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天士-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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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轻语竟比大声怒喝还要灵验,一时之间全场鸦雀无声。这些话也只有这位老太爷敢说出来。这一边的土匪群却是笑开了花,那阿诚骑在马上咧着嘴大乐,还火上浇油:“干脆来个齐肩斩断,岂不更加干净?”众人越发笑得直不起腰来。
阿诚正笑得得意,忽然发现一直站在常一凡身前那人向自己看了一眼,目光虽极是温和却带有责备和制止的意味。阿诚登时想起那天他想陷害常一凡时姑姑的目光。他突然全身打了个冷战,心中升起一阵惶恐,立时止住了笑声。
这个人,难道就是常一凡的师父?可是自己为何要怕他?
“爹!”姜庆源又是一声暴叫,“他们抓走了遇强!还有你请来的这个王印竺,他原来也是棋盘寨的人,我家的底细全被人知道了!”
“你住口!”姜老太爷一杖重重击在儿子肩上,吼道,“我家的底细天下还有谁人不知?心胸狭隘、见识短浅、自吹自擂、妄想成狂!就凭你和遇强两个,北隆水斋的气数也差不多了!”
一阵尴尬过后,突然有人朗声道:“这匾我看还是接下吧,切莫辜负了老先生的好意!”王印竺上前几步,从两名小厮手中坦然接过那块匾,又交到赵俊俞焕二人手中。
王印竺又仰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阿诚,柔声道:“这位小公子,可否下马说话?”阿诚还在纳闷,在场所有人他都认识,一边是山上的大叔兄弟,另一边是北隆水斋的一群死对头,中间还夹着个无比刺眼的常一凡。唯一不认识的就是这个人。先前王印竺自我介绍的时候他还没到场,此时一见赵俊俞焕都对他客客气气的,此人竟有几分父亲的感觉。阿诚当即像被灌了迷魂汤,顺从地翻身下马,站到王印竺面前。
听说这世上有一种邪术,能以目光摄人魂魄。阿诚觉得自己现在就中了这种邪术。眼前之人虽不张扬却魄力十足,令人无法违抗。再看他一直注视着自己,目光温柔中带着慈爱,仿佛从自己生下来那天就一直在看着自己。直看得阿诚鼻头发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你看姜老先生亲自来送匾,北隆水斋已经无意与棋盘寨为敌,你能不能把他家大少爷还给他们?”阿诚迷迷糊糊地点点头,忽然又猛醒过来像拨浪鼓般一通摇头:“不行,我要先问过姑姑!”
王印竺微笑着劝道:“你姑姑肯定会同意的!”阿诚又是一阵迟疑,王印竺走近一步,将耳朵送到阿诚嘴边,“来,你只说给我听,姜家大少爷现在在哪?”阿诚便彻底放弃了抵抗,乖乖地低声吐出几个字。
“好孩子!”王印竺赞许了一句,转身走到姜老太爷面前。王印竺俯身对老人耳语了几句,老人随即面露感激之情,连声称谢。
“还有,”王印竺又恭敬道,“伏鹜掌法我已拜读完毕,真是一套上佳的武功!人乃万物之灵,取法自然本不以为耻。印竺有些粗浅心得也都交给姜掌门了,希望能对老先生的膝伤有所助益。还有请姜掌门放心,我答应过为你家守密,就一定会做到。”
姜老太爷再度动容。这才是他当初请王印竺的本意!伏鹜掌看着威风,可是练此功者到了五十岁左右,则个个都会出现膝盖严重变形的状况,膝盖扭曲得像一节死硬的树瘤,每行一步骨头都磨得嘎嘎作响,好像随时要断掉一样。到了最后甚至就像姜老太爷一样出入都要靠人抬着。更大的打击还在后面,姜老五十五岁的长子姜庆丰在家里一瘸一拐撑了几年之后,在三个月之前突然膝盖碎裂,双足瘫痪成了废人!万般无奈才将掌门之位传给了姜庆源。现在对老人来说,江湖地位武功排名早已是天上的浮云,他唯一惦记的只有子孙的健康。
老人低声长叹:“其实那个秘笈守不守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家最见不得人的隐私都已暴露!”他面色阴沉地看了一眼儿子,“过不多久满江湖都知道北隆水斋的新掌门是个贻笑天下的无知狂徒,我姜氏一族毁家之日不远矣!”
“还有,请转告诒珊寨主,只要老朽活一日,北隆水斋便一日不与棋盘寨为敌。还有——”姜老太爷从怀中取出一把折扇交与王印竺,“我家虽是草莽之家,却也收了点好东西。这是祝枝山亲题的扇面,愿寨主笑纳,就当是我家常年寄存牌匾所需的租金!”说完一声低喝“起轿”,领着北隆水斋的大队人马迤逦下山。
第十八章 认祖归宗
北隆水斋的人走到没影了,阿诚却突然反应过来,一跳三尺高指着王印竺的鼻子叫道:“你、你怎么放他们走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俞焕赶紧按住他:“这是咱家的押寨相公!”
阿诚仍旧一脸茫然。赵俊解释:“就是你姑父!”
“啊?”阿诚登时张大了嘴,眼睛瞪得像对铜铃,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见王印竺走到他面前,目光闪烁,眼中含着泪水。
“你一定是明源兄的孩子,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你同你父亲长得非常相像!”一听人提起父亲,阿诚登时将嘴一扁,豆大的泪滴滚落下来。父母死的时候他还十分年幼,印象模糊不清,但是从小失去双亲带给他的伤痛却一直持续到现在。
“你的名字是不是叫做百诚?”阿诚哽咽着,重重地点头。
“那一日,我陪你父亲去迎娶你母亲,途中遇到大雨,我们到一处旧祠堂内避雨,那祠堂的墙上刻满了各种各样的诚字,祠堂便叫百诚堂。你父亲当时便对我说,将来他的孩子名字就叫百诚,希望孩子为人正直,心地光明。”
“姑父!”阿诚再不怀疑,大叫一声,扑通跪倒在地,实实在在磕了三个响头。磕完头还不肯起身,跪在地上抱着王印竺的双腿放声大哭。
常一凡一脸木然地移开眼睛。早就听亭亭说过阿诚小时候极爱撒娇,像只鼻涕虫一样抱着大人不撒手。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也不看看他现在长得比师父还高!这副样子活像只抱着树桩的熊,简直不堪入目!亲人团聚的场景虽然令人感动,可是见师父如此厚爱阿诚,做徒弟的心中也难免酸溜溜的。
此时王印竺的眼里却只有—个阿诚。他爱怜地抚着阿诚的头发,同样泣不成声:“你父母出事后半年我才得到消息,赶回去时你姑姑早已带着你们走了。想当年明源大哥待我恩重如山,我却辜负了他,做出不可饶恕之事!当他的孩子孤苦无依的时候,我什么也做不到,时至今日我如何敢受你这一声‘姑父’?百年之后我又有何面目去见你的父母?”
这一番话更是杀伤力十足,不止阿诚,就连旁边的赵俊俞焕,也都眼圈发红,众人沉浸在一片悲情中。最先清醒过来的是赵俊——“先别感伤了,还不赶紧去把寨主和亭小姐追回来!”
还是赵俊行事有条理,立即决定兵分两路,一路先回山寨向另外两大金刚通报情况,另一路则跟着他和俞焕,护送王印竺和阿诚去追寨主和小姐。看着大家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常一凡突然紧张起来,有一种巨大的失落感,仿佛自己只是个多余的人。
阿诚黑着脸走向常一凡,凶巴巴道:“亭亭让我带你去见她!”常一凡的心狂跳起来,鼻子没来由一酸,人海茫茫,唯有亭亭还记着自己!
“她为了你的事被姑姑整惨了,你若是有半分骨气便不要再去烦她!”阿诚又恶狠狠地补充道。
常一凡冷笑一声,道:“你若有半分骨气便不要来给我传话!”阿诚登时蔫了半截。他不可能有那份骨气,他怕表姐。
常一凡嘴上赢了,心里却突然怯了。亭亭哪里是想见自己,她不过是想让自己带着师父去见她!现在师父已经全都知道了,还要自己做什么?这样想着,又是一阵患得患失。直到王印竺为他牵过一匹马来催他出发,他才昏头昏脑地骑上马,跟着大队人马一齐向山下走去。
此时,在四十里外一处几近荒废的客栈,喜姐手忙脚乱地将店中唯一的店小二和随行其他人等赶出院外,自己则掩上院门,屏着呼吸坐在门口守卫。里面那一对母女正在吵架,而她们吵架的内容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
喜姐当然是知道的,她从小就是谢诒珊的贴身丫头,小姐的事没有她不知道的。她只是很吃惊亭亭居然也知道了,并且正为了此事同自己的母亲大吵大闹。
“他本来就是我爹,凭啥不能见?”亭亭像一只被惹急了的猫,全身的毛都要炸开一样,望着母亲大喊大叫,“你不是一直都恨他么?现在他来了,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去把他臭骂一顿?”
谢诒珊面沉如水,冷冷地看着女儿胡闹:“你怎么知道我恨他?”
“你从来不对我讲他的事!你一直没有再嫁,因为你根本就不再信任男人!”
“你大胆!”
亭亭突然闭了嘴。刚才那些话确实有些过了头。可是未过片刻她又不死心地恳求:“你们见面把话说清楚不好么?你们两个就这样什么都不做,明明机会就在眼前却要逃掉!我不想看见爹娘再受苦了!”亭亭也怨恨父亲,一个大男人带着徒弟漂泊无依,天天啃馒头度日!为何就不来找娘?
不想母亲对女儿的一片苦心竟然毫不领情,一脸漠然道:“谁说我在受苦?这些年我过得很好,将来你和诚诚都成了家剩我一个人也不劳你操心!”
这种油盐不进的态度终于彻底激怒了亭亭:“好吧,我实话说了吧,我不是为了你们,我是为我自己!我才不要因为你们的小气和任性毁了我一生。你口口声声说不恨他,可是说不定到你死之前给我一纸遗书,让我去杀那个伤过你的负心人!一边是娘的遗命大如天,一边是生身之父恩比海深,害得我进退两难。最后就算我忍痛杀了他,却难以承受弑父之罪,只能凄凄惨惨地自行了断!我才不要变成这样呢!”
谢诒珊目瞪口呆地看着女儿,嘴张得老大竟忘了合上:“你、你脑子里哪来这些荒唐的念头?”亭亭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反正豁出去了:“荒唐吗?是很荒唐,可是这种事在江湖之上少了么?因为上一代不检点,害得后人跟着倒霉。老的自己不动手,坐在幕后指使儿女徒弟去杀旧日情人,想想都叫我恶心!我绝对不要变成那样!”
谢诒珊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指着女儿的额角狠狠戳了一记:“你这副莫名其妙异想天开的性子,真跟你那死爹一模一样!难怪你学武老不见长进,原来天天就在外面打听这些家长里短的闲话!”
亭亭喜出望外:“你终于承认他就是我爹了?”
谢诒珊避而不答,反问道:“你娘像是那种会逼女弑父的疯女人么?”
亭亭听出母亲的口风已松动,心中一喜,扑进母亲怀中,身子像一股糖似的扭来扭去:“趁现在赶紧把你们的问题解决了。你们过得好不好关系到我一辈子的幸福!我才不要让你们的流毒毁了我的一生呢!”
“亭亭!”谢诒珊轻叹一声,缓缓道,“你口口声声要认爹,你可知他是怎样一个人?”
亭亭从母亲怀中抬头来,目光冉冉,静静地等待着。
“他与常人不同,他的眼光从不向下看,甚至不愿平视,他只注视天空。这种人岂是你我可以绊住!在你看来他为北隆水斋印证掌法是对我们不利,可是在他心中却绝无这种念头,他一心想的只有武功本身。这既非愚蠢也非天真,只因他心中根本没有容纳种种阴暗和肮脏的位置。同样一套伏鹜掌法,我为了一己之私费尽心思去破坏它压制它,而他想的却是修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