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英雄志-第3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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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季道掀开大麾,下了马来,将缰绳交给身后精卫,径往陈敬宗等人走过去。
陈敬宗至礼说道:“督帅,与江宁无法调解吗?”
张季道目光落在陈敬宗微露焦灼的脸上,不露声色的说道:“岳父避居海外荒岛,怕是岳父也以为徐汝愚会率兵直驱宛陵城下。”
陈敬宗见他如此称呼陈师,忖道:你果然有心利用这个身份,汝愚真会挥兵直驱宛陵,陈师又怎会先去宛陵观礼呢?却不便说什么,心里忧虑愈盛,脸上也不掩饰,退到一边默无言语。
褚文长冷哼一声,说道:“江宁尚无能力侵东海,只是徐汝愚其谋不小,不可不防。”
张季道深以为是的点点头,说道:“徐汝愚在越郡故布疑阵,让人心忧啊。”
褚文长说道:“徐汝愚北上途中,将越郡名将樊文龙收至麾下,确出乎世人意料,越郡之战也就没有悬念。樊文龙未有寸土之功,就高居青凤卫统领之位,为徐近臣,徐汝愚的用意自是笼络樊族。越郡战事停滞,大概是樊彻与徐汝愚正谈论条件吧。樊族归附,祝氏残族那还有什么抵抗意志?”
“文长也以为樊彻会最终屈服?”
褚文长点点头,说道:“樊彻归附,徐汝愚必将樊族所属的兵马调往他地整编。”
万嵘闻言一惊,说道:“樊族降,可直接开赴战场的兵丁不下五万,徐汝愚果真有意在冬季组织广陵战事?”
“新降之军,没多大士气可言,徐汝愚不可能将新得五万大军直接调到广陵。”张季道口里否定万嵘的猜测,心里的担忧却不比万嵘少一分。徐汝愚善在战事中重合兵力,如果要将樊族投附的兵马整顿成唯江宁马首是瞻的精锐之师,大概进行一场战争最为便捷了,“或许徐汝愚会将新附兵马调到历阳西部,徐汝愚对容雁门甚为顾忌。”
“想知徐汝愚的意图却也简单。”众人看向褚文长,却听他说,“只要我等加紧攻打彭城,江宁必有所行动。”
陈敬宗说道:“却有什么关系?河水冰封成即,敬宗以为应从彭城撤军,予伊氏喘息机会,好阻呼兰铁骑南下。”
张季道脸色一沉,轻斥道:“彭城是北方进入淮水水系的门户,彭城不在东海手中,便如门庭大开。攻下彭城,只要一支精锐在此镇守即可,其余大军则可南下支援陈都督,扼杀徐汝愚的野心。”
陈敬宗忿道:“江宁之所以在南境集结重兵,乃是要我东海放弃对彭城的攻势而已,异族相侵,当同仇敌忾,而非趁火打劫,敬宗实不知督帅居心为何。”说罢,掉头径直离去。
张季道脸色阴沉,盯着陈敬宗的背影,牙咬得直响。
万嵘骂道:“这匹夫,恁相信一个三番数次谋算我东海的竖子?”
褚文长说道:“竖子能与杀父之仇谋事,心性忍狠,常人不及,当为东海大患。”
张季道微微一怔,却想到褚文长说的是伊翰文杀徐行一事,徐汝愚却不思报父仇,而是数次与伊翰文共谋,东海战局如此,现在兵压东海,也是助青州也。张季道微微一笑,却不说什么。
万嵘却说道:“徐汝愚能认吴储为父,还有什么不能为也?”
褚文长让万嵘的话挑动心结,恨恨哼了一声,没有应他的话。
灞阳城下脱逃的五儿之所以家破人亡,拜吴储、伊翰文所赐也,褚文长、田文光其时年岁较长,仇恨之心不随岁月减淡,对徐汝愚的恨意却是由于数年被闲置的怨意所滋生出来。倒是子仲南、葛静其时年幼不记事,长成之时,欲立功名,随方肃一同投归江宁。
陈敬宗忿然离去,走到大营北门,心里怒气始缓解下来,心里又微微后悔,张季道虽有大才,心胸却不广,虽能掩饰,但是记恨犹深。自己如此冲撞他,他心里不想啮噬了自己才怪。
彭城战事以来,陈敬宗与曾益行等人率领五万营军精锐参与其中。彭城为青州南境门户,伊氏经营多年,城固池深,又驻精兵,攻打得相当辛苦,军队减员相当严重。张季道学江宁在仪兴实行军屯之制,提供屯丁迅速补充伤亡的空缺,所缺的中低级将职也直接由屯尉补任。初时尚不觉得如何,待到发现时,才发现为时已晚。
陈敬宗有意领兵南下,心里也不知真正能带走的兵马还剩多少。若听从张季道的命令,不知还要死伤多少条人命才停下别有用心的攻城。
陈敬宗倒也不怜惜生命,只是城中折损的尽是陈族精锐,让人心痛。近年来,张季道的野心愈来愈盛。徐汝愚集结重兵于广陵,陈预调北线兵马南下,张季道率诸将公然无视军令,按兵不动,宛陵方面却静寂无声,张季道不仅夺取彭城大营的绝大部分兵权,还在东海内部获得与陈预分庭抗礼的地位。
陈敬宗心有忧虑,然无人可叙说,抬头望了苍穹之上流卷不休的轻云,轻叹一声,敛起眼里的无限落漠。
待陈敬宗返回军营,却听见升帐的鼓音从大帐方向“咚咚”传来,心里一惊,抬头望着卫叔微领着一队甲士在营门相候,大声说道:“督帅升帐,请陈将军速去大帐相见。”
督帅升帐,诸将闻鼓聚集,十通鼓毕,未至者责杖。
若无异故,陈敬宗自然会闻鼓前往,张季道却派卫叔微领人来邀,其中用意不言自明。陈敬宗目光越过卫叔微与甲士,落在自己营中,却见手下两员统制偕十数名营尉皆在营中校场之上,想必已知晓变故。陈敬宗见他们眼里有着旁观者的漠然,长叹一声,定睛望着卫叔微,说道:“你也觉张季道是可托之人吗?”
第七章 世家之子
卫叔微与徐汝愚在沂州见过一面,初时由张仲道、席道宁、卫叔微三人主持行刺伊周武之事,众人惴惴,心知此行维艰。徐汝愚甫一露面,士气便是大振,好似理所当然的由他来主持行刺之事。
最终参与行刺的五名高中,除了徐汝愚、张仲道、席道宁,还有就是襄樊会的邵海棠、许景澄,卫叔微、陈敬宗身手不弱,但被安排为饵,吸引伊族的势力。
虽然不能在沂州行刺中一举名闻天下,卫叔微心里微有怨意,但是不能否认任谁来安排沂州行刺,都无法比徐汝愚做得更好。
东海变乱,卫家首当其冲,宛陵府全境最先沦丧,却也能明白公良友琴与许伯当图谋东海之策的精妙,徐汝愚援以后手,仍能徐徐扳回东海厄局,雄才大略,世人难及。卫叔微每与大兄卫伯涯提及,都忍不住要喟叹许久。
东海战局之后,徐汝愚放弃雍扬权势,卫叔微初以为徐汝愚与其父首俊徐行一样,无视尘世间的权势、富贵。然而从商南对峙、《置县策》之事以及徐汝愚在清江逐渐崛起,直至徐汝愚重新收回雍扬权柄,卫叔微恍然间明白过来,这一切似乎都在徐汝愚离开雍扬之前所设的局中。
以及随后所发生的南闽会战,越郡战事,都未逃过这个局的范畴。
徐汝愚在解开东海危局的同时,似乎又给东南设了一个局,当迷局逐渐掀开,卫叔微看到徐汝愚逐渐走上东海霸主的位置。
无论如何,徐汝愚逃不过始乱天下的罪责。
徐汝愚用一个始乱天下的骂名却换来东南千里沃野,如今又对东海虎视眈眈。
如此的雄才大略,对于不熟悉他的人,感觉未免有些可畏了。
毫无保留的交出兵权,却不是世家所熟悉的做法。信赖张季道?卫叔微心里暗暗想着,只怕未必,但是张季道能更多的保持东海政权的结构,让人安心一些。
这其中种种,卫叔微怎会与一个即将失势的将军当众提及?
陈昂离开宛陵,只怕要在江宁与东海分出胜负之后,才会再度踏入尘世,或许永远都不会再出现在众人面前了。陈敬宗不过次宗之子,在陈氏宗族中,地位比陈子方还不如,只因是陈昂的弟子,在军中握有实权。陈敬宗恪守陈氏子弟的向份,政见却与陈预多有不合,又与张季道多有磨擦,本就是理应被牺牲掉的人物。
徐汝愚在宛陵时,有两人得他亲授军略兵法,一人便是现在江宁行辕总管、武卫军统领卫将军张仲道,还有一人便眼前的陈敬宗。陈敬宗才略不及张季道、褚文长等人那般纵横,但是军略兵法圆通自足,极少有破绽露在别人眼中,徐汝愚离开东海之后,陈敬宗积功由骑营营尉升至统领两万余众的总制将军(相当卫将军)。
卫叔微双眸微敛,似乎看在别处,说道:“督帅升帐,叔微只是奉命请陈将军过去。” 语气里有着几分淡漠,心里却想:算来徐汝愚于张季道也有半师之恩,却是张季道最先也最坚定的支持陈预在东海消除徐汝愚的影响力。否则这仗未开打,宛陵已输了一半。张季道的用心也是东海权柄,这样的用心也是让徐汝愚用计逼露出来的。
卫叔微心里不知该赞张季道心机之深,还是赞许徐汝愚目光之准、用计之妙。无需开打,江宁仅是调动军队,就让东海隐有分裂之势。随后南平又出人意料的西征成渝,令江宁从容不迫的发动越郡战事。
这一切似乎都在徐汝愚谋算之中,这未免让人生畏了。
卫叔微这么想着,背脊窜上一丝凉意,头皮微微发紧。
转瞬之间,卫叔微的脸色变了数变。陈敬宗却未想到他头脑里转过这么多心思,想起徐汝愚从容淡定却略显稚嫩的面容,暗道:数年过去,当初的少年,今日已是权倾一方的雄主。想起张仲道、肖乌野、方肃等人的抉择,一时迷茫不堪。
张季道意在兵权,陈敬宗暗忖:只要不与他争这兵权,料他也不会为难自己,之后何去何从,却怎么也想不通彻。
陈昂远避荒岛,陈子方夫妇也离开宛陵不知所踪,陈敬宗猜想他们多半也是暂避海外去了。如此不正说明江宁与宛陵的冲突不可避免?
第六通鼓响,夯实的泥土微微震动。
卫叔微轻咳一声,惊醒正失神中的陈敬宗。
“陈将军,督帅召议,鼓声又急了一分。”
张季道的帅帐设在中营,彭城大营诸将早在第五通鼓声响起之时就聚集帐中。陈敬宗目光扫过众人,又落在端坐帅位的张季道的脸上。张季道正值而立之年,暗青色的精甲外披着一件浅青色的宽袍,清俊面容显得有些冷峻,微垂的眼帘下眸光深湛,却不去看刚刚跨入帐来的陈敬宗、卫叔微等人。
第十通鼓毕,典兵官唱礼:“十通鼓毕,诸营将官应召咸集。”
张季道眼帘一挑,环视左右,轻咳一声,方徐徐说道:“江宁之心,昭然若揭,近年来,世人对东海有将帅争位之议,诸将心里有何想法?”
这样的议论多了去,却无人有胆在帐中说出来。
万嵘说道:“东海居淮水上下,无彭城则地不固,北方之敌可沿涡水、汝水等水道而入淮水,威胁东海腹地,是以,彭城,东海必取也。取彭城,彭城与睢宁夹峙涡水两侧,互为犄角,阻北来之敌,东海则固。此时北线精兵方可无忧南援,阻江宁之兵。徐汝愚狼子野心,自然不愿看到如此情形,遂在全无准备的情形之下,向广陵、白石北境集结重兵,威胁我东海南境,迫使东海放弃攻取彭城的计划。督帅识得徐汝愚的奸计,按兵不动,世人不识督帅心怀,遂生流言。”
陈敬宗暗道:万嵘发迹之前,不过街巷贩夫,若非事前有准备,焉能吐出这番说辞来?却无法反驳他,早些年徐汝愚或无制霸天下的野心,此时却实实在在的有谋取天下的意图。若非心里对万嵘这人不屑之极,却有可能让他这番说辞动摇心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