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镜-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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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护身符会给你带来好运的。”看着她收好,白螺微微笑了笑,她一笑,那一粒坠泪痣就仿佛哭泣一般,有一种妖冶迷离的美,“快去找颜公子商量接下来怎么做吧——多保重,楼姑娘。”
那一袭紫衣远去,行走时的风姿依然绰约动人,白衣长发的少女忽然收敛了笑容,长长叹了口气。鹦鹉扑簌着飞到她身边,然而看见主人的脸上有反常的冷凝。
“上好的蓝田玉?”看着手心那一个玉佛坠子,一眼就判断出那不过是廉价冒充的物品,冷笑再次浮现在少女薄薄的唇边,她一扬手,随便将那粒石子投入了花盆。
女人啊是不是真的都瞎了眼?
“哦,老三,你看你看——大清早的就出殡,哪一家?”
“你们知不知道那个杨柳苑的花魁楼心月?”
“哦不就是前些日子跟着一个小白脸跑了的那个红姑娘么?似乎都已经破相了啊没意思,还提她干吗?现在最当红的可是轮到薛歌扇薛姑娘了!”
“哈哈你们消息不灵了不是?我告诉你,楼花魁赎身本是想跟着一个姓颜的书生的——结果命薄,出了杨柳苑不过二十天,居然就病死在外面别院里了”
“哎呀呀?真的就这么死了?——倒是有些可惜。”
“可不是,才十八岁,又刚刚从良,可把那个姓颜的小子哭了个半死。”
“他哭什么?反正这个女人也到手过了,现下又成了夜叉般的脸——我说那个小白脸有福气,楼花魁死的真是时候,便宜他了——不然,你以为他真的能明媒正娶么?”
“说得也是唉唉,这等桃花运何时才能轮到我孙老三?”
“不照照你自己那副德行嘿”
“”
旁边茶肆里面肆无忌惮地议论声也渐渐小下去了,屋檐下,一身素白的少女放下手中的花剪,看着天水巷外面走过的出殡队伍。
很普通的葬礼。如果没有那个哭得分外伤心的男子,如果棺木里不是那个曾经一舞动京城的花魁,那么,这终究也不过是一场普通的生死流转而已。
然而,那么多人驻足沿街观看着,却只是为了看一场传奇如何凄美的落幕。
颜俊卿披麻戴孝,却用白布掩了脸,不让行人认出他是谁。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虽然有些太不像男子汉的作风,但是考虑到他本来就是个倜傥温柔公子,又痛失所爱,围观的人群中还是发出了啧啧的叹息。
然而,白螺的视线却没有投注在这个悲痛欲绝的书生身上,她的目光在棺盖上一转,脸色便微微变了变。鹦鹉仿佛感觉到了主人身上蓦然堆积起来的凌厉煞气,“吱”的叫了一声便从她身边飞了开去,落在了一边的花木上。
“果然是这样——”看着送葬队伍吹吹打打的过去,很久很久,白螺嘴里才吐出一句话,忽然冷笑了一声,一抬手——
“嚓”,一枝枯死的山茶,被锋利的剪刀从花木上切断下来。
三天后的子夜时分,临安城笼罩在暮春靡靡的细雨中。
城北外的坟场里,漆黑如墨的死寂里,只有老鸹偶尔凄厉的叫声。
嗤嗤啦啦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急切而疯狂。
——那是指甲刮擦着木头的声音,刺耳惊心。
好闷好闷!
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然而,令人窒息的狭小空间里,她用尽全力推撞着棺盖,却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不会的不会的!明明和俊卿说好,棺盖不会钉死,三天一到,他就会来接她出去!
他曾安慰她:只要她一睁开眼睛,他便会在她身边等着她醒来——醒来做他的妻子。
可如今俊卿他为什么不来?他为什么不来?
让我出去!快死了吧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放我出去!
可是推不动好沉。棺盖钉得死死的,居然纹丝不动!
俊卿!俊卿!俊卿!
黑暗中的人嘶声喊着,每喊一次就用尽了全力用手去推那个如天幕般笼罩下来的棺盖,然而,指甲在厚厚的木板上折断了,发出嗤嗤啦啦的声音,那个死亡般的黑暗却依旧沉沉。
“俊卿、俊卿俊卿”棺木内女子的气息终于微弱下去,喃喃自语般的念叨着,筋疲力尽,静默了一会儿,忽然间却狂笑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原来竟是这样的结局!
将她活活的钉入了棺中,便是成全了他的孝道与情义对,她“病”了,病的很重,就要死了——这样好的机会,他一向乖觉,怎肯错过?
在金钗划破脸容的时候,她是那般坚定无悔;而将铁钉钉死棺盖之时,他又是如何的决绝?
俊卿!俊卿!俊卿!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是在这地底生生的死去,也必化为厉鬼寻你而去啊!
棺木内,女子的手狂乱的抓着棺盖和四壁,手上鲜血淋漓。空气渐渐减少,因为窒息、胸口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咬着心肺,她的手指抓破了自己的肌肤——
忽然间,她的手触碰到了放在怀中贴身小衣内的什么物件。
——锦盒。那个神秘少女送给她的锦盒!
黑暗中,女子大口的喘息着,她的手不停地颤抖,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的,握住了锦盒中的东西——
一把长不盈尺的匕首,在黑暗中散发着逼人的寒气。
“那是你的护身符。”那个白衣少女说。
――――清理好了最后一间房子,颜俊卿看着空荡荡的邀月别院叹了口气——终于,一切都过去了。连他们平日私会的别院都卖出去了,这一场闹得人人皆知的风流韵事,也总算是尘埃落定。
想起这些日子来的提心吊胆,他不由觉得有些委屈:不是说风尘里无真心么?自己怎么就遇到了这么一个叫真的女子呢?色艺冠绝京师的舞伎竟然为他作出这般事情来,闹得满城风雨——也不想想,这泼天的艳福,是他愿意的么?
起码,父母这边就无法交代,方正严谨的父亲得知他出入烟花场所,就用家法狠狠教训过他,哪里能容他娶一个青楼女子过门?——还有那门自小就定的亲事未过门的妻子是周侍郎的女儿——这等好姻缘,他又如何能错过?
何况,看见心月那张可怕的脸,他就怎么也无法再忍受下去。
她难道不知,自己爱的就是那样的花容月貌、轻歌曼舞么?如今这样的她,又怎么能让人再对她看上一眼、更罔论一辈子?至于那些盟誓风月场里的话,哪一句能当真?
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吧?
想到这里,书生的心中陡然也是一冷。再想起那三尺黄土下的红颜如今又该如何,他生生打了个冷颤。然后忙不迭地安慰自己:应该应该没事了,他买的是上好的花梨木棺材,棺盖足有两寸厚,亲眼监督着工匠钉了两遍钉子。
便是一个青壮男子,赤手空拳的也无法从那样坚固的盒子里破壁而出呢。没有事了他不用再担心什么,以后照样的娶妻、生子、做官一床锦被便掩了今日的风流。反正棺木中活人的事情,除了他自己,再也无第二个人知晓。
这一场少年糊涂的孽债,就让它这样静默的腐烂在地底下吧。
白杨做柱红粉成灰,那样绝世的舞衣,也只能在地底下悄然化作白骨支离。
颜俊卿看着空荡荡的别院,叹了口气,将以往楼心月穿过的几件七彩舞衣收了,揉成一团扔给贴身的小厮墨烟:“东西都收好了罢?这些衣服都拿出去找个地方烧了楼姑娘的东西,一件都不要留下来。”
墨烟伶俐,今日却也会错了意,以为少爷心情悒郁,翻看了一堆衣服,见没了一件楼姑娘平日里最喜欢的,还巴巴的问了一声:“那件真珠衫少爷留作念心儿了?其他的奴才拿去烧了。”
“真珠衫?不在那里头么?”颜俊卿有些奇怪,然而大堆的衣服也懒得再理,便挥挥手打发小厮出门去——反正这里全部东西他都不打算留了。
墨烟出去后,他对着空空的别院,忽然有些莫名的伤感起来
都一年了吧?这里,曾经有过多少旖旎的风光?枕畔鬓云的盟誓,推窗看月的静谧,花间小酌的笑语每一日晚上就寝前,心月都要穿上最喜欢的舞衣,为他单独歌舞。
那样绝世的舞姿一顾倾城,再顾倾国。
然而到了如今,都只能成为记忆中的碎片了。
颜俊卿也有些黯然神伤——其实他也不想如此最好是能和她歌舞欢洽终老,不谈婚论嫁——然而,他终究是个懦弱的人,没有勇气作到反抗父亲和家族、放弃功名利禄。
——他唯一能有勇气做的,就是将那口棺材钉死、再钉死!
书生的手缓缓握紧,平日里温文儒雅的眼中蓦然有了凶狠的表情。已经是半夜了——来这个别院收拾东西,也是要避了人的耳目。临安城里,大家都议论着这出风流剧中的男子,但是却只知道他姓颜而已
从一开始他就留了心,没有将真名字告诉她和那些青楼混迹的人们。俊卿只是他自己取得名字俊卿,俊卿多少次听到心月那样迷醉的唤,然而他每次都要一怔、才能反应过来叫得是自己。
多傻的女子啊只是她一个人喝醉了,偏要拉着他一起作傻事么?
夜里,窗外是飒飒的风雨声——初夏的江南就是如此多雨,颜俊卿无谓的又有些感怀,忽然想吟一首诗出来。然而,不等他想出第一句,忽然听到了风里隐约的歌声——
“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
女子凄婉的歌声,就在风雨中缥缈回荡,唱的,居然是李义山那首《无题》。
听着那歌声,颜俊卿的手猛然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那声音那声音!
“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
熟悉的歌声,不知从何而来,盈满了这个空荡荡的、下着雨的别院。
是她是她!
书生的脸色蓦然惨白,颤抖着手,猛的退开房间的门,逃也似的逃到了廊上,准备往大门外奔去。
然而,一到廊上,他的脚就仿佛生了根似的定住了,眼睛盯着前方——
廊上幽暗的灯火下,一个轻盈绰约的女子,穿着那件真珠衫,挥舞长袖,在廊道上轻歌曼舞,身形曼妙不可方物在歌舞的女子一挥袖、一回首之间,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女子脸上那道可怖的伤疤
“俊卿,我回来看你了。”在歌舞的间隙里,她微微笑着,对他说。
颜俊卿看见她伸过来的手——春葱也似的十指鲜血淋漓,似乎因为抓刨什么东西而变成那样。女子微笑着:“俊卿,我等了你很久,不见你来你为什么不来呢?”
“——鬼、鬼啊!”心胆俱裂,书生的脸化成了青色,眸子因为恐惧而碎裂。然后,踉踉跄跄的沿着廊道奔逃,然而脚下已经没有丝毫力气,走了几步便瘫倒在地上。
“唉”看着他那样的表情,女子反而微微叹口气笑了起来,眼眸深处有雪亮的光芒,“俊卿,不是说好了生同衾死同穴么?我很爱很爱你,你知道么?”
“知、知道。”颤栗着,在地上一寸寸往后挪动,颜俊卿连连点头。
“你不知道。”女子蓦然收敛了笑容,淡淡道,“你根本不知道!”她笑出了声音,忽地抬手、举袖、旋舞,继续将那首《无题》歌唱了下去:
“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边歌边舞,声音越拔越高,唱到最后几句时候已经经凄厉非常,如同乌鹊夜啼。舞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