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袖玉花开-第1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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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得他在做什么,不愿点破,却不得不将他拉入现实。玉袖舔了舔嘴皮子,将信儿一同递过去:“绾绾兵解了,呃,你晓得兵解是什么意思罢。”
他似得了聋症,依旧专注着手下的活计。
一般得了失心疯的人,该是如何转传回来的?玉袖将此前的三桩掌故于心口掂了掂,深以为这码事只得有唱主角儿的亲自到场,方能顺利解决,然此番这个唱主角儿的不幸被万箭穿骨了,穿骨不算,还被她一把火烧了,烧了也不算,还只敛了一捧的骨灰,不晓得伍月有没有这个眼力,将化成灰的绾绾也认得
逐一翻检的人却慢慢加速,大冷天的,额上却有盈盈汗水摇摇欲坠,玉袖见他快步入濒临奔溃的地步,便将绿颐的水镜掏出,端于他跟前:“有些事倘若从我口里晓得,你大约不能相信,镜子是存了仙术的,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真相,你有权利晓得。”
这句话倒教他听了进去,玉袖略觉欣慰。他缓缓转了转眼珠,盯着一圈一圈涟漪的水纹,惊讶地不能动弹,眼中似当作一出精心安排的离间戏码,愈如一场笑话。
一幕幕辗转飞快,玉袖不晓得绾绾同阿笙那段,他是否心知肚明,水镜被按在他手里头,一切皆是他心里头想看的。曾经经历过的烽火夜空,赵容自他失去意识的明月下,一点一点拨开脸上的面皮,动作轻柔得似拨着一副精致的人物画,一张英挺阴鸷的面容缓缓呈现,而后,笑容凝固。
再转入绾绾将他死死压在底下躲避狼目,却不意被发现后,一对数十,将自己搞得狼狈得没个人样的样貌后,他已不能接受,将镜子猛地抛出三丈远,对着玉袖冷笑:“你想诓我?你是想说,我三年来白费许多计谋心策,不仅将报仇的对象弄错,还同她做一丘之貉毁了绾绾?”又转了脑瓜,瞟了一眼小红,漠然道:“这不若是你们的妖术,她曾经恨不能将我除之而后快,三年里绾绾从未与我说过一句话,便是对面,也不愿看我一眼,今日的那批翊从,大约不是她的。况且,赵容说过,会将她的命留与我的”说到后头,显然已无章法,更无文法。
玉袖以为姑娘们皆是很傻很天真,未想男子也有很傻很天真的典列。
她甚恹恹然驳了一句回:“倘若不是绾绾的翊从,你这厢干巴巴地跑回来做什么?”她这一驳回乃是十分切中要点的一驳回,伍月被切得很通透,将手里的活计一住,甚茫然地看着皑皑飞雪,眼中毫无神采。
她费了费脚力,将三丈之外的水镜抱回,路过毫无精神的人身侧,忍不住道:“你说绾绾不愿看你,嗯,我以为她是为了护一护你,你想倘若她同你眉眼传情,藕断丝连,于赵容眼皮底下生出丝丝连连的情根子来,她如何能纳怀。需知晓,宫里头为赵容把持拿大,要除掉你委实简便得很,只因绾绾漠视你,随你进出令得你好窃取兵符这一点,能为其所用,方留一留你罢了。”再将信儿朝他推了推:“绾绾的信被小红偷了,你莫怪她,小孩子不懂事。”被小红嗔了一眼。
她咳了咳,想说些什么,却见他执着信儿打颤,煞白了一张脸,眼底满满痛色。看来他大约明白,享年二十的绾绾,自十五岁的蔷薇季遇见他,女子五年最好的时光,皆将他视作一颗珍宝暗暗捧在心尖儿上头。五年里不屈不饶恨着的,只索他一人罢了,听在耳旁,甚觉可笑。
于失心疯的人伤口撒一把盐,委实没仙德,玉袖却忍不住替绾绾问一句:“伍月,你究竟爱没爱过绾绾?”
他却已嘶声力竭。
她牵着小红回去时,杰池只闻阵阵哀鸣,似一只丧偶之鸾兀自对镜哀泣。
作者有话要说:
☆、五月蔷薇(二)四更
玉袖是于种种腥风血雨,沧海桑田的万把年之后,将这段被粉饰的历史溯了溯,方晓得伍月以雷霆之姿将赵容赶下台后,并取伍字的谐音唤巫,自立为王,拜月为教,改赵为诏,归顺楚国。
死后陪葬的物事里头,除却绾绾的骨灰,半点金器玉铛不见,只得一件素服穿在身上。
她那时将这段掌故同凤晞提了提,做了个自以为甚中肯的点评:“嗯,大约是因觉得对不住绾绾,便想着死能同穴,于幽冥阴司里能见一见她罢。”
凤晞不以为然:“不若是凡人的鸳鸯蝴蝶梦罢了,何以恁般地较真。”
她揣摩了一忽儿:“若下一回真能作对鸳鸯蝴蝶呢。”
他笑道:“便算做他走了运道。”
她恳然道:“愿他能走。”
绾绾的这桩掌故便于将小红收回后,抹上句号。玉袖在蔷薇园里头站了站,甚不能十分释怀,欲想做了一篇诔文,但又因自己委实不才,甚不能将古人碑文效仿的如同一个葫芦瓢里舀出来,便略略缩手顿足。但再想了想,以为哀悼一个人,便是以真心诚意去哀悼,何如拘泥于古人的葫芦模子呢?只将想哀的,想念的,想泣诉的,统统倒出来,不拘何种句式歌行,做到心恳情真意切,字伤词悲句恸,聊尽一片玉心。
是以便行了一文,于蔷薇花前头真心诚意念了一遍,算与那位蔷薇花般的女子送行。
《五月蔷薇诔》
维悲恸易主之年,芒种伤春之月,蔷薇花败之日,群芳神司端姝毓秀女绾绾永归度朔。轩辕丘玉氏拙袖悲绝绪,伏献以憯凄之心,绞痛之膂,恫怆之脾,崩号彻宵之泣,聊表哀悼信情,谨祭於绾:
(以下省略千字五月蔷薇诔内容)
哀转未绝,弸彋飒飒,花圃寥泬,曜轮淌血。余望而记,殗殜矍容,‘唐棣之华,曷不肃雝’。延至柔惙,貌虽风烛,刚烈不辍,孰谙辛酸?爰欷殻с戏钕眭耙晕潆荣猓仗斩馈9у横佱X以为佳醑兮,惬惬而酌。祈举酹觯以拊长离兮,安安永迁。濯灵跃至中天兮,夜枭掩于幽暗。熠耀屏逐杳冥兮,万籁归于寂静。余奋毫以告祷兮,期挚情以达天。
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端将一番淋漓畅诉毕,师父老人家幽幽踱过来,似不经意朝玉袖身后一站,不经意从喉咙里滚出一记惰音,再不经意发出一声无波无澜的赞叹:“唔,瞧你这用词,是将丢了的许多本事记回来了?”又恻恻道:“我见你这番马虎不防头的形容,倒不像记得些什么。”
她此番确没能记起些什么,不过师父老人家说了一通排揎话,是存了故意试她的心思。她因于凡世里经历了些波折,难免也要将心智长一长,但凡自己说话需在肚子里铺开组织一番,方能说个令自己满意的话。若听得旁人说话,亦要在脑子里罗列开千转百回地想一想,方能晓得对方深一层的含义。
譬如师父老人家试她的这句话,不若是想晓得她是否将记忆寻回来,虽是个肯定的语句,到底还有一分怀疑。想必这个记忆的质量定是落了下乘的,齐打伙儿皆卖力将她一瞒,也是存了善意的。既是善意的隐瞒,她也不好打饥荒,兀自作耗。
她将五月蔷薇诔的稿纸收了收,以为倘若编一同混吣的话,同师父虚应故事吹镑懵炸,大约要被他一双鹰隼般的锐眼勾出来,便直截将殚见洽闻,元元本本同他讲了讲,再谦虚笑了笑:“时候过得不算长,那夜灌脑子里的词,尚还记得些。”
师父老人家点评道:“嗯,你也就短暂的记忆力比旁仙分外的强这一点,令为师甚觉满意。”
玉袖咧嘴笑了笑。头里那会儿,她学艺学得很不像样,除却这一项傍身的技艺能令师父老人家刮目作看,再莫能有旁的花团锦簇能哄住他了。
回想少间,师父老人家旋即一派正经道:“事情业已了落,你与我一同往西荒走一趟,还是待我将手上的差事作结,再回长留?”
玉袖呆了呆。
此前师父说要将她捆回长留调伏,重新将课业咒术温一温,乃是真的有这个算盘,并不是要考验她的?
她心里蓦然一沉,支吾了两句:“嗯,待您将那些小鬼小媚平了再去。”
他点头:“如此也好,省得你添脚。”再深深将她一望:“劝你将凡心收一收,便是为师不将你绑回长留,碍着你的仙气浓厚,天帝自能将你逮到,不想跳诛仙台,便同凡尘的物事人之间架上胳膊肘子,免得引水入墙。”
师父牙白口清,说的乃是天牌压地牌的大实话,她带着一身浊气,是如何做掩也掩不住,只待天帝叔叔哪日心情好,要将犯事的神仙一笼统捉起来的日子。
可耐她却不愿做那只腾在枯井里的吊桶,白白教人摆布,定要做一番垂死挣扎。便暗暗咒了几声囚根子的话,再支条几句,诓得师父老人家将她送去缙文那儿,再将他应付走。
临走前,无端一反常态,老人家竟多说了两句小心,方硬梆梆离去,教她徒感莫名。
白云如雾,携金拂过,入眼确是一路的惨淡浓云。脚下的长廊斑驳夹色,晻不明,似一条孤零零游荡于黑海里的蛟龙,焦躁不安。此去第一天府宫的路不算近,到底要过几道门槛,心里却觉短极,十分忐忐不安。
她想的一番垂死挣扎,乃是不一般的垂死挣扎,因从一些陈谷子烂芝麻里曾听过一桩古记儿,说的乃是一个神仙要同凡人长相厮守,便想了一个长久的法子,将他周身的仙气全然封住了千儿百十年,这才得以逃过天帝的厉眼,争得了许多同心上人琴瑟和合的年岁。傍今她揣摩的垂死挣扎,效仿的亦是这个长久的法子。
叵耐这个法子虽长久,却要和亲人一刀两断,莫能相见,若将那股被掩住了的仙气重新发芽,便再也收不住了。
玉袖晓得自古仁义忠孝两难全,这个决定她需谨慎敁敠上千百回,方能敲定。
花了许久方到了天府宫门口,正有两个婢子抱着笤帚做勤劳。
她在一参天云树旁住了住脚,将缱倦乳白色的玉翠金匾望着,濯曜下巍峨夺目,刺得眼发酸时,恰得缙文捧着一摞子书册从里头踱出来,也恰恰将她撞见。他望着两滴不防头滑下来的清汤水,愕愕睁睁道:“丫头你这厢挂了两行水花,再端出一派要寻拙智来道别的模样来,往我这门前一站,要是教玉箐晓得了,非巴巴地从东皇赶过来将我撕咯。”
她立时将自怜夭折的一情收了收,寻了个由头揜口笑道:“嗯,是有差不多的一回事来着,师父老人家要将我送回长留学艺,特地来同你道个别。”
缙文的清谈水眸波澜两番,似吃了个惊雷,手里头捧着的书册哗啦啦似滚落的泥石流,他却毫无动弹的模样,只愣愣问了句:“不若回个长留,却特来同我道别,西华是将你绑在长留的意思?”
她虚了虚,果真是担星君名号的,思考紧密得很。不晓得会不会教他瞧出旁的猫腻来。
他木樗樗了一忽儿,又恍然道:“虽然有些紧,想必却有计较在里头,你跟着去,也是好的,你那处凡届马上要不安生,虽不能掐度出你”说着又顿了顿,眉眼郁结,“咳,但你这厢来寻我道别,怕是有另些的想法。”
她又道了一声精明,复嘿然笑笑:“确实确实,旁的物事也没什么好揲的,就想再讨一颗蟠桃,解个馋。然则西王母的左性你却晓得,此番不是蟠桃会的时候,我没个正经理由地去讨,定然被天打五雷轰给轰回来,是以便想寻你要个移形玉,将驻守蟠桃园的几位婢子插科打诨糊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