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飞狐-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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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道:「好大胆!」闪身欺近,左手倏地伸出,破蒲扇一般的手掌已江湖斐左臂握住,说道:「兰儿你留在这儿,我和这人有几句话说。」说著向右侧一座山峰一指。那山峰虽远不如玉笔峰那麽高耸入云,但险峻巍峨,殊不少逊。他放开胡斐手臂,向那山峰急奔过去。胡斐道:「兰妹,你爹既这般说,我就过去一会儿,你在这里等著。」苗若兰道:「你答应我一件事。」胡斐道:「别说一件,就是千件万件,也全凭你吩咐。」苗若兰道:「我爹若要你娶我……」最后两字声若蚊鸣,几不得闻,低下了头,羞不可抑。
胡斐将适才从杜希孟手里接来的包裹交在她手里,柔声道:「你放心。我将我妈的遗物交於你手。天下再没一件文定之物,能有如此隆重的。」
苗若兰接过包裹,身子不自禁的微微颤动,低声道:「我自然信得过你。只是我知道爹爹脾气,若是他恼了你,甚至骂你打你,你都瞧在我脸上,便让了他这一回。」胡斐笑道:「好,我答应你。」远远望去,只见苗人凤的人影在白雪山石间倏忽出没,正自极迅捷的向山峰奔上,当下轻轻的在苗若兰的脸颊上亲了一亲,提气向苗人凤身后跟去。
他顺著雪地里的足迹,一路上山,转了几个弯,但觉山道愈来愈险,当下丝毫不敢大意,只怕一个失足,摔得粉身碎骨。奔到后来,山壁间全是凝冰积雪,滑溜异常,竟难有下足之处,心道:「苗大侠故意选此险道,必是考较我的武功来著。」於是展开轻功,全力施为,山道越险,他竟奔得越快。
又转过一个弯,忽见一条瘦长的人影站在山壁旁一块凸出的石上,身形衬著深蓝色的天空,犹似一株枯槁得老树,正是打遍天下无敌手金面佛苗人凤。
胡斐一怔,急忙停步,双足使出「千斤坠」功夫,将身子牢牢定住峭壁之旁。苗人凤低沈著嗓子说道:「好,你有种跟来。上吧!」他背向月光,脸上阴沈沈的瞧不清楚神色。
胡斐喘了口气,面对著这个自己生平想过几千几万遍之人,一时之间竟尔没了主意:
「他是我杀父仇人,可是他又是若兰的父亲。」
「他害得我一生孤苦,但听平四叔说,他豪侠仗义,始终没对不起我的爹妈。」
「他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武功艺业,举世无双,但我偏不信服,倒要试试是他强呢还是我强?」
「他苗家与我胡家累世为仇,百馀年来相斫不休,然而他不传女儿武功,是不是真的要将这场世仇至他而解?」
「适才我救了他的性命,可是他眼见我与若兰同床共被,认定我对他女儿轻薄无礼,不知能否相谅?」
苗人凤见胡斐神情粗豪,虬髯戟张,依稀是当年胡一刀的模样,不由得心中一动,但随即想起,胡一刀之子早已为人所害,投在沧州河中,此人容貌相似,只是偶然巧合,想起他欺辱自己的独生爱女,怒火上冲,左掌一扬,右拳呼的一声,冲拳直出,猛往胡斐胸口击去。
胡斐与他相距不过数尺,见他挥拳打来,势道威猛无比,只得出掌挡架。两人拳掌相交,身子都是一震。
苗人凤自那年与胡一刀比武以来,二十馀年来从未遇到敌手,此时自己一拳被胡斐化解,但觉对方掌法精妙,内力深厚,不禁敌忾之心大增,运掌成风,连进三招。
胡斐一一拆开,到第三招上,苗人凤掌力极猛,他虽急闪避开,但身子连幌几幌,险险坠下峰去,心道:「若再相让,非给他逼得摔死不可。」眼见苗人凤左足飞起,急向自己小腹踢到,当即右拳左掌,齐向对方面门拍击,这一招攻敌之不得不救,是拆解他左足一踢的高招。
胡斐这一招用的虽是重手,究竟未出全力。但高手比武,半点容让不得,苗人凤伸臂相格,使的却是十成力。四臂相交,咯咯两响,胡斐只觉胸口隐隐发痛,急忙运气相抵。岂知苗人凤的拳法刚猛无比,一占上风,拳势愈来愈强,再不容敌人有喘息之机。若在平地,胡斐原可跳出圈子,逃开数步,避了他掌风的笼罩,然后反身再斗,但在这悬崖峭壁之处,实是无比可退,只得咬紧牙关,使出「春蚕掌法」,密密护住全身各处要害。
这「春蚕掌法」招招全是守势,出手奇短,抬手踢足,全不出半尺之外,但招数绵密无比,周身始终不露半点破绽。这路掌法原本用於遭人围攻而大处劣势之时,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虽守得紧密,确有一个极大不好处,一开头即是「立於不胜之地」,名目叫做「春蚕掌法」,确是作茧自缚,不能反击,不论敌人招数中露出如何重大破绽,若非改变掌法,永难克敌制胜。
苗人凤一招紧似一招,眼见对方情势恶劣,但不论自己如何强攻猛击,胡斐必有方法解救,只是他但守不攻,自己却无危险,当下不顾防御,十分力气全用在攻坚破敌之上。
斗到酣处,苗人凤一拳打出,胡斐一避,那拳打在山壁之上,冰凌飞溅,一小块射上了他左眼。眼皮极是柔软,这一下又是出乎意料之外,难以防备,胡斐但觉眼上剧痛,虽不敢伸手去揉,拳脚上总是一缓。苗人凤乘势抢进,靠身山壁,已将胡斐逼在外档。
此时强弱优劣之势已判,胡斐半身凌空,只要足底微出,身子稍有不稳,立时掉下山谷,苗人凤却是背心向著山壁,招招逼迫对手硬接应架。胡斐极是机伶,却也偏不上这个当,出手柔韧滑溜,尽力化解来势,决不正面相接。
两人武功本在仲伯之间,平手相斗,胡斐已未必能胜,现下加上许多不利之处,如何能够持久?又斗数招,苗人凤忽地跃起,连踢三脚。胡斐急闪相避,但见对手第三脚踢过,双掌齐出,直击自己胸口。这两掌难以化解,自己站立之处又是无可避让,只得也是双掌拍出,硬接来招。
四掌相交,苗人凤大喝一声,劲力直透掌心。胡斐身子一幌,急忙运劲反击。两人都将毕生功力运到了掌上,这是硬碰硬的比拼,半点取巧不得。两人气凝丹田,四目互视,竟是僵住了再也不动。
苗人凤见他武功了得,不由得暗暗惊心:「近年来少在江湖上走动,竟不知武林中出了这等厉害人物!」双腿稍弯,背脊已靠上山壁,一收一吐,先江胡斐的掌力引将过来,然后藉著山壁之力,猛推出去,喝道:「下去!」
这一推本就力道强劲无比,再加上借了山壁的反激,更是难以抵挡,胡斐身子连幌,左足已然凌空。但他下盘之稳,实是非同小可,右足在山崖边牢牢定住,宛似铁铸一般。苗人凤连催三次劲,也只能推得他上身幌动,却不能使他右足移动半分。
苗人凤暗暗惊佩:「如此功夫,也可算得是旷世少有,只可惜走上了邪路。他年岁尚轻,今日若不杀他,日后遇上,未必再是他敌手。他恃强为恶,世上有谁能制?「想到此处,突然间左足一登,一招「破碑脚」,猛往胡斐右膝上踹去。
胡斐全靠单足支持,眼见他一脚踹到,无可闪避,叹道:「罢了,罢了,我今日终究命丧他手。」危难中死中求生,右足一登,身子斗然拔起丈馀,一个鹞子翻身,凌空下击。苗人凤道:「好!」肩头一摆,撞了出去。胡斐双拳打中了他肩头,却被他巨力一撞,跌出悬崖,向下直坠。
胡斐惨然一笑,一个念头如电光般在心中一闪:「我自幼孤苦,可是临死之时得蒙兰妹倾心,也自不枉了这一生。」突然臂上一紧,下坠之势登时止住,原来苗人凤已抓住他手臂,将他拉了上来,喝道:「你曾救我性命,现下饶你相报。一命换一命,谁也不亏负了谁。来,咱们重新打过。」说著站在一旁,与胡斐并排而立,不再占倚壁之利。
胡斐死里逃生,已无斗志,拱手说道:「晚辈不是苗大侠敌手,何必再比?苗大侠要如何处置,晚辈听凭吩咐就是。」苗人凤皱眉道:「你上手有意相让,难道我就不知?你欺苗人凤年老力衰,不是你对手麽?」胡斐道:「晚辈不敢。」苗人凤喝道:「出手!」胡斐要解释与苗若兰同床共衾,实是出於意外,决非存心轻薄,说道:「在那厢房之中……」
苗人凤听他提及「厢房」二字,怒火大炽,劈面就是一掌。胡斐只得接住,经过了适才之事,知道只要微一退让,立时又给他掌力罩住,只得全力施为。两人各展平生绝艺,在山崖边拳来脚往,斗智斗力,斗拳法,斗内功,拆了三百馀招,竟是难分胜败。
苗人凤愈斗心下愈疑,不住想到当年在沧州与胡一刀比武之事,忽地向后跃开两步,叫道:「且住!你可识得胡一刀麽?」
胡斐听他提到亡父之名,悲愤交集,咬牙道:「胡大侠乃前辈英雄,不幸为奸人所害。我若有福气能得他教诲几句,立时死了,也所甘心。」
苗人凤心道:「是了,胡一刀去世已二十七年。眼前此人也不过二十多岁,焉能相识?他这几句话说得甚好,若不是他欺辱兰儿,单凭这几句话,我就交了他这个朋友。」顺手在山边折下两根坚硬的树枝,掂了一掂,重量相若,将一根抛给胡斐,说道:「咱们拳脚难分高下,兵刃上再决生死。」说著树枝一探,左手捏了剑诀,树枝走偏锋刺出,使的正是天下无双、武林绝艺的「苗家剑法」。虽是一根小小树枝,但刺出时势夹劲风,又狠又准,要是给尖梢刺上了,实也与中剑无异。
胡斐见来势厉害,那敢有丝毫怠忽,树枝一摆,向上横格,这一格刚中带柔,却是名家手法。苗人凤一怔,心道:「怎麽他武功与胡一刀这般相似?」但高手相斗,刀剑一交,后著绵绵而至,决不容他有丝毫迟疑的馀裕,但见胡斐树刀格过,跟著提手上撩,苗人凤挥树剑反削,教他不得不回刀相救。
这一番恶斗,胡斐一生从未遇过。他武功全是凭著父亲传下遗书修习而成,招数虽然精妙,实战经验毕竟欠缺,功力火候因年岁所限,亦未臻上乘,好在年轻力壮,精力远过对方,是以数十招中打得难解难分。两人迭遇险招,但均在极危急下以巧妙招数拆开。胡斐奋力拆斗,心中佩服:「金面佛苗大侠果然名不虚传,若他年轻二十岁,我早已败了。难怪当年他和我爹爹能打成平手,当真英雄了得。」
两人均知要凭招数上胜得对方,极是不易,但只须自己背脊一靠上山壁,占了地利,这一场比拼就是胜了。因此都是竭力要将对方逼向外围,争夺靠近山壁的地势。但两人招招扣得紧密,只要向内缘踏进半步,立时便受对方刀剑之伤。
斗到酣处,苗人凤使一招「黄龙转身吐须势」疾刺对方胸口,眼见他无处闪避,而树刀砍在外档,更是不及回救。
胡斐吃了一惊,忙伸手在他树枝上横拨,右手一招「伏虎式」劈出。苗人凤叫了一声:「好!」树剑一抖。胡斐左手手指剧痛,急忙撒手。
苗人凤踏上半步,正要刺出一招「上步摘星式」,那知崖边坚壁给二人踏得久了,竟渐渐松裂融化,他剑势向前,全身重量尽在后边的左足之上,只听喀喇一响,一块岩石带著冰雪,坠入下面深谷。
苗人凤脚底一空,身不由主的向下跌落,胡斐大惊,忙伸手去拉。只是苗人凤一坠之势著实不轻,虽然拉住了他袖子,可是一带之下,连自己也跌出崖边。
二人不约而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