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查1938-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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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你来这一年,一直想问我的问题吧?”武伯英坦然应对,“是的,他是当时共党特科骨干,骨干分子。”
“我又听说他死了。”
“是的,早死了。”
“你们孪生兄弟,还真是与众不同,背道而驰。”
“怪我们在娘肚子离得太近了,从一生下来,就在努力拉大距离。”
武伯英滴水不漏,刘天章锲而不舍,两个人就像拉家常,却暗含着较量。刘天章把烟蒂在烟灰缸里蹭灭,然后从桌边的马口铁烟罐里抽出两支,一支递给武伯英。武伯英接过烟卷,用自己的烟蒂续燃,然后把烟蒂在烟灰缸里拧灭。他没有像刘那样来回蹭,而是死死按在缸底,捏成了死圪塔,刘的烟屁股散成了一团,区别明显。
刘天章用打火机点燃自己的烟,又说:“我现在真是连老处长当年的一半都赶不上,你还夸我,真是羞愧。就说一件事,你除掉了共党卧底李直,这件功劳,老弟我这一年的小功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他眼睛里的另一种意味似有似无,“据说那个李直,最近有人在一二零师见过。好像就是一个人,姿相一模一样,跟着彭德怀,骑马满战线跑。难道没死吗,我有些糊涂了?”
武伯英知道他的用意,既在试探又在逼近,实话实说:“胡汉良救了他,换了枪里的子弹,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只要徐老板不介意,我也不怕把这个秘密公开,反正都是中统的事儿。”
刘天章紧跟着出口:“你怎么看胡汉良这个人?”
武伯英从容答:“我对他没有看法,因为他是我的前任。很多事情,不是公私能够完全分明的。所以我不因私废公,也不因公废私。”
刘天章稍微有点失望:“武兄指点得极对,所以你我,永远都是兄弟。你是我的前任,我和你对他一样,也没有看法。”
武伯英哑笑了一声:“也不是。那时候,不光中统,军统也是。鱼龙混杂,东拼西凑,良莠不齐。不像你们现在这帮人,齐刷刷,受过特训,怀揣抱负,头顶理想,能成大事。不过,历史的东西,永远绕不过去。你们是新人,我们是老人,我们的时代过去了,现在是你们的天下。”
“你才大我两岁,此话怎讲?”
“爱钱怕死没瞌睡,这是老人的特点。你看原来的特情系统,是不是有很多这样的人。贪财,惜命,因为内斗而睡不着。”
刘天章偏头喷出一股长烟:“但是气候变了。那时候,再怎么说,国共不是敌人也是仇人,可以生龙活虎去干。现如今,国共合作,全民抗战,红军成了八路,干什么都要放到桌面下头,太不好干了。”
武伯英撇撇嘴玩笑说:“该放在桌面下面就放在桌面下面吧,那才有意思,那才显手段。我就是来拿最后一个月的薪水,老弟说这些没必要吧!”
刘天章稍稍有些尴尬,却是装出来的,心里明镜似的:“你老兄是中统功臣,以后每月薪水,兄弟给你保留。”
“我可不想落吃双饷的罪名。”武伯英听着很受用,一样个话,徐亦觉把四科长的财权摆在前面,刘天章却把老处长功劳作为前提。
“那老弟还能给你帮什么忙,老兄尽管开口。”刘天章向来不喜欢称兄道弟,今天却一口一个。
“我就想要你那个司机,罗子春。”武伯英怕失去机会似的,一口说出目的,“他以前是我的司机,今天我又有了车,想起来还是他用着顺手。”
“这么长时间你也没提起他。”刘天章眉毛塌了下来,表情不舍。
“我都成了中统的乞丐,要他做什么,替我撵狗叫大爷?”
武伯英这句俏皮话,把刘天章惹笑了,一不小心烟呛了嗓子,好一阵子咳嗽。咳嗽终于停了,他也想好了:“我把他给你,我再物色一个。这会子不在,等他回来,我问问。只要他愿意,我没问题。”
武伯英的橡皮脸上泛起一层感激:“还有个小忙,得烦劳老弟。你手下弟兄里,跟踪宣侠父的人,我想见见。军委选我当专员,第一件事,就是让我密查宣侠父失踪案。我是老虎吃天,一筹莫展,想在你这里取点儿经文。”
刘天章听言沉吟了片刻:“我知道你,是两位老板共同选定的。那就是说,查宣案的使命,既有戴老板的意思,也有徐老板的意思。这我还真不知道,你信任兄弟,我替你保密,但是真帮不了你,爱莫能助。”
武伯英点头问:“爱莫能助,什么意思?”
刘天章一声冷笑:“哼,张毅在西安时,争着抢着,把监视八办的事全揽了过去,不让我插手。徐亦觉守着这个聚宝盆,也没发得了财,要是换我来做,宣侠父也不敢嚣张,必定寸步难行。要查失踪,你先问问徐亦觉,他有一个小组,专门伺候宣侠父。”
“我不问,你去问。”武伯英认真得有些过分。
刘天章知道冒犯了他,端起茶杯礼让:“喝点凉茶,解暑。”
武伯英端起喝了一口,随即吐在烟灰缸中:“你不知道铁观音不能凉喝吗?”
武伯英揣着八月的薪水,出了中统调查室的楼门,走到院子里,见了自己的司机,掏出那沓挺括的钞票,抽出三张大面额的递给他:“你回去报告行营总务处,就说我自己找了个新司机,叫他们给你重新安排车。车就留在这里,你坐洋车回去,把钥匙留给这里的警卫室。”
司机接过钞票,有些诧异:“武专员,我才给你开了一晌午。”
“你觉得钱不够吗?”武伯英又抽出了两张。
司机连连摆手,把钞票塞入口袋,朝警卫室跑去。武伯英将钱夹子用皮线缠好,塞进绸衫内袋,然后急急走出调查室的大门,朝远处树荫下的黄包车招手。黄包车还没跑近,司机也出来了,冲另一辆黄包车招手。武伯英偏头了一眼,他赶紧报以讨好的笑容。武伯英坐上黄包车,又回头看他一眼,他连忙再次讪笑。
司机刚要抬步登黄包车,武伯英叫了他一声:“嗨!”
司机赶忙放下脚,恭敬问:“武专员有什么吩咐?”
武伯英指指他的右脚:“你鞋带开了,当司机不兴穿系带的鞋,免得松开。要是缠在油门上,踩不了刹车,就危险了。”
司机低头看看右脚,脸“腾”地红了,连忙蹲下绑鞋带。“武专员批评得极是,我一定注意,以后不敢了。”
“走,后宰门。”武伯英冲黄包车夫命令,没再理他,要是罗子春绝对不会犯这个错,真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旧。
武伯英和刘天章打交道,已经一年多了,他刚从南京过来重组党务特情力量,首先找的就是自己。正是武伯英帮他,把旧部重新拢在了一起,连同调查处的公产,整体交给了他。后来人被全部清除掉了,物全部留了下来,去人留物。刘天章当时很谦虚,说已经上报徐恩曾,申请武伯英重新出山担任处长,被坚决推辞。理由有三条,一是自己身体不好,二是西安时过境迁,三是调查处有了更合适更优秀的新领导。到底他真的向徐恩曾推荐了没有,现在不得而知,他也没当上处长。一切筹备停当,只等重新开张,武汉会议有了新的变动,中统局、军统局同时成立,中统西安组织被徐恩曾定成了调查室,刘天章只是当上了室主任。
自从筹备之日起,刘天章就只拿他当个未死的先烈,至于调查室的工作,从未提起过一丝一毫。今天却把三个敏感问题都问了出来,似乎装在心里已经很久。追刘鼎阻止兵变反被毒杀、有二弟曾是共党特工、杀共党卧底李直却不死,这三件事和武伯英息息相关,都已被遗忘忽略。到底他是想揭开心中谜团,还是暗含威胁,武伯英也猜不透。
武伯英回到后宰门,王立已经做好了午饭,酸浆水凉面。王立把面碗和从先锋报社拿回的信封一起递给他,说这是报社退的钱,眼睛里却另有一层意思,牛皮纸信封粘得严严实实,口上打的火漆没被破坏。武伯英把信封放在碗边,只顾吃面,早上没吃饭确实饿了。王立对信封的事很急切,饭也吃不下去,见不拆于是不停地盯着信封看。
武伯英终于吃完了凉面,用手帕擦擦嘴,掏出烟夹子,取出一根烟卷叼在唇间,这才拿起信封。王立看他动作,好奇心又被吊了起来,眼睛盯着他的手指,嘴里胡乱吸面。武伯英撕开了信封,抽出来几张钞票,就是给王立那些,他记着钞票的面值和数量。钞票里夹着一张条子,上面写着几个字:
下午三点,尔雅茶社。
武伯英出了口气,想不到经常光顾的茶社,居然可能是组织的秘密据点,再想想老板那张凡俗的脸,似乎和共产党沾不上边。他掏出汽油打火机,点着香烟又点着了纸,捏着一角直到它燃尽,把纸角扔在空中烧完,灰烬飘忽着落在了地上。武伯英把多出来的那枚铜板倒出来接在手心,花纹虽被磨平,此币是铸造而非压制,借着光线仔细看了看,还是有淡淡的痕迹。这是一枚共产党中央苏区的五角铜币,虽未在西安流通过,武伯英却认识。武父开当铺兼做古董生意,共党苏区的铜币收了不少,期盼着能像太平天国的制钱一样,造反被扑灭,物以稀为贵。它的材质是一种与众不同的红铜,这样特殊配比为了节省铜材造子弹。这枚铜角子上有五个孔,看起来是后冲上去的,大小不一,无规则排列。
武伯英看看座钟已经两点快到一刻,随即起身,把铜板装进裤兜。“我出去了。面很好吃。给我晚上留一碗。剩面肉不换。”
“我给你擦擦驳骨水吧,一天两次,昨天都没擦。”王立起身追出来,却见他头都不回,径直快步出了二道门,只好站住。
五
尔雅茶社生意正好,很多闲散人在此消夏磨瞌睡,品茶抽烟,推牌下棋。武伯英爱茶懂棋,在这里还没闻见过走法略微清秀的人,一进来就是满屋子庸棋散发出来的臭味。茶社老板例行堆着笑容迎上来:“大先生,老茶老地方?”
武伯英不知该怎么回答,先锋报社转达的约定,没说地方,这里十几个包间,哪个才是接头的,神色犹豫不决。
“给你留着的,老茶老地方。”老板低声说完,转头大声吩咐,“伙计!西江月包间!陈年谷花普洱一壶!”
武伯英觉得滑稽,昨天在这里会过中统高官,今天却要见组织上线。伙计一手捏茶袋一手提铜壶跟在后面,他推开门,空无一人。伙计烫壶烫杯,沏上香茶,然后悄然退了出去。武伯英抬腕看表,刚过两点三刻。茶还微烫,传来敲门声。他过去开门,见一个年纪与己相仿的男子站在门外,打扮像个下苦的挑夫。中等个子,穿着粗布对襟薄衫,裤腿挽在膝盖上,踩着一双旧布鞋,戴着一顶雨旧塌拉草帽,遮住鼻子以上,满身都是汗渍尘土。武伯英退后一步,他就闪了进来,转身关门随手插上划子,摘下草帽挂在门后的帽钩上。武伯英这才看清长相,短发高鬓,圆脸大耳,相貌堂堂。眉短而浓,眼细而长,把文武之气都凝在了眼眉之间。
武伯英问:“你贵姓?”
来人表情严肃到桌边坐下,没答腔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块铜板,扣在桌上。武伯英跟到桌边,一手捏起铜板,一手掏出自己的,两枚合在一起。那枚铜板也有五个不规则排列的孔洞,大小不一,略微转动,用手指一箍,五个眼儿的位置完全对上,大小完全重合。应该是两枚铜板摞在一起,用錾子开的孔洞。武伯英举起右手,用拇指和食指把两枚铜板圈起,向他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