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查1938-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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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应山看着他有力的手掌,青筋暴露,关节嶙峋,似乎看见了组织无形的大手,他相信组织,也相信这只手。伍云甫又安慰道:“如果早知道已经暴露,我们一定会把他撤离出西安,正因为种种迹象表明他很安全,而且一直没有任务派给他,所以我们才犯了错。我们的对手相比起以前,更狡猾了,更难对付了。徐亦觉和刘天章,都是一步步从小特务干上来的,脑子和手段,都是非同寻常的厉害角色。现在再加上个武伯英,他是老牌调查处长,经过了韬晦,也非同小可。组织保留你隐藏你,就是希望在未来的西安,给他们潜伏一个强劲的对手。”
师应山郑重点头,重任在肩不敢再儿女情长,擦擦眼泪。“我和武伯英前段时间,打过交道,觉得他和徐亦觉、刘天章不同,身上还留有一些正气。我想发展他,如果成功更好,将来在西安,就是二对二的局面。”
伍云甫不会透露秘密,连珠发问:“你觉得能成功吗,你有把握吗,他会听你的吗?”
师应山点头道:“我觉得有把握。”
“不行,太冒险了。”伍云甫坚决不同意,“这种事情,要十二成的把握,你有几成把握?”
师应山有些丧气,他的决定代表组织。“我有八成把握。”
“不要因为他带些正气,就认为能成为我们的人。要不国民党稍带点正气的人,岂不都成了自己人,例如你认识的张毅,能行吗?不要因为他有良知,就认为能成为我们的人。要不国民党稍有良知的人,岂不都成了自己人,例如你认识的胡宗南,能行吗?”
“是,我欠考虑。”
“别忘了,他是老牌特务,难度最大。他虽不给蒋介石卖命,但是还在给民国卖命。他虽有反日思想,却没有亲共思想。目前他在查宣侠父同志失踪案,不是主持正义,不是捍卫良知,他是替蒋介石在查,是替戴笠和徐恩曾在查!”
师应山沉默了半晌,才点头道:“前几天,徐亦觉抓了郝连秀,说是地下党,正是武伯英打死的。我觉得郝连秀不像地下同志,所以就没有报告,也没有采取行动。不管郝连秀是不是地下党,不管他是不是为了洗脱前妻和自己,也说明他是仇共的。那个郝连秀,是不是地下党?”
伍云甫斩钉截铁答:“不是。”
二十一
“师孟事件”解决得不但快速彻底,影响也不小,八月二十七日上午扩散了开来。蒋鼎文以失查之责,首先撤了电讯处长,其次为表彰刘天章,经与徐恩曾电话商议提升为站长。不仅个人升迁,更是单位升格,中统西安调查室坐地升级为西安站。据说一直阻止调查室扩建的就是蒋鼎文,他以特务警察机构太多为由不同意,现在却主动提升了刘天章,除了能干之外,从行营内部揪出师孟也是一个因素。一个处级干部下台,一个处级干部上台,在西安城算不大不小的事件。武伯英有自己的看法,联想徐亦觉升任军统站长,几日内连提两个站长,不合常理也不符合用人习惯。就算两人先后立功,小功大赏也不正常,获得需要两三年时间苦熬的升职。连提二人也太集中,而且都是特务机构头子,除非明赏小功暗奖大功。感觉在交换,交换什么?除了隐瞒宣侠父失踪真相,在西安再没有这么大的筹码。
武伯英觉得自己太敏感了,但一见师应山,觉得敏感有道理。再看他那双丹凤眼,怪不得熟悉,师孟也有一双,属于家族遗传。
“你就是师孔,师学圣?”
“我是师应山。”
“师孟字效贤,记得在调查处时,他曾给我说过,有个哥哥叫师孔师学圣。这两个名字,姓氏、名讳、表字非常契合,所以我记得很准。”
“你说是,就是吧。”
“师孟是共党卧底,你不怕受牵连吗?”
“怕,但是现在,只有你知道。”
“我可是搞破反的,难道你忘了?”
“没忘。”师应山嘴角含着一丝不屑,“我记得,你有个弟弟,叫武仲明。也是共党的卧底,但是不见得影响你为党国效力。”
武伯英麻木的脸皮抽得很皱:“是的,超越在主义之上的,就是手足亲情。你说得对,我会替你保密,因为我理解这种感情。虽然是朋友,但你把这个把柄递到我手里,一定有目的,是为刘天章?”
“除了他,没别人。”
“那我劝你,还是算了,他做的是分内事。”
“我就是为了出口气。”
“怎么出,和我有什么关系?”
“如果和宣侠父失踪有关,是不是就和你有关?”
武伯英非常吃惊,自己正在寻找破绽,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你有确凿证据,是刘天章做的?”
师应山咬着嘴唇发狠道:“我提供一个线索,证据要你来查。”
“什么线索?”
“前天晚上,侯文选和丁一打牌,侯文选输了,丁一赢了。侯文选赖账,丁一不肯,两个人就吵了起来。越闹越凶,劝解不开,就把一些话骂了出来,事后有人报告了我。说实话,要不是我弟弟被杀,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武伯英眉毛挑了起来:“谁报告的?”
“我给你说过,张毅在西安时,发展侯文选兼任军统的组长。我身边人被拉下了水,自然不能掉以轻心。我又安排了身边的人,暗中注意他的举动。前天下午他们喝酒,刚好把我那人也叫了去。都有些喝多了,侯文选张罗打牌,打了几圈,丁一手气很好。但是看情况不对,只赢牌不赢钱,就要清前账再打后牌,不然就不打了。侯文选输得最多最不愿意,就和他骂了起来。骂丁一欠他钱,三千块,就算自己再输十几二十次,也用不完。丁一骂那三千根本就是空空,奖金总数只有两千,一人劈一半只有一千。侯文选骂两千是事前奖金,三千块是事后奖金,他垫钱已经把事后奖金,先给十几个人分了,想不到都叫他独吞了。”
武伯英眉头皱了起来:“这么算,奖金至少有五千?”
“是的,五千的奖金。你说还有什么行动,能值这个钱数。我知道宣侠父失踪这回事,于是不由得联想到这上面了。但是真的和我无关,不愿意再染进去,就装在了心里。本想给你说,但你正没抓挠,见谁就怀疑谁,要是告诉你,冤枉了人,我也不好交代。”
武伯英眉头拧了起来:“如果真是军统行动,和刘天章又有什么关系?”
“骂到后面就有关系了,也越来越和宣侠父有关了。侯文选说就算奖金两千,一人一半,他还拿了金怀表等别的东西。丁一说自己揽的生意,本应该多得那些东西。侯文选说自己负责执行,辛苦不说还冒险,你克扣太不讲道义。丁一说姓林的死了,你还想要奖金,你长得真白。”
武伯英的眉头皱得太紧,额窦上出现了一个深缝,把额头的皱纹一分为二。师应山说的如果属实,那么自己一直以来的推论就是错的,并不止一个机构自上而下组织了此事。这样整个案情也就顺了,中统高层决定密裁宣侠父,任务布置给刘天章,刘觉得事情太重大不愿亲自施行,于是买通了丁一和侯文选执行。而且嫁祸戴笠的理由也就成立了,徐恩曾和他素来不合,如果买通军统的喽啰来做,就算败露也是军统家务事。但是师应山说的如果不实,只是为了拉扯刘天章从而报复,那么自己就又错了。而且还有更多不契合的事情,首先是几个人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蒋鼎文,徐亦觉,洪富娃,难道自己前面抓住的蛛丝马迹也完全错了?其次这个消息来得太容易了,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难道真有巧合到轻巧的事发生?难道这不是庞大的宣案内幕背后的又一招诱敌之策吗?
师应山见他犹豫就再加上一个砝码:“侯文选见丁一骂出此话,既害怕又生气,回骂说。姓张的死了,你敢不给奖金,你长得才白。不用说,侯文选弄死了林组长,丁一弄死了张科长。两个人互相捏着把柄,讨价还价,把人命当白菜。”
武伯英终于展开了眉头:“这件事情本身就非常复杂,如果联系在一起,变得无与伦比的复杂,需要从长计议。这样办,你还假装不知此事,回去继续秘密盯住侯文选。我再仔细考虑一下,需要秘密上报武汉,以获得采取下一步行动的支持。”
师应山默默点头,目的很单纯:“如果此事最后落在刘天章身上,会不会为了给共产党一个交代,从而处理他?”
武伯英咬着嘴唇略微思考:“估计会的,还要看指使他的是谁,也说不来。”
师应山目露狠色:“我只想请求你,就算他有主使,也请你把责任全压在他身上,最好能把他弄死。”
武伯英看着他不再憨厚的表情,意味深长劝:“师孟毕竟是因为共产党被处理的,你不能光想着报仇,免得惹火烧身。”
“我只惹火,至于烧身,就看你老弟,帮不帮老哥这个忙了。”
武伯英斜眼看看他,关系本来算近,还要冒险拉近,这些冲动话语表明他不可能是秘密同志。实际先前结好他,就有个预感,总觉得会在某个时刻推动密查。现在有这个转机,觉得自己的预感,还是准确的,不无道理。
师应山走后,武伯英根据新线索做着假设,力争把原有、现有线索全都包含进去。很多不合理的问题都因此解决,但更多不合理的问题因此出现,而新的不合理也还在这些人身上。头又开始疼了,武伯英不敢再想,那种久违的神经性头痛,正是苦思冥想引起。心底有种痛,头疼也不能遮盖,是和师孔失去师孟一样的切肤之痛,过去是失去武仲明,现在是失去王立。弟弟武仲明的死,已经在心房上结成了伤疤,那些杀死王立的人,却把这伤疤生生撕开,相较以前更让人疼痛。又想到二弟含有几十颗弹头的骨灰,又想到王立蜡黄色的脸庞,又想到了报仇雪恨。
快吃午饭时,赵庸返回办公室,汇报监视玄风桥的情况。昨天上午城墙打通并安了木门,而后从内部紧锁一直未开。罗子春开车,三人去了秘密盘踞的旅店,进了用来监视的房间。武伯英带着那两罐狮峰龙井,徐亦觉送的茶叶,恰好给监视徐亦觉的人提神。他放下茶叶贴近窗户,旅店和城壕只隔一条路,就连逃生洞门楣上用白垩土写的“安门大吉”,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旅店窗户因为挨路,防盗蒙了铁丝网,头伸不出去。武伯英只好变换观察角度,看了很大一会儿,指着木门交代。“安门肯定要用,只是没到时候。估计日本人再轰炸,他们要出来躲飞机。那时候趁乱,咱们想要的东西也许就出来了。一个可能是沿城墙向东抬,从东南角的小路过护城河。一个是沿城墙向西抬,从这个便桥过护城河。跑路的人轻省跑得快,抬东西的人肯定要落在后面。你们看见了就从旅店出来,刚好截在南岸。不要怕他们是军统,就算抬的是生娃婆娘,也要检查。”
赵庸点头凑过来看,为人忠厚却不胆小:“不怕,怕谁都不怕他们,敢嘴硬,一声招呼,弟兄们来了,把玄风桥给他围了。”
四个军汉虽然暂在破反专署,毕竟是虎狼之师,此地以南全是军营,可以引为后援,武伯英倒是放下心来。“好,不行就这么整,死活都要拦下。”
赵庸不笨:“头儿,要截的,是不是宣侠父的尸首?”
武伯英看看他,再看看罗子春,点头道:“有可能是的。”
众人在锦江饭店吃完午饭,巴克车子沿护城河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