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袖玉花开-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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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袖接过信笺,拽着凤晞紧锣密鼓地赶去。
赶去的一路,她便于心里计算着,以师父老人家从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性,要请他亮一亮脸面,替她借一借昆仑镜的成功率大约有多少。
因头里一些推大不掉的宴,师父会去;一些他中意的宴,师父也会去。其他时候,玉袖想了想,她醒后的五十年间,似乎就没见他出过那百里杏花林。
对这位师父,玉袖一直处于自我理解中。她以为明泽不多话,是脾气好,倘若自己有什么要求,他一定会应。五十年来,她的要求挺很多,可俻细想来,似乎那些要求,她从没说出口。
这样一回想,玉袖突然忆起来,如她恁般舌灿如莲,一肚子坏水的神仙,抬到师父老人家面儿上,却收敛得很,甚至温顺如一只任宰的绵羊。当时她以为这是女子对未婚夫的一种顺其自然的俯就,是以便时常在有要求时花些铃子,欲想他也能俯就自己一番。
但是明泽不应。
玉袖觉得自己花的铃子,大约过分晦涩了。师父老人家莫能明白,便加大了它明亮度。当暗示几乎快成了明示,就如大红灯笼,明晃晃挂眼前时,明泽依旧没予反应。玉袖心灰意冷地想,该不会她的未来夫君,因年纪忒大,便老年痴呆了罢
那会子她尝惓惓这个想法,接带着饮馔也分外怠惰。直至仙吏小官有一日来访,拉着她道道家常,随口一唏嘘:“小仙今日是来请西华帝去参个制礼典会,他分明点头了,却说‘近日是该添个典法,譬如在人家入睡前随意叨扰的,抽两下雷鞭’”
说此话时,明泽正将一炉青眄捻灭。青眄这东西,仙吏小官认得,乃是取佛座前的菩提莲香,混合迷迭,和三生石旁的往生彼岸花,调成的助眠熏香。
仙吏小官立时僵直脊背,往麟趾宫宫门口掩了几步,再掩了几步,悻悻打躬:“哦,小仙只是来问问,呵,问问。制礼定典这俗事,哪劳西华操心。”话完,便急急拂着汗,道了声告退,忽的一溜烟跑了。仙吏小官同玉袖感叹道:“西华帝,依然是一如既往的腹黑。”
玉袖因那时入肚的墨水稍稍见短,莫能将仙吏小官最后一句话了解详透,蹙眉问他道:“腹黑?”
他解释道:“就是,汝觉其善,则恶之,汝觉其笑,是思险极也。”
玉袖眯眼道:“说人话”
他咳了咳道:“便是披着羊皮的狼。”
那厢,玉袖端端晓得,师父老人家竟是这样一个神仙,也端端晓得,他有这样一个封号。
她之后滞思多日,发现她做出那些暗示时,似乎师父他老人家总无意一笑,似看猴儿唱大戏,小丑跳高粱,一派甚喜的形容。她觉得自己有些丢脸,便再没同师父老人家亲厚上一层。待时间一久,她于亲疏分拣之间,豁然明了,她对师父的感情,乃是一派纯正的敬仰之情,此前自以为的未婚夫妻的感情,不若是少女时对长辈的一种情怀罢了,是同爱情二字,全然不搭介的师徒情谊。
追忆至此,玉袖一面叹自己的年少蒙昧,颟顸至极,一面又叹自己没将那份感情认错,乃是英明之举。但是傍今,她确有这桩不能不得其应的要求,要如何教师父老人家破天荒应一应,她脑袋空如青天,没什么好法子。
正思虑着,袖子却被凤晞扯了扯。她眨眼将他望了望,却见他抬抬下巴道:“将心神收一收,你那位师父来了。”
玉袖一怔,师父他老人家来了?师父他老人家竟出山了?师父他老人家怎么可能会出杏林呢?一连三个问号,将自己问得发懵。
凤晞素昔谦和,提到她师父老人家,语调却直转而下,分外冰凉彻骨:“大概是掐算到你的水平不足以摆平这桩事,而他又正好动动嘴皮子便能摆平这桩事,为了在你面前显得很有师范,很有帝威,便特特来助一助你。”
这个说法,玉袖第一反应是怎么可能。师父他老人家怎会这样失格。可旋即一想,师父他老人家在众仙面前似乎,从来没有有格过。
这句反问盘亘于心许久,玉袖顿时疑惑凤晞又如何将师父老人家的肃穆形容认出,甫启口一字,他却抢先道:“道观里挂着三皇及历代五帝像,我当然认得。”“”
南天门仙气此时纯得很,浓得很,墨玄色的长袍同白云格格不入,调调儿被拨的很高,也只有那温文尔雅、含蓄羞涩、仙格比才华尤加横溢的西华帝,明泽帝莅临,才说得通。
玉袖和凤晞到南天门时,两位天将挺直了身躯,挂着虚汗把门。他们也没闹明白,西华帝好耽耽的长留山不坐镇,却来南天门这么一站,也是来把门的?惶恐之极外,又不能失守,便只能以汗流浃背,来言表他们的惶恐。
玉袖慢吞吞过去,笑得分外和蔼:“师父。”眼风里扫到师父老人家一副泰然神色,再扫到凤晞也是一副泰然神色,一股悲怆之情油然而生。她身边怎么尽是泰然自若的家伙,既然她身边皆是自若的家伙,自己为甚没能泰然一些。
她伸手敲了敲脑袋,觉得呆在泰然的家伙身旁,真是分外幸酸,分外艰苦。
敲了两下,手被困住。她抬头做仰视状,比她高出一个脑袋的杏花面皮定定将她打量,是师父老人家惯来训人的态度:“叫他助你改了多年的癖习,傍今却忘得干干净净,越活越不似从前那般老练伶俐了,倒将初初见你那会儿的傻气发挥得淋漓尽致,你委实对不住他。”再面无表情道:“愈敲愈笨,快赶上天篷了。”
她心底的一股怒火滋啦啦窜上灵台,师父不动声色贬人的活计,益发了不得了。那天篷元帅,不便是猪么,他拐弯抹角说了一通,便是将她贬如一只猪。玉袖努力将这股火辣辣的气,败浇得一滴不剩。她头里便领教过师父贬人的功力,她的一派雕虫小技万万与他并提不得。
玉袖摆出笑容可掬的脸,佯装没听到最后一句:“徒儿明白,癖习要长长久久的日子方能扳正。但徒儿醒转来只得数十多年,一来时间短了些,二来诸多是非忘得连个渣渣儿也不剩,将扳正好的癖习也抹掉了,也是没奈何。但师父方才提的那位能教徒儿将癖习扳正的他,却是哪个他?您头里从来不提,今日提了提,徒儿便也顺带做提,既蒙了他的恩惠,倩请师父告与徒儿他的仙号,方便徒儿闲暇去道个乏,谢则恩。”
玉袖以为方才一派恭谦的言辞,该是甚合礼数,甚合规矩的一番话。头里她当着外人面,说一番恭谦的言辞,总能讨师父的欢心,虽从他刻板的面容上瞧不出来,却能从举手投足间品会得出几分欢喜。
但今日,她说完此番恭谦之言,太严时却师父眯了眯双眸,嘴角扬了扬,乃是微笑的一张面容。
玉袖看着眼里,心底猛地一跳,这笑忒要不得了。但凡师父老人家一张千秋不变的板正面孔一笑,大约便是将他惹毛的意思。若不将这个话头止住,她往后的日子定是要在泥坑里泡着了。
在掂量着止与不止之间的转换,她干脆学着缙文朝云霭一拜道:“今日天气不错,哈哈哈哈”
凤晞却咳了声,低声道:“正事。”
借他凉爽的两个字,教她透了一回心凉,猛然将昆仑镜一事,便回溯过来道:“徒儿方才说的且不提,师父您老人家怎有这闲工夫来了。”
明泽便又面无表情道:“哦,今天休沐。”
玉袖正在在心底为自己捏着一把凉晶晶的虚汗,听得心里的几阵擂鼓顺势销声匿迹后,方听清楚师父一番话。脆生生的休沐二字,教她愣了愣,复又在心里算了算。一年之中,似乎,师父就没有不休沐的日子。
西华帝从没上过天庭议事,即便天帝有微词,也憋着不说。谁叫他老人家担当西华帝的年岁,比天帝接任以来满打满算多了近乎十万年呢。
凤晞在旁推了推出神的她,从凤晞眼里,玉袖得到“切入正题,切忌客套”的八字真言,便直奔主题,将原委道得仔细,语末,捞起一朵白云,挤了两滴雨露润润嗓子。
润完嗓子,再耷着脑袋问:“师父您在这里候徒儿,难道不是因为算到这事了么?”想到凤晞先前分析的,果然有误,正要纠正,明泽的话便如一枚辛姜,因老而弥辣道:“算到了,只不过我想让你再说一遍。”“”
玉袖以为要将昆仑镜借来,需费师父老人家一派好言口舌,方能有幸觌得上古神器一面,倒不想,不劳她跑一趟,师父老人家便甚有本事地将昆仑镜借了出来。
玉袖便睖睁着眼,做了番打量。这面抵上一只南瓜般大小,周身纹雪莲花浮雕,上头略圆,下却略尖的菱镜,便是人们众口相传的能穿梭时空的上古神器昆仑。
果然,传闻这类依靠凭空捏造的说辞,若非亲眼所见,她着实难以相信。这面普通到不能普通,平凡到不能平凡的镜面,却是上古神器之一的昆仑镜。
缘本,打量得挺欢脱,师父老人家却将一本簿子塞入她的手心。她低头觑了觑,未及翻阅,便听师父道:“虽则有人保驾护航,但凡事要多长个心眼。本座晓得你很不长进,便将仙法记载簿子上,你回头慢慢琢磨。”是师父一贯的调调,不动声色地讽刺人。
玉袖低眉顺眼地收进袖口。斜斜的风,吹得轻薄的衣料晃晃悠悠。
他覆上她的脑袋揉了揉道:“丫头,一路小心。”随即微翕薄唇,叨着不清不楚的神咒,玉袖便跟着一束光闪逝。
眼下正是春暖花开,阳光明媚,熙熙日辉照在水面上,粼粼泛着光,瑞气千条激涌不住,而昆仑镜内却是另一番天地。
作者有话要说:
☆、不咸山之巅(一)
落入镜中的一瞬间,周身千变光景令人目不暇接,一幕幕溃散成流线如逆流的瀑布般飞流直上,身体却似失了秤托的铁砣呈加速运动朝下跌落。
玉袖的牙齿咯咯作响,将凤晞当作救命竿子,死死扒拉住。
凤晞一如既往的气定神闲。玉袖害怕中分神去看他,觉得他的内心是要多么强大,方能做到如此享受的气定神闲啊。
再低头,玉袖想到自己像八爪鱼一样攀着他,有些脸红。
凤晞在头顶笑:“你脸红什么。”
她微微抬头,看见他盯着自己的目光有些紧,他覆在自己背上的手也有些紧,脸就更辣了层,一派丢了脑瓜的形容道:“男女授受不亲”说完,她便后悔了。倘或初初认识那会儿,将这句话拿来走一走普通言情故事必走的套路,倒有几分合乎情理,亦能当作过了把言情瘾。但他们至今相爱相爱躺在一张床上恁样久,她才将这句话端出来,便很没有道理了。倒显得她方才乃算个矫揉做作,欲拒还迎的做派了。
但须知玉袖却不是这样一个姑娘。她想了半天,只得将一切错误归于想护一护凤晞的清誉。
凤晞将她望了半天,接着她的话,淡淡回道:“话是没错,但你说的未免忒晚了些。”
玉袖感慨道:“虽说如此,但,毕竟没有出事。”
他道:“你说什么?”
玉袖道:“我大哥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般都要出事。”一瞬间看见他稍有停滞的神情,以为他不能理解,便吱吱唔唔解释:“呶,这个哦,你看我大哥说的也挺有道理的,除却个人原因,一般没有出事的,便表示”她停了停,看见凤晞略带好笑的神情,继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