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袖玉花开-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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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被一双温软的手拉住,一声从万古紫陌上飘来的熟悉音儿响起:“袖袖?”
她因得了这声熟悉的声音,惊得心中一跳,甩开他的手,碗箸应声落地,她却呆滞地将地上的两个木碗看着。身无所动时,便突然跌入一个怀抱,熟悉的温和慢慢融入。他安抚道:“大约今天的那番讲坛将你累着了,吃过饭先去歇息罢。”
凤晞的抱虽是个温柔的抱,她的潜意识里,却逼得自己将他推开,令翻腾倒海的念头暂且丢做一堆,勉强拾个笑,讪讪道:“我不饿,进去睡了。”随后逃命似得溜进屋,没看见身后一双深邃的星眸,忧虑地将自己望着。
玉袖将自己重重塞进被窝,将小小一隅墙角视作固若金汤的心墙。把脑袋躲进被子里时,想起了九重天里头,那么如雷贯耳的前车之鉴。那些想当凡人的神仙统统没落得个好的下场。曾织过些阴骘的神仙和那个凡人双双被压入轮回,修个千百年功德圆满一次尘缘;悲催一些的跳了诛仙台。诛仙诛仙,便是诛灭神仙的地儿。这一跳便是灰飞烟灭,遂着青天老头子修行去了。而那位凡人便遁入畜生道,永不入人世。
这样一想,端是将方才的好兴头都败了,白眉赤眼伤感了一夜。
盈月悬空,拖着流苏尾的星子准时站岗,长长的尾巴将树发重重圈绕。玉袖从窗棂探出去,仿佛伸出手就能摘下贝萝花上的珍珠。
作者有话要说:
☆、如花美眷(一)
这是到了绣山的第二日。
玉袖从摧枯拉朽的噩梦中反败为胜,醒来后头一宗事便是便将昨日诸多业障忘得干净。伸了伸懒腰,起身下床简单盥漱。脚伤已大好,拳头大的馒头成了一潭面糊,那凡医的药委实上佳。
她摸了摸另一个枕面,没有睡痕,那凤晞昨晚上是在哪里睡的觉?
思虑中,凤晞推门而入,见玉袖醒转,一展笑颜道:“醒了么,早膳备好了。听闻你伤着了,子诚兄的夫人特熬了粥与你补补。”
玉袖木讷半晌,不明白青天白日的他说的是甚么胡话。但见他精神不济,玉袖猜想他昨晚没睡好,关切道:“昨晚你睡哪儿了?”
他淡淡道:“我怕伤到你脚,便在案前将就一晚。”
他说的这样亲切淡然,玉袖依然从他一番亲切的淡然中品到了一丝生分,也不晓得他这份生算做哪门子的生。昨晚上怕伤到她脚,前晚却是没怕。昨天还巴巴地说要娶她,今天却巴巴地要撇清关系了。
但她昨日确然令他吃了个瘪,他今日这番生分的亲切乃是一种以退为进的动作,她也能谅解。也诚然他在那案头趴了一夜,她若还要拿三搬四用一些话刁蹬他,便显见得小气了。
玉袖利落地翻下床来,利落地走到梳妆台前,执了把木梳理一理发尾。黄橙橙的镜子里她看到凤晞一双疑惑的眼眸子。她转身道:“你也要梳么?”
凤晞托着下颌沉吟道:“上仙确有几分仙力,脚伤一晚便好了。我本想今日带上仙去医馆的。”他再将她看一看,笑道:“看来是用不着了。”
玉袖从这番话听出点端倪,再并上适才他说的,饶是她再愚驽,也该意识到些许的不对头。她慎慎问道:“昨日你已带我下过山,瞧过医了,你不记得了?难不成昨夜受凉,烧坏脑子了?”
他上前一步,伸手拂上她的额,喃喃道:“没有发烧。”接着弯腰捉住玉袖的脚道:“上仙的脚真好了?没有染上甚么罢。”
玉袖心情复杂,拉起他问道:“昨日我们做过甚么?”
凤晞复述道:“饭楼中食了午膳,馆中吃了盏清茶,听了则老先生评说的掌故,出了城遇上头熊,将我们追了几里路,我不才败下它,但上仙落崖崴了脚,子诚便善心留我们住下。”
玉袖膛目结舌,感情他自主自发地将昨日之事抹去了?突然觉得晨风有些凉,带着透进来的阳光竟也层层冒着寒气。门扉被风带着吱嘎几声后,她想起这里的异常。兴许有人于此设了咒法,类似时间咒的术法。一般人不晓得自己日复一日地过着同一天。
可是,但凡与时间搭尬的咒术,于修为上头颇有要求。若有此人,她不可能察觉不到。如此一想,又将之前的结论作废。
那么,只能是凤晞脑子坏了,生了些精神类的病。
见他正一本兵书码入柜中,玉袖问道:“昨日的日期是?”
他回答:“三月初四。”
却是初五。
她紧追不舍:“那今日呢?”
他慢悠悠踱到她跟前,神情略凝重地望着她,若有所思的形容,最后叹气道:“自然是初五了。”
却是初六。
玉袖拍了拍他肩头说道:“下山后左转二里路,复再右转一里,遥见便是一方小镇,镇里有个神医馆,老医生会瞧神经病科。”
凤晞:“”
一般说来,神经病决计不认同自己为神经病。总体说来,也只有神经病会觉得别人都是神经病。
因玉袖是个神仙,不受普通咒术的影响,四人之中只有她脑子清楚,晓得几人正日复一日将同一天过着,便也只有她能成为神经病的不二人选。这却教她十分气闷,觉得藏匿在贝萝花后的星子,正掩嘴嘲笑她的愚夯。
子诚与慕蝶的言谈举止衣着打扮,甚至昨日的行程亦没有任何区处。凤晞依旧干巴巴拖她下山。
镇里的人也将她忘了,唯有拂面的春风用它的怀抱宽慰自己。
玉袖甚恹恹然,擦过一玉石馆时,五光十色的玉器令她眼花缭乱,便突然起了兴头,想沽一支玉钗。
站在柜台前扫了半天,凤晞抄着手默默跟在身后。
伙计见了玉袖停了手头的活计,笑脸候着,见她拿不定主意,便以多年沽玉的经验,向她蔼荐:“姑娘,新近从西漠贡的一批玉钗做工不错。”说着,已从橱里端出来。
她粗略扫过一遍后,独独一支墨绿色的株钗极合心意。钗头是简略的云纹,浑体晶莹通透。玉袖伸手取过,□发髻,与发鬓贴着的三枚莹莹翎羽辉映。
凤晞也伸手取了一支把玩。
伙计眯着眼,诚恳道:“姑娘眼光竟这样好,鄙人这里除却挂橱那只白玉簪,便属这西漠上好的翡翠,窖烧的这支翠玉钗。”
玉袖拿在手里摩挲了半晌,才问道它的价钱。
伙计继续眯着眼:“那白玉簪是五千金铢,这支少了两千,三千金铢。”
玉袖脚软了软,扶着柜台大口抽气。三三千金铢,将她卖了,她都买不起。她觑了觑凤晞,内心正极烈期盼着他能显一显前天在崖边的魄力,替她极有魄力地付了钱。期盼了半天,他依然自顾自地赏玩,没搭理她。再认真想,人家惩恶扬善除暴安良乃是魄力之举,难道这个魄力之举合着还要替她一个小姑娘付钱嘛。想想,觉得沮丧。
伙计见她为难,和蔼道:“姑娘拿东西来换也行。”
玉袖归还玉钗,嘱咐了句稍等,上街画了幅‘龙腾虎跃’,横竖一看,觉得自己画的甚好。再回去交于他,顺带讲解一番画意:“唔,你看这龙,虽然不大像龙,但确实是龙,还有四只爪子,就是小了些。你拿个镜子反射照照,就能见着了。还有这老虎,虽然也不大像老虎,可它确实是老虎,龇牙咧嘴的多威风呵。”
伙计听了,揣着心肝抽搐:“姑娘您这画的哪是‘龙腾虎跃’呀,根本就是‘花猫捉虫’。”
玉袖:“”
凤晞:“”
伙计显然没有这份艺术感,跟进不了艺术家的思想,她不同他一般见识。她觑了觑那只玉钗,又想可以变两颗夜明珠滥竽充数两天,两天过后即便没了,他也寻不到自己。但伙计的貌样托实,言辞恳切,恁样的好人,她以为不该诓他。且讹诈凡人行径不像神仙的做派,实在没体统。
想着想着,她蔫了头,踏出玉石馆,悻悻看了它一眼,吸了吸鼻子。磨磨蹭蹭地离开时,被凤晞拽了过去。她拿着水汪汪的眼,水汪汪将他瞅着。凤晞扎煞左手,那支玉钗,静静睡在手上。
他将玉钗插入她的发鬓,道:“我没见过多少女子,但多少能晓得姑娘家心里想甚么。可是袖袖,我第一次遇见你这样奇怪的姑娘。”
她抬头道:“我很不好?”
他支着下颌看她,犹如看一枚待价而沽的首饰,再笑道:“没甚么不好,我觉得你这样挺好。”
她点头:“嗯,因今日是我的生辰。”
他道:“三月初五,你的生辰?”微微皱了眉,“委实对不住,我不晓得,没有准备礼物。”
她卡了卡,是初六仨儿字扼杀在喉头,在心头掂量一番,便拆了东墙,补西墙:“应是初六,只是凡间有句话,叫今日不知明日事。今天得了个空便将它了账,况且生辰晚过不大妥当。”虽说略有小谎,倒也殊途同归,再笑容可掬道:“呃,你适才送的钗便算作一份大礼。”
他看着她半晌,四面顾盼,回头道:“你随我来。”
她纳然行到一处卖字画儿的摊上,瞟了一眼,方明白他欲濡墨挥毫,着一副丹青与她。
摊主浓眉长须,手执笔杆挥毫泼墨,是位雅士。待雅士浓眉舒展,一幅山水恰作好,悠悠抬首,浅笑道:“两位是要作诗还是作画?”
凤晞在阳光底下一站,饶是不笑也醉人。打着官腔摆足了官调,将双手揖了揖道:“在下欲自行作幅画与我夫人,承望兄台行个方便,于旁稍坐。”
雅士木木樗樗便挂起笑,尚算不羁通达,起身作个请,再颇儒雅地捻了一捻长须,悠悠拘站一旁。
玉袖美滋滋坐下,笑如九天繁花簇锦。
凤晞执笔,蘸了两蘸,端了坐姿。
柳垂金线,桃吐丹霞。暧昧的春吃了几杯酒,柳眉笼翠,转盼流光。远处只有几户人家散出来摘桃花,没有珠翠金银,却很令人流连忘返。享有世外桃源之称的地方,最是简朴自然。
凤晞作画的速度不慢,不过两三盏茶的时辰。手提笔搁,画将过来。两人探头一瞧,雅士两眼一亮,雅赞道:“公子妙手如兰,画比人娇贵。”
摇落的桃花停驻于白衣,她也附和着赞了一句。诚然她于诗画上没甚么功底,便于品诗画上更没甚么功底。但所谓诗酒趁年华,唔,凤晞趁得很好嘛。
凤晞淡笑,繁花有条不紊地散发甜蜜的体香,郁金宽袖将它们收纳。
他执起笔,添缀上清秀小楷。她眄着眼凑过去看涓涓十行字,题的是一首《蝶恋花》:
四月人间春意暖,绿蔓丛生,不见桃花绽。细雨蒙蒙烟锁山,遥闻千里花香散。
槛内强言菩提欢,槛外佳人,槛内人牵绊。青黛霜白情不倦,相思无处说凄婉。
作者有话要说:
☆、如花美眷(二)
春风萧萧兮,额上清汗挂两滴。
咳,她完全没看懂。
大抵上,一些文人墨客会做个如下的判词:这脉脉十行字婉约中隐含豪志,黯然中掩藏雄心。真是忒深奥了啊忒深奥了。
玉袖却琢磨了两番,以为这迂回曲折含沙射影拐弯抹角的,隐约是说她衣带渐宽终不悔,为君消得人憔悴的意思么她打了个寒颤,心脏跳到嗓子眼,转了一圈,再复跳下去。她干笑了两下,朝凤晞那细碎流转的眉眼深处望去,桃花纷繁摇落,一种噬骨的曼妙涌上。她咽了咽口水,齁红脸道:“讨厌啦!”
一圈好八卦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