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第1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殿堂正中的长榻上,坐着一位头戴紫绫冠、身穿圆领紫袍、腰扎金带的年轻王子。他那浓黑的长眉高挑在灼灼双眼之上,目光显得深邃而严峻。在他面前,立着一个三足钢架,上面放着一面羯鼓,他正手执镂金鼓槌,凝神敲击着,靠他身旁,另坐着三个宫廷乐师,一人吹笛,一人吹笙,一人奏箜篌,这羯鼓、箜篌与笛、笙,合奏出与云空霹雳相呼应的雄壮、浑厚的乐曲。在堂中,一位云髻高耸,神韵英武的姑娘,随着乐声,拔剑起舞。她那身着淡绿色舞装的身躯,时而象涌进殿堂的碧波绿涛,时而好似映在湖里的一团流云。她那两柄利剑,时而化作闪电;时而生出旋风,激励着观者搏击云天、纵横四海的豪情壮志!被这豪气洋溢的剑舞点燃了豪迈的火焰,年轻君王奋力敲击着羯鼓,随着舞蹈唱道:
墨云拥穹苍,
霹雳撼殿廊!
骐骥驰骋,
挥剑灭虎狼!
扶垂危社稷,
淳德追先皇!
《夜半》一曲,
重光我大唐,
重光我大唐!
……我大唐,我大唐!我李氏江山,凛凛大唐……
……那是天授三年十月。朔望日上朝之期。文武百官屏息躬身,分班侍立在威严的则天皇帝御座两旁。
突然,一阵马蹄声传进巍巍殿堂之中。谁敢策马进宫?百官尚在惊疑之中,殿阶下的值日金吾却见一乘车骑竟直闯朝堂而来!这一来,女皇大怒,百官悚然,值班金吾更是魂飞魄散,率着宫廷卫士,向那发疯的车骑一拥而上!谁知,就在卫士们好不容易勒住马缰,向车帘挺去戈矛时,一个身着亲王冠冕的小儿童,却用小小佩剑,猛地挑开车帘,朝金吾和挺着戈矛的卫士们喝道:“尔等大胆!竟敢阻拦本王的车驾!这是我大唐的朝堂,李氏的江山,本王要怎么上朝,便怎么上朝!岂用尔等指使?若再不让道,看本王不斩了尔等!”
众将官被他喝得目瞪口呆,回不过神来。武则天定睛一看,原来是年仅七岁,刚刚出阁开府置官署的孙儿李隆基!那童稚的口气里,竟包含着如此的豪气,生性逞强的祖母,既感惊异,又无比欣悦。当即,她便令金吾把李隆基扶至御座旁,又亲自将这令百官瞠目结舌的孙儿抱坐在自己膝上,看了又看,问了又问。还立即取下当年太宗赠她的一枚小玉龙佩饰,亲手给他挂在项上。并笑着对百官说:“此儿今后或能成为一个太平天子吧!……”
……那一年,仍不足十岁。
他单人独骑,去风景迷人的昆明池畔赏牡丹。不料在丹王园内,却有一群达官显贵的子弟歌舞宴会,占据了胜景。初夏的夕阳,溶入平如镜面的池水,使名园水天一色,娇丽诱人。他象没有看见那些仗剑执刀的众多仆奴似的,竟驱马闯进了笙歌悠扬的人群中。这伙子弟勃然大怒,纷纷从地毡上跳起来,众家奴也一拥而上,围住了他的坐骑。
但他呢,却伫马池畔,欣然望着天边轻烟似的落霞;耸着鼻翼,自得地吸着那阵阵花香。大约是他那不凡的气度,使那伙惯会以人命为儿戏的人不敢造次吧?他们交换了一下眼色,其中一个大喉咙叉手喝道:“咳!小娃娃!尔是什么门族,竟敢闯入我们聚会之地?快快报出,少时动起手来,放你一条活路!”
他仍然望着波光粼粼的池面,不屑一顾地回答说:“我的门族么?……你们听着吧……我的祖父,是天子;我的曾祖父,也是天子;父亲,是相王;我呢,是临淄王……我姑姑是……”
他说到这里,却听见“轰”地一声,他回头一看:“咦!怎么他们都跑了?”
散得这么突然。不仅惊飞了归林暮鸦,就连他本人,一瞬间,也感到有点莫名其妙,继而一琢磨,很快就明白过来,这些人是被吓跑了。可惜金樽玉壶中的酒!他翻身下马,端起一大盏酒来,一饮而尽……
我大唐,我大唐!今日之后,将真正重光我大唐了!
羯鼓与滚滚雷霆相呼应。李隆基那年轻躯体中的血液,在为中兴燃烧、沸腾!
“吁!驾……!”
突然,李隆基的心腹爱将王毛仲、李守德急催坐骑,直抵赏秋堂外下马,李隆基一见两人到来,抛去鼓槌,离榻迎上,乐师和舞姬们忙退于堂厅两侧。
“大内诸事如何?”李隆基向朝他揖拳而拜的王毛仲、李守德问道。
“事变非常,请王定夺!”
堂内众人一听这话,吃惊地齐齐趋向二人。
“难道羽林万骑?……”李隆基听了这句大为不祥的奏报,内心虽十分震动,但神情却显得平静地问。
“正如王爷所料!”性急的李守德,迫不及待地回报着李隆基,“适才奴才与毛仲正欲向府外的麻嗣宗将军传王号令,要他速速潜回禁苑,与钟绍京、陈元礼等汇合,作为崔、高二部的内应,即可斩关而入,翦灭诸韦;谁知奸贼韦元、韦温,已将麻嗣宗、陈元礼等羽林将官,囚禁于禁苑之中了!”
“呵?”
“麻嗣宗将军的心腹小校还说,钟绍京见此情况,也觉大势已去,闭门不出!”
“而今羽林万骑尽为韦氏及其党属亲相统率,”不等堂内众人回味过来,王毛仲又把众人推向新的恐怖之渊,“内应无力;崔、高所率不过两万之众,又成孤掌!……唯今之计……”
“嗯?”李隆基向那高丽族的心腹爱将投去两道闪电般的目光。
“唯今之计,当请王爷率领閤府老幼,杀出西京!”
“杀出西京!”李隆基收回目光,遥望着乌云飞逐,光鞭横抽的天空,嘴里又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不错,面对这急转直下的局势,这倒也似乎是一条“唯今之计”。但有着数年精心准备,周密安排的李隆基对这突然之变,是不会采取“杀出西京”之计的。他心里明白,外有高、崔二部,人马已聚集景凤门,只等内应信号发出,便会斩关而入;内应诸将虽被狡狯的韦元囚禁,但诸韦起事到底过于声然,他们并无力换调多数羽林卫士,而这众多的羽林卫士人心是向着他的!因此,眼下之计,并非“杀出”,而是要尽快通过暗道潜入禁苑,从韦元手中解救陈元礼、麻嗣宗、葛福顺等将官,使之重成“双掌合鸣”之势。
要实行这条“唯今之计”,关键是要让苑总监钟绍京重新壮起胆来。有了他和他手下那近千百工,就能打开禁苑任何难关险径,一切将会转危为安,和韦氏抗衡便易如反掌了。
只是,眼下用什么办法,才能和这胆怯的总监见上面,重鼓起他受挫的豪气呢?……
“轰!……”
陡然间,又一个震天陷地的炸雷在堂顶上空呼啸而去。雷鸣未了,却从堂侧传来一阵令人震惊的羯鼓声!被雷声鼓声打断紧张谋划的李隆基,猛然朝鼓声处回头望去,只见那挥剑而舞的女子,将羯鼓柄一抛,重擎起双股利剑,猛地向他奔来,双膝一屈,跪在他的足前,然后只听她含着悲愤的泪朗声求道:“韦氏害国殃民,人神共愤;愿大王不弃初衷,为社稷、兆民除逆灭害!小女子愿以弱躯,前驱大王马首,与韦逆拚死一战!”
“好个有志有胆的公孙大娘!”李隆基不禁为之一振,一把将她搀起,从腰间“刷”地抽出莹锋宝剑,阔步迈出堂门,朝堂阶前一株丹桂一剑劈去!“哗、喳!”一声响,那丹桂的一枝被莹锋齐齐斩断!这时他才一边收剑回鞘,一边朝堂上堂下众人大声宣告:“三郎如敢置宗庙社稷于不顾,任韦逆荼毒天下,则当如此桂枝!”
“大王殿下!”李守德被李隆基的举动激得热血沸腾!他猛地跪地擎刀向李隆基说,“天下苦韦氏久矣!我等愿随殿下,征讨韦逆,以安社稷、慰天下!”
“我等愿为王死战!”王府家将,也跪地高声请战。
“大……王……!”
李隆基正欲答慰众人,不想从堂后过廊传来妃子王氏的急切呼唤。李隆基忙一面挥手示意,让众人立起,一边向王妃迎去。不料王妃却由宫人相扶,疾步来到他的脚前,也跪地毅然相请:“妾妃已知事出意外,但事已如此,望王从速裁夺!尽早重集羽林万骑,与韦逆决战,妾妃当自统宫嫔,守候王府。王事成,妾妃当率众燃灯相贺;王事败,妾妃等当自尽以殉王!”
“贤卿!”李隆基感从中来,颤声相唤后,却豪气倍增地告诉王妃,“宗庙社稷无存,何以言家?今虽事危,且喜孤早造有通禁苑之暗道,人心亦有回挽之术!”
“大王?……”
“贤卿!孤即率毛仲、守德,从暗道潜入禁苑,重鼓钟总监之豪气,再集万骑之卫士!”
“大王不可!”李守德在旁听李隆基说出打算,又一头跪下,焦急谏阻,“禁军全被韦逆统制,钟绍京又系反复小人,我王此举,凶多吉少!莫如准奴才与毛仲潜入禁苑,解救羽林众将为好!”
“我王万不可轻身进入虎口!”王府家将,也纷纷跪下阻拦。
“众位将军!”李隆基却忙扶起众人,神情真挚、坦然地说,“时不我待!若不尽快救出羽林众将,则势如累卵!能速解羽林将官之危者,钟大人也!孤与钟大人交谊甚深,前往相劝,当不至误时误事!众位将军当刀出鞘,弓上弦,人勿离鞍,等待三郎举事信号吧!”
“谨遵王命!”众将被李隆基缜密的思虑、镇定自若的神情、必胜的信念深深激励着,纷纷举刀扬剑,朗声回答着。
“毛仲、守德备马!随孤疾从暗道出府,潜入禁苑!”
“殿下!”谁知李守德将照夜白牵到阶下时,却气得两眼喷火似地向李隆基禀告:“那高丽孬种王毛仲跑啦!”
“这个该死的奴才!”
“捉住他,劈为三段!”众家将听后,纷纷抚剑横刀,怒骂起来。
想不到平时待如亲生儿子的家将都会逃走,王妃有些凄然地向李隆基看了一眼。
“哈哈哈哈!……”
李隆基略一思索,却开怀大笑起来!
“毛仲定会为平韦之事作出惊人之举!”李隆基笑声一止,便向众人说出了这个判断。他翻身上马,勒住马缰对众家将道:“今夜本王之举,乃极凶之举也!尔等或有家事牵挂者,可任随而去,本王概不留难!”
满堂之人再次不约而同地高举戈矛,朗声誓道:“臣等愿随殿下灭韦氏,安天下,虽死无怨!”
李隆基却早勒转马缰,那似通人意的灵物,四蹄一跃,腾空而起,似一团白炽的火光,闪入漆黑的夜幕里……
第七章
禁苑,在西京之北。其东西长约二十七里,南北宽三十里。东与灞水相连,北枕渭水,南连宫城,西面环抱汉代故长安城。苑内,有离宫亭观二十四所。苑总监钟绍京,便住在禁苑东角的一座皇堂院落中。
他的府第虽为浓绿常年覆盖,但他的肤色却象整年在阳光下曝晒着似的那么黑中泛红。一对流星似的双眸,让人觉得他是个机灵得有些过头的人。这双眸正象他的心思,让人捉不住,拿不稳。平时,他对韦氏误国殃民的愤恨比谁都强烈;对李隆基的拥护,也比王府诸将更为炽热。他主动把李隆基讨韦的大本营暗设在自己的府邸中,并组织贴心工匠,包括自己的妻子在内,修造了一条与临淄府相通的秘密暗道,准备作举事之用。
但是,他是一个俳优,俳优的义愤,到底只能在戏台上装扮一番。他可以唱着无畏的词曲走向刑场。但在台下,莫说刑场,就是让他走在光天化日之下,他还老担心陨石陡然坠下,打烂了自己的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