是求生本性,这时曹云奇也是如此。按他武功,本不足以抓住绳索以抗两人急坠之势,但危难之际,不知怎的力气登时大了数倍。那绳索直幌出去,带著二人向左飞汤。
那白衣人腰间使劲,身子倒翻,左手也已抓住绳索。他在曹云奇耳边说了两句话,拍拍他的背心。
曹云奇惊魂未定,但听了他的话,有如接到纶音圣旨一般,忙双手交互拉绳,攀援而上。
众人在崖边见了这场惊心动魄的奇险,尽皆挢舌难下。曹云奇攀到峰边,殷吉与周云阳抢过去拉住他双手,提了上来,齐问:「这白衣人是谁?」曹云奇喘了几口气,说道:「那位英雄命我上来禀报,说道是……是雪山飞狐胡斐到了。」
众人为那白衣人的气势所慑,一时都怔住了,也不知是谁首先叫了声:「啊哟!」往庄内便奔。
众人不及细想,一窝蜂的往大门抢去。陶百岁、刘元鹤、阮士中三人一齐挤在门口,你推我拥,争先而入。曹云奇抢著去扶田青文,与陶子安百忙中又互挥数拳。只一阵乱,门外众人走得乾乾净净。于管家与琴儿扶著苗若兰走在最后,险些儿给关在门外。
殷吉见熊元献闭上大门,立即取过门闩,横著闩上。陶百岁只怕不固,又取过撑柱,牢牢撑住。
此时田青文已醒了过来,道:「那雪山飞狐跟咱们素不相识,怕他怎的?」阮士中横了她一眼,说道:「素不相识?哼,你爹爹是他老子的大仇人,他肯放过你麽?」刘元鹤也道:「咱们伤了平阿四,那雪山飞狐岂肯干休?」
陶子安忽向墙头一指,道:「咱们撑住大门,他从上面不能进来麽?」阮士中道:「不错,陶世兄快上高守著。」陶子安冷笑道:「阮师叔武功高,还是你老人家上去。」一言辅毕,猛听喀喇喇几声巨响,那撑柱与门闩突然迸断,砰澎一响,两扇大门已被人推开。
众人齐声惊呼,直往内院奔去,霎时之间,大厅上又是杳无一人。
群豪初听平阿四说那胡一刀的往事,颇听见见他遗下的孤儿,可是待得雪山飞狐当真上山,眼见他身手竟如此了得,不禁心寒胆怯,又见旁人逃避,相互惊吓,你怕我更怕,平素的豪气雄风,尽数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于管家欲觅宝树出去抵挡一阵,可是四下张望,宝树早已不见,不知躲到了那里,心想:「主人将庄上之事托付了给我,拼著一死,也得全了主人的脸面。」当下向苗若兰低声道:「苗姑娘,你快到夫人房去,跟夫人一同躲入地窖密室,可别让人瞧见。这里的人没一个安著好心。待我出去见他。」
苗若兰向郑三娘与田青文望了一眼,道:「我带这两位姊姊一起去地窖吧。」于管家急忙摇头,低声道:「不,这两个女人恐怕不是好人。姑娘跟夫人是千金贵体,莫理会旁人。」
苗若兰道:「那姓胡的若是要杀人放火,你挡得了麽?」于管家一按腰间单刀的刀柄,惨然道:「今日是于某以死报主之时,但求夫人与姑娘平安无事,小人就对得起主人了。」苗若兰想了一想,说道:「我跟你一齐出去会他。」于管家大急,忙道:「苗姑娘,你不听那和尚说,令尊苗大侠与他有杀父大仇?你若不躲开,落在此人手中,那…那……」
苗若兰道:「自从我听爹爹说了胡伯伯的往事,一直就盼那个孩子还活在世上,也盼终须有日能见他一见。今日之事虽险,但若从此不能再与他相见,我可要抱憾一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