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匪如玉-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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郴州城那条满是钱庄当铺的街道并不怎么长,青石彻成的街面显得格外清静,能够到这里来的人,不是穷到了某种地步,就是富到了某种地步。
孙兰树身为孙家的接班人,自然是后者,所以当他悄悄来到那家挂着万汇青幡的钱庄时,马上被万汇钱庄的大掌柜恭恭敬敬迎了进去。
自从李瑾瑜下郴州以来,孙家向外支银的力度便大了起来,尤其是内库夺标一事,以遍布天下的孙氏钱庄雄厚实力,一时间也无法筹措到如此多的现银,所以孙家冒险求助于万汇钱庄。
没想到万汇钱庄竟是千辛万苦地应了下来,这一次的合作给孙家留下了极为良好的印象,在进行了很详细的背景调查之后。孙家确认了万汇钱庄的资金来源非常清楚干净,便放下心来。
双方的合作日渐增多,合作无间,万汇钱庄已经成为孙氏钱庄之外,孙家最大的合作者,一年多的时间,孙家已经在这家钱庄里调出了三百多万两银子。
孙兰树今天又是来调银的,双方很熟络地签好了契结书和公证书,履行完了彼此的手续。
万汇钱庄的大掌柜忽然面露为难之色,说道:“孙少爷,有一件事情不知当讲不当讲。”
孙兰树眉头微皱,心里却咯噔一声,心想莫不是万汇钱庄忽然对孙家产生了某种怀疑吧?
果不其然,那位面相普通的大掌柜试探着说道:“这两月里不错,可是听说钦差大人马上就要回郴州了。”
孙兰树冷哼一声,心想整个天下都知道自家与钦差大人李瑾瑜不和,可你万汇钱庄以前不怕,怎么现在却怕了起来?
大掌柜温和笑着说道:“孙家执郴州商界牛耳百年,咱家一个小小钱庄自然不敢怀疑什么,只是提醒少爷一声,这天下挣钱的买卖多了去。何必非要和朝廷争气?”
孙兰树心里一动,这正好契合了他想将孙家转移到另一条轨道当中的意图,只是他毕竟不是孙家当事人,对于这位大掌柜忽然的提醒也产生了一丝怀疑,当着这个外人的面,他当然不肯说什么。微笑说道:“什么生意能比内库挣钱?”
大掌柜呵呵笑了两声,没有再说什么。
待孙家的马车离开那条青石板组成的街道后,万汇钱庄的大掌柜微佝着身子,回到了后面禁卫森严的内库房,库房里存放着现银和各处开来的票据,而大掌柜明显很重视手头孙家的这张调银单,他小心翼翼地放到一个单独的木格里,眼光瞥了一眼里面。
里面的单据已经很厚了,如果万汇钱庄此时逼着孙家还钱,孙家又不可能与朝廷毁约,从内库出销事宜中脱离出来,那就只有变卖自己雄厚的家产还钱。
当然,万汇钱庄不会做这种事情。
大掌柜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笑着对身旁地助手说道:“孙六爷借了多少银子了?”
“已经超出额度了。”那名助手恭恭敬敬说道,他对于大掌柜的手段十分佩服,因为他清楚,此时的万汇钱庄实际上已经拥有了接近一半的孙家,虽然孙家的产业价值绝对不止这些,但是财富这种东西,一旦反映在票据上,一旦处于某种比较巧妙的时刻,总是会缩水很多地。
“那位客人带着印契?”
“是。”
大掌柜点了点头,知道主人家准备动手了,只是他不是还没有回郴州吗?
在万汇钱庄背后的那间偏房里,大掌柜一眼就瞧见了那张青幡,恭敬请示道:“这位大人,接下来应该怎样做?”
顾决一入郴州,便来到了万汇钱庄,他当然知道这家钱庄与孙家的合作关系,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不,应该说是全天下的人都没有想到——这家钱庄居然是李瑾瑜的!
他的嘴唇有些发苦,再一次感觉到小皇帝重视李瑾瑜,万汇钱庄已经拥有了孙家足够多的借据
孙家完了,准确地说,在孙铭言跪在李瑾瑜面前,暗中杀死孙老太君,以悲戚的态度,求得天下的同情,把李瑾瑜的雷霆一击拖住之前孙家就已经完了。
孙家所做的这一切努力,都只是很多余的动作,很无力的挣扎。
李瑾瑜之所以一直没有动手,是因为他以前还要对付来自京都的压力,而现在她动手,一定是因为她清楚,京都里的贵人们再也没有多余的力量可以帮助到孙家。
更可况,她自己也等不及了,一转眼,一年的大好时光就这么埋汰过去了,寻找神殿的事情还一点进展都没有。
作为李瑾瑜的发小、心腹,顾决当然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为了小皇帝,为了河工,更重要的,为了那个虚无的神殿。
“我不懂这些。”顾决叹了口气,“什么时候去要帐,我跟着你去。”
大掌柜笑了笑,很久以前,他是户部一名很成功的官员,现在,他是一名很成功的高利贷操作者,对于清铺这种事情,他很拿手:“东家那边还会有行动配合,麻烦大人在郴州城里多等几天。”
顾决心想,李瑾瑜要清算孙家,光靠借据肯定是不够的,她还会有什么动作呢?
李瑾瑜在郴州的动作提前开始,因为她需要打这个时间差,而真正导致郴州动作的京都动作,也在这一刻慢慢开始了。
Chapter 76
董千行看了身旁的李瑾瑜一眼,说道:“老师,郴州的事情已定,您也不要太操心了。”
他这话说的很真心,很诚恳,此时的董千行,经由了大半年河堤上的风吹雨打,河运总督衙门里的扯皮推诿,早已渐渐摸清了做官的真谛,民生的艰难。
为官者,若想为百姓做事,替朝廷分忧,手中就一定要有权有钱,不然你什么事情都做不出来。董千行因为有李瑾瑜做靠山,所以在工部没有哪个上司敢对他指手划脚,河运总督衙门里虽然依然一塌糊涂,可是他却有权力直接拔内库的银子,所以在这方面,没有人能够给他制造障碍。
他再不是当年那个一拂两袖清风,便敢对着门生大吵大嚷的纯洁青年,每念及此,对于李瑾瑜这个年轻的权贵当年在郴州竹林雅意里的教训深深佩服。
此时二人脚下连绵不尽的河岸长堤,便是这一年里董千行的成就,每每看着那些方石黄土,看着堤下驯服的江水,他的心里总是充满了充实与骄傲,身上打着补丁的衣服,黝黑的面宠,都成了一种光荣的印记。
李瑾瑜摇摇头,望着脚下的江水说道:“无妨,你不要将我看的太高,我是个懒人。不会忙于政务而坏了自己的身体至于郴州的事情,孙家的七寸早被捏住了,他们自然没有什么还手之力,只是如果想一口吃掉。其实还是有些困难。”
如今的董千行,当然能听懂这话里地意思,吃掉孙家不难,关键是孙家背后的皇族成员们,如果李瑾瑜不用忌讳宫中的情况,孙家早就已经被她吃掉了。
二人沿着长长的江堤往着下游的方向走去,一路散步,一路说着闲话,李瑾瑜提醒道:“你在河工衙门的事情我很清楚,朝廷也清楚,如今拼命千行的称谓也传入了宫中,这对你将来是大有好处不过你还是要记住当年我说的那句话,修河工这种事情,你会的事情,就要努力去做,你不懂的东西,千万不要胡乱指挥。”
董千行笑着应道:“在河堤上呆了一年,再不懂的东西,也了解了一些。”
李瑾瑜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河工乃大事,甚至比龙首原上的战事更要紧,如果只是了解一些这一些怎么足够支撑你说出如此信心十足的话来?”
董千行马上听懂了,惭愧受教。
“区区一年的时间,当然不可能止住河患。”李瑾瑜忽然皱眉说道:“这是十年之工,甚至是百年之工,甚至是只要人们在这大江两岸生活多少年,就要修多少年,你要戒骄戒燥甘心寂寞才是。”
“是,老师。”
“不过也要注意培养一些得力的下属和专才。”李瑾瑜诚恳说道:“虽说你有为万民造福之愿,可是长年风吹雨淋,身子骨也怕受不了,你培养出了得力的人,河工衙门就不要再呆了,给我回京认真做事去。”
董千行一惊,赶紧分说道:“老师,我可不想回京,那京里比大堤上可麻烦多了再说,我也不怕吃苦,早习惯了。”
“京里当然麻烦,但你要做事,就必须回京!”李瑾瑜斩钉截铁说道:“这和你能不能撑住这份苦无关,我还指望你多活几年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连媳妇儿都还没娶,传出去像什么话?”
董千行苦恼不敢多言语,说来也奇妙,李瑾瑜的年龄比她的几个学生都要小,从外表上来看,十足的绣花枕头,可是这两年里偶尔碰在一处,李瑾瑜摆起门师的谱教训他们,竟是越来越习惯了,这大概便是所谓的居移体,养移气。
后几日李瑾瑜依旧是在大河附近盘桓,大部分时间都在江堤上与董千行指指点点,却也免不了要受河工总督衙门的宴请,一般的地方官员李瑾瑜可以推托,可这一次河工总督竟是亲自前来宴请,这等面子,实在是没辄。
总督请李瑾瑜的理由很简单,河工总督衙门缺的就是银子,而李瑾瑜主持内库有的就是银子,这一年河工总督门修河顺利,大受圣上嘉奖,就是因为李瑾瑜从明里暗里,对这个衙门投注了十分热情和无数银两,这种情份,由不得总督大人感激不已。
而让董千行感到奇怪的是,门师一直停留在这儿究竟是为什么,行郴州路钦差当然可以巡视大堤建设,可是看李瑾瑜的模样。竟是准备在这里呆半个月。
“老师,您难道不去郴州呢?”有一天,董千行大着胆子问道。
“不着急,再等等。”
李瑾瑜笑了起来。
他在等着郴州的事情先进入正题,然后等着京都的事情爆发,而这里,归江上游,是看戏最好的地方。
监察院在郴州针对孙家的动作,其实早在一年前就布了局,而真正的动局也从半年前就开始。一面万汇钱庄大力地向孙家输银以支持对方的渠道和日常所需,又开始挑弈孙兰树开拓新的商路,同时还对那位只喜欢相扑的孙六爷下了手那位糊涂的孙六爷,只知道万汇钱庄借了自己不少银子花,却根本没有想过,他自己在孙家的股份。早已经成了万汇钱庄里的几张契纸。
这一切都是明着进行的,因为万汇钱庄就算此时逼债,以孙家的雄厚实力,手中的货物抵押,日常的流水,孙氏钱庄的支持,依然可以应付,而不必被迫清盘,以商行股份和田产来清偿。
所以一直以来,摆在李瑾瑜面前的问题,便是如何让孙家的流水急速缩价,让孙家的周转发生严重的问题。
对付孙家这么庞大的产业,就算再有钱,只怕都很难达成这个目标,但问题在于,李瑾瑜拥有内库的全权处置权,这要归功于京中那位无条件援助的李潜李舒夜公子,死死地掐住了货物的供应,也等若是扼住了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