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骑兵-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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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青衣把毛笔放下,说:“你的这个判断可真让人害怕,我要是写连长两个字,你是不是就认为我想夺权呢?”他看看成天手里的那本书,“你不是来学习我写字的吧?”
成天说:“你那个字不学也罢。我这儿倒是有些怪字,想请你认认。”他把那本书小心地递给王青衣。王青衣那天就看到了成天宝贝似地拿着这本书。他一看,就肯定那本书与马有关。他觉得成天爱马到了种让他都难以容忍的地步,好象他天生就是为马而生的一个人似的,这使王青衣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
王青衣把那本书拿到手里翻了翻,说:“前面的字是用小篆写成的,后面的就认不出来了,好象是一种少数民族的文字。这本书好象是这个马场的一些笔记式的历史。”他仔细地翻动着,然后惊叹地说:“这书上全是当年的一些日记式的东西,是当年的一个当事人记的,也就是说,他是这儿历史的一个目击者。”
他边看边向成天讲解:“书上讲这个马场里原来有六万七千匹军马,无数的羊与上万只的牛、骆驼。当年这儿的头的职务叫做牧监。写这本书的人,就是这儿的牧监。只是他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
他继续向下讲述:“我从没有见过用这样的形式来写历史的。他可事无巨细,好象什么都记着。他在第二部分讲,这个牧场共出产了七匹著名的战马,这七匹战马好象是当年这个地方出产的名马,都是当年的名马,这人竟然为军马立志?”王青衣感叹地说。
成天说,“我想听他讲的是那些马,你能给我念一下吗?”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他的那本书中有一节专门想为名马立志,可没想到,这个叫做哥舒汗的人,早就开始了。
王青衣结巴着向下念,小篆的字太难认了,他只能连猜带蒙地的说出那些字的大概意思。“……青聪,浑身青色如草,履地如风,产自山南密林。元狩二年骠骑将军霍去病,出陇西,击匈奴,至焉支山止,杀卢候王,折兰王等,获青聪,后为将军座骑,元狩六年,将军攻单于,单于大败,将军身先士卒,穷追不舍,骑青聪一昼夜跑了二百多里,追杀敌军,青聪最后力谒而亡。
飒露紫,传出自湖中,通身纯紫。武德元年为唐王李世民所乘。李世民在洛阳城北的邙山上连营十里,将洛阳团团围定,并亲率精骑数十名,出其不意地猛冲敌阵。激战中飒露紫胸前中数箭,仍将李世民从敌阵中驮出。唐太宗在战后,将其刻石为马,并将战马被拔箭的痛苦形象也一并刻上。史称昭陵六骏之一骏。
……”
那本书一下子列出了数十匹名马,很多山南的马竟都与某一部分历史有关。王青衣读完了,几乎呆了,很多他不熟悉的历史好象一下子有了另外的一种读法。他掩卷叹息:“简直是些烈士的传记。我生平头一次看到有人为马立传,而马在过去好象才是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冷兵器时代几乎就是马的时代,它们代表了当时最快的速度。可不可以这样设想,马的速度就是冷兵器时代的节奏。”
成天把那本书拿过来,急急地问:“就这些,你全部都念完了?”看到王青衣肯定地点头。他有些遗憾地说:“这位老人还没有来得及补上另外一匹马,那匹马可能比那匹飒露紫更有名,可惜历史总是在关健时,留下一点空白,来让后人书写。”
王青衣的兴趣上来了。“那匹马会是一匹什么样子的马呢?我看出来了,我以前只是以为马是一种武器,是一种工具。现在我发现,马可能是一种历史的创造者。听说你正在写一本关于马的书,那本书里有没有你所说的那匹马呢?”
“我可能是为了那匹马才写这本书的,没有那匹马,书可能只是一种苍白的东西。你信吗?这个世界上有种马象极了一种传说,我看到的那匹马就是一种传说,但我相信它是真的。”
“你写了一匹传说之马?”王青衣有些好奇地问:“好象马本身就是一种想象的灵物,在想象中接近它,可能才可以找到它的真实的地方。只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写这么一本书。”
“起初可能只是一种传说似的遗愿。我是这个家族下游的一个继承者。我可能继承得最多的就是祖先的光荣与他们留下的某种精神的延续。我是个为了传说而活着的人,现实世界可能离我太远,我喜欢这样的生活。它让我回复到一种很古典的情境中,说实话,我不喜欢现代。”看着王青衣凝神的表情。他几乎长啸起来。“来到骑兵连后,我才发现,我以前对于骑兵的理解太偏狭。我太不懂那些战马了,这也是我发现那本书为什么我的先人写了几百年,都没有写完的一个原因了。因为我们其实永远都不太了解那些马,那些与我们并肩战斗了几千年的战友。”
王青衣听到成天把马说成自己的战友,他的心里沉了一下,说道:“可惜,我们总是容易错过一个最好的时代,一个属于马的时代。才几十年,好象昨天还听见战马在战场上来回驰骋。今天好象就把马给忘记了,我觉得马的时代,战马的时代,可能会成为一种传说似的过去了?”
“你……你怎么会如此悲观,我觉得你应该是一个爱马的人,你来这个草原不就是因为爱吗?我听说你来骑兵连是为了体验一种不同的生活方式。这也是你的理想?”成天惊愕地看着王青衣。
王青衣觉得自己重又被推到一个边缘,他觉得生活真是残酷之极的笑话,而他与他谁更象呢?他艰难地说:“我愿意象你所以为的那样,去看自己。我能不能做个假设,假如骑兵部队退出战场,骑兵将象传说似的消失了,你将干什么?”
“骑兵永远都不会消失的。大汗说过,骑兵是军队的灵魂。灵魂永远不会消失的。”
他忽然有些悲壮地说:“骑兵消失的那一天,也是我的灵魂死亡的时候,我是为骑兵而活着的人。我将会随骑兵而去。”
王青衣表情呆然,他觉得一阵羞愧正在强烈地涌过来。成天确实只适合在古代生活,他生错了时代。他低下头,回避着他的目光。把那本书打开,说:“后面好象有一部分是讲马的语言的。天,他惊叹地说:“这个人还可以听懂马语,这太象是一个传说了,简直让人不容置信。”
成天的心里已觉乱了,他的眼睛里空虚地闪动着无神的光。他轻轻地摆摆手,说:“你能帮我翻出来吗?我有些累了,有很多事我没有想过,也许……我到了清理的时候了。我那本书里关于中国部分的战术类的东西全写齐了,就剩下了部分东欧国家的战例与实际的情况,我已经发出了信件,征求同好者帮助我,但至今没有几个人回信。你的朋友多,你能不能通过朋友帮我查查这部分资料?”
王青衣说:“我让我的朋友在互联网上给你发个帖子,保你把所有的资料都找齐。另外,我的女朋友下周可能要来草原上看我,到时我让她帮你也找一些关系。”
成天不解地看着他,“你说的那个互联网是什么意思?”
王青衣说:“就是电脑与电脑之间的一种新的信息交流方式。它可能是未来战争中一种新的骑兵,速度如同眨眼般快……”
成天苦笑一下,“连队连电话也没有,唯一的一部两瓦电台,可能是现代化的东西外,你还想让我们怎样去了解外面,我们只是一个部落式的军队了,现在我们的这个连队还是个标本,可过几年后呢?也许象你所说的,连标本也会消失了。”说完,快步离去。王青衣有些歉意地看着成天的背影。这个连队也许真的只是一个标本了。他吃惊地发现,连队古老得让人有些不安,连队的一百四十匹战马有一半以上是些老马,也就是说,从几年前,连队就再没有接过新的战马,而那六匹阿丹马,放在连队只是做试验用,传说是专门用来做赛马用的马形,因为合同上写着,连里只可能用一年,还得写出使用报告。就如同某个兵器公司做出了新的产品,在他们的连队里试验一样,这些马也只是一种试验品。所不同的是,他们是在为一种商业服务。敏感的成天可能早就嗅出了这其中的味道。可他好象是在故意保持着一种可怜的尊严。上月,有家电影厂来人,要借用一百匹马配属进行拍电影,拍完了,还会付给二十万元,二十万元相当于全连马匹一年的草料钱哪?令他震惊的是,那些马的装具严重不足,一部分马的铁掌都钉不起,有很多马的马鞍都已经给骑损得不可以用了,成天仍然下令战士们修补后继续用。战士们的装具有的都不如当地的牧民。王青衣觉得成天应该答应那个胖子导演,因为他还拿着军区军训部同意的手令。成天那天却暴跳如雷,把那个导演赶走了,他见识了成天的火暴。他听见成天大吼着:“……我的连队是为了战争才生存的,骑兵不是供你们娱乐的工具……”后来好象军区还专门派人来,但他却拒不服从,并为此惊动了兰副司令。据说兰副司令在那个报告上批示:见钱眼开,误我军队。骑兵连拍不拍那个电影,由他们自己定。此举使成天一举成名,当然也失去了那二十万元。
成天做的一切在王青衣的眼里,都带有着深刻的悲剧意味。他因为掌握着一个连队的秘密,而使他在连队成了一个旁观者,这使他拥有了很多痛苦,一种看着别人痛苦但却无法表达出来的痛苦,逼着他。他在连队的站位也很快就找准了。他基本上对成天的意见不反对,只是他在认为有可能发生错误时,他才不经意地提醒他。其余时间就是让自己退到身后,好象他根本就不存在似的。他享受着自己忽然闲下的心情,同时进入到一种很快到来的新的生活的设计中。但成天身上的那种东西,却总是不经意地拔动着他的心。他下意识地认为,这个人可能更象一个传说中的战士……
十六、草原部落
成天坐在窗前,认真地构思着连队下周的训练计划。连里补进的许多的新兵,已经完成了初步的训练,分到了班排。他们对马有着巨大好奇感,但却不知道爱护马匹,他们象是一群粗莽的生马驹子,正天只知道去骑马,但却不会去爱它们。不到一个月,竟有两匹马被战士抽伤,一匹马在身体不好的情况下,给跑得虚脱。还有个战士,竟然为了看看一匹马的耐力,从早晨跑到晚上,在不喂马料与休息的情况下,把那匹马给几乎跑垮了。昨天他去看那匹马,心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没有人会象一个牧人似地去爱一匹永远沉默的马了,那怕是军马。他愤怒至极,当时就下令让那个战士去了炊事班,并宣布他将在半年内不准摸任何马。但他知道惩罚不足以让任何人学会去爱的,尤其是去爱一匹马?这对所有的人都是一个全新的课题。他不能容忍一个不了解军马的人做骑兵。他看着外面的草原,忽然决定下午增加一项新的训练内容。那内容是他十三岁时,爷爷教给他的。那时他才发现,要想拥有一匹马,就要让那匹马走进你的心里,至少你要学会去了解它。他把铅笔往桌子上面一扔,计划去找指导员通下气。他知道王青衣不会在训练上与他有什么不同意见的,因为对于一个连马也不会骑的指导员来说,骑兵的训练方式还是一个未知的课题,如同新兵。这就是成天的评语,但他唯一想不明白的是,王青衣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长处来干一件不是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