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第1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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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请公主先随末将前往客堂,末将边走边禀告吧!”
明义公主笑着唤过姜丽月来吩咐了一番,这才带着其余的女官,跟着那郎将一道出了彩席棚。
“奉敕来府恭贺三公子满月之喜的两位显客,一位是平卢节度使张守珪,一位便是他的先锋。他们二人,是奉诏晋京,接受今上面赐升赏的!”
“面赐升赏?”
“是呀!这两人,此番可狠狠惩治了那肆意逞横的突厥可汗‘小杀’一场!”
“那小杀又怎么样了?”一听又是小杀作乱,明义公主不由得想起毛仲恼怒已极地向她讲诉过小杀领人蹂躏刘家庄妇女一事来,她急切地追问着。
“那小杀着实无状!”郎将愤然地说着,“他邦老可汗默啜老儿,马踏了邻邦拔曳固,拔曳固可汗颉质略,忍无可忍,才在独乐河畔埋伏,杀了默啜。这小杀继位可汗后,一直对拔曳固耿耿于怀!公主想也知道,前年今上东巡封禅事毕,在泰山脚下大宴各国之主及来使,那小杀竟偏偏要抢坐拔曳固可汗颉质略的席位,直闹到二人在席前动起刀枪来了!今上当时闻知,也气得了不得,经张相国劝阻,才为他二人各设东、西两帐完事……”
“此番又是为何?”
“唉!只为春贡之时,那小杀听说拔曳固可汗颉质略亲自入朝春贡,进了营州。他便无事生非,声称:‘拔曳固入朝春贡,道由我境,理应告我,与我偕行,今不告我而秘入朝廷,是必与朝廷合谋,欲腹背攻我也!’即发骑兵三万,直逼营州!……”
“贼兵猝至,如何是好!”李蓉蓉倒抽了一口冷气,插白道。
“公主说得是!当时贼兵猝至,营州城内相顾失色,几无斗志!平卢节度使张守珪急召帐下将官相议,就是这先锋献计道:‘贼兵骤至,彼众我寡,不可以矢刃相持,当以奇计取胜!’”
“此人大有见识!”
“正是!此先锋请张将军率阖城文官,于城头置酒作乐,他却点集人马,潜入松漠城,与李失活一道,又召集契丹骑兵两万,埋伏于松漠城外。小杀领兵至营州,见守将狎妓而饮,城头鼓乐齐奏,便疑城中有备,忙下令收兵返回本土。将退至松漠城外,突然号炮大作,乱弩齐发,杀声四起!突厥官兵见此,惊慌逃窜,被平卢军及契丹骑兵掩杀过去,斩首近两万!”
“呵!”李蓉蓉想不到逞横放肆的小杀,竟受到这么大的惩治,舒心地吁出一口气来。
“那先锋更是了不得!”郎将也说得眉飞色舞起来,“他首当其冲,挥刀直追小杀。那小杀若非坐骑善驰,早已被他砍了首级!那小杀虽活命而去,但他的紫金可汗冠,却被先锋夺得!奏凯表本上达,今上十分欣悦!即亲书敕书,召其入朝面赐升赏——今日,又特敕他二人,来府相贺。”
“张将军和这位先锋真为刘家庄百姓吐了一口冤气……”
“唉!末将时才听张将军对驸马公、葛将军、陈将军道说,所俘突厥一个酋长供称,小杀敢于在东都逞横,泰山行宫争座,本次又敢如此无礼,另有缘故。”
“甚么缘故?”蓉蓉忙问。
“那贼虏供道:‘我家大可汗奉诏伴天可汗东巡,入天朝国境,方知天朝虽兴,然并非传闻之中那般鼎盛,并不足畏,才屡起藐视之心,重萌掠袭之意!……’公主啊,这样看来,今上虽以诚待虏,贼虏却认为懦弱可欺,一味抚慰,亦非安邦定国之计!”
对郎将这番话,李蓉蓉却沉默着,没作反应。她心中陡地回忆起宋璟谏止东封的疏本中的一段话来:
……今韦逆、太平之乱,非止十年。虽经陛下得以重兴,但未甚充实!自今伊洛,洎于海岱;灌莽巨泽,茫茫千里,人烟断绝!岂可引彼夷狄,示之虚弱,面成他日之患乎?……
“宋相国不仅刚直,且见识过人啊……”李蓉蓉回忆着,联想到眼前之事,不禁暗中赞叹不已。接着,她想起另一桩事来,忙停步回头问那郎将:“不知那先锋是何名姓?”
那郎将笑了:“末将也还不知呢!”
“末将,平卢节度使帐下先锋安禄山,叩见公主殿下!”
“安禄山?”
刚由本府女官导入客堂,在惨紫薄帏后立定身子的明义公主,忽听帏前传来一声叩报,她心里一怔:“难道也是位异族将军?”
安姓,多为胡人之姓。故明义一听那先锋通报姓名,便揣度着。
等她定睛一看时,更深信不疑了。明义见那先锋安禄山,簪缨铁盔两旁,漏出了微泛黄色的、曲卷的鬓发,他那年轻的、屡经塞外风沙熬染的脸膛上,有一对异常大而且圆的眼睛,深凹于高耸肥厚的鼻梁两边。大约绯袍是新赐的吧,那绸底和绣花锦线,都还闪着令人目眩的光,显然极不合身,让人看去,与其说那绯袍是穿在先锋身上,还不如说是捆绑在他身上的。这先锋的腹部出奇地大,他虽然直着上身跪在帏外,但那胸部以下,居然象还扑伏着一个人似的。
“看上去,他是这么蠢笨臃肿;可实际上他却是那么有勇有谋……”蓉蓉默默地思忖着,随即敛衽欠身道:“将军智平贼虏,勇夺紫金冠,深令本宫敬佩!请起!”
“末将禄山,谢过公主!”安禄山又一叩头,令蓉蓉惊异不已地、那么灵敏地一下子立起身来,恭敬地退入到王毛仲、葛福顺、陈元礼等人身后去了。
“臣,平卢节度使张守珪,叩谒公主殿下!”年近四十,颇有儒将之风的张守珪,这时也望着帏后的明义公主,捧笏叩报。
“将军回朝奏凯,未能远迎。”
“不敢!”
“请各位将军归座!”
“谢过公主!”
王毛仲导着几人坐在帏帘两旁,这才笑着对帘内公主道,“葛、陈二兄及张大人等欲看看三儿。毛仲推辞不过,只好请入客堂,请公主命乳娘将三儿抱出,听各位大人赐福吧!”
蓉蓉听了,也笑起来,命身边女官去内宅叫乳母将三儿抱来。同时,悄悄窥着帘外的驸马。只见他今日头戴国公玉冠,身穿紫罗袍,腰扎十七挎黄金玉带,足蹬绣着鹤首的紫绫朝靴。和簪缨高耸,内衬便甲、外罩紫袍的葛福顺、陈元礼相比,简直象是一位文职官员。看着丈夫故意大变气度,而且戴上极少服戴的镶玉国公冠,明义公主胸腔内涌起股股热流;“他为了能接近宋相国,真算耗尽心血,用尽心机!……除了蓉蓉,谁又能体味到他心中的忧愁和烦恼,苍天啊苍天,但愿驸马今日能向宋相国一吐胸臆,保佑他们良贤相将,能说得父皇不为佞邪欺蒙,使开元盛世,更为兴旺才好呵!……”
从兴庆宫内接过皇帝手书敕书,乘着肩舆、领着拾、捧着御赐酒馔、金帛的北衙太监、人役的高力士,在前队出了兴庆宫金明门、快要临近通化门时,命随从人役放慢脚步,顺着承天门与皇城北墙间的宽阔、肃静的御街,向芳林门而去。
宣敕赠官、宣敕赐酒馔、金帛,原可派另一位品流较低的内侍省长官前往。但皇帝大约觉得龙池前的话太重了吧?因此在写好赐官敕书后,竟微笑着命高力士亲捧敕书前去宣告。这皇帝的极宠极信的内侍臣工,若在一年前,准会以种种借口不去。但今天,皇帝刚一吩咐完毕,他便忙着出宫前往。
这位比嫔妃和满朝贵胄都更接近、了解皇帝的内侍省长官,可说是眼下大唐朝阁和宫禁神经的中枢。无论那一条神经有所异动,他都能及时知晓。不错,王毛仲在近年来,对他是大为不恭了;而且在王皇后废死后,他更偏激地认为这能在皇帝面前进言的北衙首脑,虽不说投井下石,起码是袖手旁观,故而对他简直是不逊了。尤其是他和明义蒙皇帝安排,置府禁中,其焰其势,已逼临着北衙。高力士,也确已暗暗想过,要让皇帝逐渐疏远这个对自己和所辖北衙大为有碍的武夫。
但是,眼下情景,已迫使这心机甚深的宦官首脑要在联结霍国公上,下功夫了。
过去,王皇后及其所属,深深倚重王毛仲夫妻,曾使高力士视为心病;但是,王皇后废死,后属土崩瓦解;而后宫代之而起的武惠妃,加紧和吏部李林甫联结,高力士很快看出,这股力量是十分惊人的。足智广识的张说尚且不堪一击,誉满朝野的先皇后尚且惨死于冷宫,这就提醒了高力士,要和深受皇帝宠信的明义公主及深受皇帝珍爱的王毛仲尽快了却前嫌,互通声气,或可暂保无虞。
王毛仲来龙池极谏今上不能任李林甫为相,而高力士更担忧的是武惠妃入主正坤宫!眼下,皇帝虽暂时碍于言官上言不绝,而未册惠妃为皇后。其实,坤仪官的一切仪度,皇帝对她的礼秩,都和实际的皇后并无差异。这种征兆已使高力士忧心如焚。王毛仲入宫请旨代请文武百官为三儿满月贺,高力士很快悟出他其实是想借机和宋璟晤谈,便暗自计议,也要借这贺满月之宴的酒席桌子,和王毛仲、明义公主密议抑制武氏的崛起之计!
快要走近芳林门时,百官的车轿渐渐多了起来,但一见到高力士的仪仗、舆坐,都纷纷让到边道上去了。高力士心中暗想:“但愿宋相早已到了公主府!毛仲啊,但愿你能说动宋相,早日面君极谏才好呵!”
“哒、哒、哒……”
内宅书斋中,屏开众人的王毛仲夫妻,四目齐齐望着漏壶上的箭标,听着那令人焦急、烦躁的迟缓的滴漏声。
还有两刻,就到吉时了!
可是,却还没见丽月通报宋相到来!
“他,该不会不来吧?”毛仲终于把眼睛从漏壶上移开,喃喃地说。
蓉蓉也明白,焦急的驸马,希望听到自己的回答。可是,深知宋璟为人倔强刚直的明义公主,却不愿为安慰自己的丈夫,说违心的话。她只苦笑了一下,重新又去看那漏壶。
“禀公主、驸马!”就在快到两刻时,姜丽月旋风般闯入书斋,说不成一句完整的话,只一个劲儿地催促着:“快!快!……”
夫妻俩顿时明白了!
王毛仲两手撩开紫袍,迈着小跑般的步伐,朝书斋外而去。
“驸马!”公主也要到彩席宴棚,为所邀众官内眷祝酒,她唤住毛仲,“宋相为人尚法,驸马举止言谈,不可造次,以免弄巧成拙!”
王毛仲深怕进了自家府门的宋相爷,又会突然被狂风刮走似的,只朝妻子点了一下头,就忙着出内宅去了。
“奏乐!”
刚到中厅,王毛仲便对厅堂两廊的乐班大声喝着,乐声一起,他便朝在厅堂待茶的众官匆匆揖手:“宰相莅临,请诸公一道迎迓!”
众官忙还着礼,整冠掸袍和王毛仲一齐踏上红毡,走向府门。
“毛仲谨叩迎老相国!”
“卑职等恭迎老相国!”
王毛仲和众人刚走到府门,便见宋璟从肩舆中走出,由两名相府仆从搀扶着,踏上了红毡,王毛仲即和众官躬身相迎。
宋璟看上去,比望贤宫三上谏表时,要苍老得多了,而且步履也显得有些蹒跚。王毛仲见他袍带肃整,大有不胜之感,忙趋向前去对老相国道:“犬子满月,老相国赐顾,已使毛仲深自不安!请老相国便服便冠痛饮一番!”
他,也想借此机会,能和宋璟独处一室,一吐心中之话。
“老夫奉旨而来,岂有常服登堂之理!”宋璟摇摇头,回答王毛仲,然后又朝门前百官举手一揖:“众公大人请了!”
百官赶紧回揖:“老相国请了!”
“烦霍国公将我等导入席棚吧!”和众官寒暄毕,宋璟又肃然地对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