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第1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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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在顷刻问,远贬瀼州!还得凭仗她这区区舞姬,怒目横剑,才使襁褓中儿,吮吸了母亲的一口奶汁;那号啕悲恸的骨肉们,才得以稍事离别之情……
“大娘,千万要小心,莫让公主得知!刚才我才知道:驸马已被今上一道密敕,赐死于去瀼州途上的永州了!”
这是昨夜,明义公主府邑司令姜丽月,在大娘前往探视奄奄一息的李蓉蓉时,偷偷垂泪密告于她的。她惊得半晌回不过神来,忙问:“三位……公子呢?”
“其父如此下场,其子……可知!”
“其子可知!”听着这震人肺腑的消息,公孙大娘突然感到一阵晕眩。她恍惚间从永州驿站中服药而死的王毛仲身上,看见了白象蹄下的郎岌,看见了曲江池畔鲜血飞喷的燕钦融……
她掩面痛哭起来。
她不仅仅为屈死的王毛仲父子而哭,也不仅仅为刚刚由王毛仲之死勾起的郎岌、燕钦融而哭。
她,感到了极大的绝望!
“知道吗?今上和宋老相国又在兴庆宫争吵了!今上要委李林甫为相,说是上天已示此意;而老相国却不奉诏,谏请今上,委张九龄、李适之两位大人为相。”
“知道吗?上月被李林甫接来的那位自称活了几千年的张果大仙,对陛下说寿王有帝王之相。今上已命人四方为寿王选妃去了……”
从明义公主府回教坊后,李氏兄弟又悄悄来告诉了她这接二连三的消息。她由深深的失望,陷入了绝望中。
“上言谏劝?”舞姬班头也曾想过。可是,自己区区舞姬,人微言轻不说,首先是君王愿听么?知道王毛仲一事内情的文武百官,大半都噤若寒蝉。君王重治的,哪里是王毛仲,他是借这昔日珍宝的躯体,来堵塞那令他业已厌赚的言路呵……
……
“不!阿妹!我劝你还是和我一同回北平乡下去,厮守着了此余生!这京城,不是我们百姓度日之地。”
绝望中的她,突然想起了十四年前堂姐的话。她想:这倒不失为一条路。今儿,她就来找堂姐旧话重提。
可是,时过境迁,阿姊却不解其意,追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这些,因系宫闱秘事,自不能尽情相告,而且,也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啊。半晌,她长长叹了口气,对阿姊说:“唉!依小妹看,这京城不是我们百姓居住的地方。”
“呀!”这句似曾相识的话,勾起子女店主无限回忆,她宽慰地开导着堂妹,“这话,可是为姐十几年前的糊涂话呵!还是阿妹说得对,今上,是圣明之君!今儿不更明白了吗?他是受命于天,由仙道护佑着的圣人呢,十多年来,我们大唐朝多么兴旺呵!连外邦客人也赞不绝口……阿妹,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让你这么闷闷不乐的?快告诉为姐吧!咹?”
“唉!阿姊……”
“说出来吧,不要闷在心头了。明君在上,京师是天下最繁华的地方。好阿妹,不要再象为姐当年那样,看不透,没见地,瞎吵着要回北平乡下去。”
金菊以为堂妹的举动,是因为自己遇上了不顺心的事,才只想着法儿来劝解她,安慰她。
“唉,好阿姊,叫小妹怎样才能向你说出我这满心的苦楚呢?”
大娘听着堂姐的话,想着君王的变化,那眼里,泪光盈盈。
金菊却给她拭着泪,“好阿妹,你比姐有见地,有什么事往宽处想,你就慢慢地对阿姐说吧!”
“快,掌教娘子,”就这时,一个女店伙慌慌张张跑进来,对公孙大娘说,“明义公主府来人相请,说公主快……快……”
大娘不等听完,早撩起衣裙,跑出客栈,连道别也未来得及,便坐上香车急急地向芳林门而去。
“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呀了?”店伙匆匆通报,大娘急急而去,使公孙金菊重生疑问,“她怎么在这太平盛世的时节,想回故乡乡下去呢?”
“回奏大家!此女儿本籍蒲州永乐人。”
“蒲州永乐人氏?”
“正是,其父姓杨名玄琰。”
“杨玄琰?”
“官蜀州司户。”
“啊!……”
“三年前已病殁于蜀州。”
“呵!他的女儿现居何处?”
“在其叔父、蜀州司库杨玄珪家中。”
“其女可有名氏?”
“回奏大家!奴婢见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的附图奏疏上业已奏明:此女名唤玉环。”
“杨玉环?”
“正是,杨玉环!”
“哈哈哈哈!杨玉环!杨玉环!哈哈哈哈,好个叮当作响的名氏!”大唐开元神武皇帝李隆基,一听高力士报出图中女子的姓名,忍不住拈着项下青须,笑着赞出声来。
原本已下敕为他宠爱的寿王李清各地择妃一事,在恒山老道士张果入宫相寿王后,皇帝催办得更急了。到秋七月中旬,各地将预择之女画像纷纷送到京师,经高力士过目筛选。今日,共得十人之像,高力士急忙送入兴庆官勤政楼勤政堂中,一一悬于楼壁,请皇帝钦定。皇帝依次望去,却在这蜀州所荐的杨氏女儿之像面前,注目询问起来。
杨玉环之像,悬于第四名次上。
但是,画中女那似笑非笑,似娇非娇,似嗔非嗔,似恼非恼的神情跃然纸上,深深吸引着大唐皇帝。看着这神情,令皇帝产生了一种身近其人的感觉。她,正被大人们强制地安顿在一丛水灵灵的荔枝旁边,让人为她描影。但是,娇惯了的她,却不按大人们的安顿,或者是老大不愿意地服从了大人们的安顿,让人描着、画着……不安宁的她,一会瞩目于肘旁的荔枝,一会却又似乎盼着投入到小兄妹的游戏中去;那有些早熟的、少女妩媚的目光,在闪忽不定中,透着一种野性的顽皮,但却又野得可爱,顽皮得有趣。一听她又有那么一个名氏,皇帝又笑出声来。
高士力明白这便是皇帝中意的人选了。他赶紧集中精神,回忆着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疏本中有关杨氏女儿的奏报,等待皇帝的询问。
果然,皇帝问得更细了:
“这杨玉环今年多大?”
“八岁了。”
“弟兄姊妹几人?”
“兄一人,名杨铦;从兄一人,名杨锜;再从兄一人,名杨钊。姊妹四人,玉环为最小者。其大姊已适崔氏,二姊适裴氏,三姊适柳氏。”
“力士!”
“奴婢在!”
“即将杨玉环画像呈进惠妃一观,而后定可否!”
“臣领旨!”
高力士即于御案旁,记下了这道敕书。
“力士!”
从画像上收回目光的李隆基,想起一桩事来,他朝楼窗外看了一眼快要当顶的日头,有些不悦地唤着高力士。
“奴婢在!”
“九龄可曾将殿堂匾额写好?”
“……”力士想回答什么,但陡地闭了嘴,只惶悚地躬身敛袖,站在案边。
“宣上堂来!”
“奴婢领诏!”
高力士吁出一口气来,应着,匆匆下了勤政务本楼。
“哼,又是个‘死不敢奉敕’的硬项脖!……”
为着任命中书令的事,本来高兴异常的皇帝,近日已陷入烦恼之中。
在李林甫寻请宝像回朝之后,皇帝决心巳下:“林甫既为我宗室一脉,且为玄元皇帝圣心赏识,本日公干,莫不称朕旨意,此人,定堪任‘盛世之相’也!”
皇帝已决定:就在自己四十二岁千秋节大酺之时,在含元殿上,向朝野、中外宣告对李林甫的任命。
可是……
“以老臣观之,此人外端方而内实峥嵘,不堪为社稷重臣!”
宋璟,却极谏阻止对李林甫的委任。
正是在宋璟连日数本的谏阻下,皇帝不得不稍稍冷静思忖:不错,林甫虽所奏皆称旨,也有明证为仙帝佑护之人。可是,一朝兴起艰难,一朝衰落易!林甫,在见地上,确也未表露出过中书舍人张九龄那样的才华!一旦委以台省重任,他究竟如何?虽然,皇帝也曾用过卢怀慎那样的“伴食之相”,去省台坐镇“雅俗”,但那时右相是庙廊大器、有“救时之相”美誉的姚元之呵!
按宋璟之荐,委张九龄、刑部尚书李适之为左右相,先让林甫辅助张、李二人,于宰相行中行走……
可是,效法姚崇的张九龄,崇法治国如宋璟的李适之,虽已崭露才华,堪作庙廊大器;然喋喋不休的劝谏,以常人之规矩约束君王举止的种种烦言,又将如姚、宋在朝时那样周而复始,其情又何堪!难道我这天神地祇皆予护佑的一代明君,还要永受臣工们的制约么?
“依奴婢观之,李尚书吏事尚未如张舍人,莫如先让彼于宰相行中行走,尔后圣裁为是!”
在犹豫中,他询问最为宠信的高力士。那内侍省长官,这样娓娓地劝说。
如此,他只得考虑任张九龄为右相,李适之、李林甫佐之。
但是,在正式拟定任命时,皇帝却不动声色地叫高力士传他口敕:“朕闻卿深得右军神韵,特命卿按朕敕令,书此殿额!”
并且,限于今日巳时送呈于勤政务本楼,由皇帝御览裁定。
眼下,已接近午时了!
但是,中书舍人,却并未遵敕送呈。
“尔一臣工,俱知按己之意行事,难道我万乘之君,倒不能圣聪独断!”
如果彼敢抗旨,则当任林甫为右相!
作了决定的皇帝,估计张九龄已快入兴庆宫了,便命近侍:“更衣!”
忐忑不安的高力士,一入阁道,便悄声对九龄道:“张大人,眼下,大人能少顺圣人之意,得登台省,为国,得尽其力;为己,得光耀门楣,力士望大人深思而慎行!”
“高将军,”张九龄一手捧着一迭疏本,一手执笏,迈着大步,头也不回地答道,“君为内侍之长,以保宫闱为要任;我系台省佐吏,以兴江山为主旨!道同职异,有内外之别,望君自重,切勿再言!”
“唉!”力土听了,满脸通红;但见张九龄的气度,已知不可再劝,只得叹息一声,苦笑着,将他送入金明门,沿着龙池西南的曲廊,上了勤政务本楼。
“臣,中书舍人张九龄,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坐于御座之上,头戴白纱帽,身穿滚龙皇袍的李隆基,一见张九龄手捧的那一厚迭疏本,早已沉下脸来,听他叩唱后,几乎用鼻音在说:“平身!”
“臣,谢恩!”
“张卿!”
等张九龄刚一站好,皇帝便冷冷唤了一声。
“臣在!”
“朕所宣之诏,卿可领受?”
“臣已领受!”
“卿可曾将殿额带来?”
“臣未明圣意,尚未写就,故未能带来。”
“哼哼。朕敕书已说得明白,卿尚有何事不明?”
“陛下!可容臣问否?”
“准。”
“陛下可记得十年之前,在集贤殿上,对臣等所宣之口敕否?”
“朕所宣之敕甚多,不知卿所指何敕?”
“当是时也,亦系桂蕊飘香,秋高气爽;陛下召我百官,喟叹甚深而下敕道,‘仙者,凭虚之论;贤者,治理之具!朕今与卿等共创大唐兴盛之世,宜更名集仙殿为集贤殿。’陛下,尚记得否?”
“哈哈哈哈!朕道何敕!难道卿不见玄元皇帝亲显其圣,楼观山前,万目所睹,宝像显影否?此,岂再是凭虚之论么?”
“陛下……”
“张卿!朕得总大宝,非同他君,岂不知贤者乃治理之器,当深重之理乎?然天神地只,保国昌盛,亦非细事!今朕敕卿重书‘集仙殿’,复仙殿之名;而旁有集贤院,朕当仍如此前,深宝贤士,从今而后,仙、贤相助,何愁我大唐不世代鼎盛!”
“陛下……”
“卿,遵敕写好集仙殿额,送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