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第2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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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个儇薄儿,真没有出息呀!”正要端盏啜茗的虢国夫人,见杨钊在婢女退出帘门后,竟呵欠频频,不禁嗔道,“还不好好打起精神,再有一个时辰,便要上马了!”
“上马?”杨钊一愣,“上哪里去呢?”
“你呀!哈哈哈哈!我且问你,从何而来?”
“这?从蜀中而来呀!”
“因何而来呀?”
“不是瑶妹你奏请圣上……”
“呸!”虢国夫人啐了一口,故意沉着脸道:“到底因何而来呀?”
杨钊一下明白过来,答说:“我是奉敕晋京见驾呵!”
“你呀……唉!”虢国夫人摇摇头,“既是如此,自然是上马去温汤见驾呀!”
杨钊一听“见驾”二字,猛地睡意全消,他那疲乏的心,突然亢奋地突突急跳起来。他忧心忡忡地问道:“真的……要……见皇上?”
这种心情,虢国夫人是理解的。她带着慰勉的神情,放开金盏,柔声道:“自然是真!你,不必心意不宁……”
“可……”杨钊却一下子从坐席上立起身来,似乎更加紧张起来。
“当年,我与贵妃,还有大姊、八妹,也是这样……”虢国夫人笑着宽慰杨钊,“你看今日我杨氏满门的气派!而今,你和我们当年初次见驾大为不同!”
“有何不同?”
“那时,只有我和当时的太真娘子;明日见驾,……”
“有贵妃,还有你们……三国夫人!”杨钊明白了虢国夫人的意思,增添了几许勇气,微笑地补充着夫人未竟之语,“今上恩宠无比的贵妃,和势倾朝野的三国夫人!”
虢国夫人笑了。她重新端起金盏,细细品着香茗。
“我杨钊,还何惧之有呢?哈哈哈哈!”杨钊开怀大笑起来,在虢国夫人眼中,他又恢复了敏捷机灵的神态。杨钊也端起眼下食榻上的金盏来,猛饮半盏,然后靠近虢国夫人锦榻道,“瑶妹,你听说过那么一句话么?”
“什么话?”
“我一路走来,一路都听人唱着……”
“呵!我知道了。”
“是呀!京师的街坊上,也有人唱呢……‘生男勿喜女勿悲,君今看女作门楣’!贵妃娘娘真是撑起我杨家门户的玉础金柱呵!……”说到这里,杨钊忽然深有所感地对虢国夫人道,“吾本寒族,在蜀中之人,仰富户周济,方得度日!不料一旦举族入京,处华堂,着锦衣,食玉食。晚间,睹妹赏赐无度,真令我惊诧至极呵!……”
“哟!那算什么呀!”见杨钊感慨不已,虢国夫人差点将一口香茗喷出朱唇。她打断杨钊说道,“现在南内的贵妃院里,仅供贵妃驱使的织工绣工,便逾七百,其中有名闻海外的织锦巧儿四百余人,比朝廷织染署的绫锦坊的巧儿,还多五、六十人……”
杨钊听了,张着嘴,吐不出半个字来。
“别说贵妃娘娘啦!”虢国夫人不以为奇地说道,“只说那位岭南经略使张九章吧,还有广陵长史叫什么……王翼的,这两人,不过在今年八月册封贵妃时,所献的器服珍玩,颇中贵妃之意,三郎便加张九章三品、调王翼回朝擢升为户部侍郎……”
“呵……”
“这算得了什么,今上为赏右相李林甫奏请他亲注孝经、倡孝悌于天下之功,还将本年天下进贡物品,尽赏了右相!我那区区二百万钱的赏赐,又算得了什么呢?”
杨钊听着一桩桩闻所未闻的“赏赐”之事,真是傻了眼!忽然,他似乎想到一件十分要紧的事来哦”了一声,急得一跺脚,
“怎么啦?”
见问,杨钊回过头去,不无悲哀地说道:“离蜀之时,章仇兼琼、鲜于仲通二公,特为我备精美蜀货,以作晋谒之阶……”
“这又怎样呢?”
“唉!当时我见诸货可值万缗,真是大喜过望呵!此时听妹讲来……区区万缗,今上他……”
“哈哈哈哈!富有四海的天子,自然不会把你万缗之贡,放在他的眼中呵!……”虢国夫人明白过来,大笑不已地揶揄道。好不容易,她才忍住笑,一边用手抿着耳旁鬓发,一边对杨钊眸光闪闪地道,“你自然不能以此为进身之阶”。
“呵?”
“只要在三郎近前,微示才智,贵妃和我姊妹,定保你身着紫袍、位列三公!”
“才……智?”谁知杨钊一听,反而显得更加沮丧,“别人不知,瑶妹你总该知晓:我有什么才智,能显示于君前呢?……不瞒你说,自你们晋京以后,数年以来,除靠鲜于公周济而外,我是在靠……”
“靠什么?”
杨钊一横心,强忍羞愧,方才说出口来:“我是靠在赌庄专掌樗蒲文簿,替赌徒鉤校赌利,勉强度日呵……”
樗蒲,是从汉魏迄今,盛行于世的赌博之戏。博具中有代表卢、雉、犊、白和其他图形的若干子,有代表马的博具,还有称为五木的掷子。
行赌时,参预赌博的人,每人执“马”子六颗。依秩掷五木得彩。掷得彩点最多者,可分别得“卢”、“雉”、“犊”、“白”四种“贵彩”。得贵彩者,可连掷、打马、过关。六马过完在先,则为赢家。掷得彩点少者,按点得贵彩之外的六种“杂彩”子,自然不能连掷、打马、过关。
这种赌博,人数往往在十数人以上。因此每庄就要设专人掌握赌博的记录册,一局完毕,便由这人依照记录册公布赌钱输贏的名次、帐目。所谓“鉤校”,便是指的计算、分配赌账诸事。而赢家便在所得赌钱中,按赌场规矩抽出一点钱来,付给这位“记账”之人。
杨钊在少年时代,在家乡弘农郡就因不学无行,被族人、乡党不齿,赶出故土,他才去蜀中寻靠两位叔父的。近年来,他因境况窘迫,连在赌场作个赌棍也无资格,只好作这“赌棍毛儿”混日子,难怪他一听虢国夫人提到“才智”二字,就大为沮丧。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虢国夫人听他近年专管赌账一事,竟兴奋地从锦榻上站起身来,问道:“近年来,你真的在专掌樗蒲文簿呀?”
“唉!……不得已啊!”
“那,你鉤校精密么?”
“在赌棍手中讨饭,能大意粗心么?”
“哟!”虢国夫人轻拍玉掌,快活地叫着,道,“妙呵!你有此才干,何愁三郎不倚重于你呀?哈哈哈哈!”
“才……干?什么才干呀?”杨钊被虢国夫人笑得狐疑起来。
“三郎近年最喜‘樗蒲’。他正在叹息身旁缺少一个精明能干的‘度支郎’呢!有了你,那千万缗赌资,一定会鉤校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的!哟!真妙呀……哈哈哈哈!”
“今上也好樗蒲?……”杨钊这时才明白虢国夫人为什么如此开心。但一时间,他又无法把万乘之尊的天子,和那些樗蒲赌具联系到一起。短短几个时辰,他耳闻目赌的桩桩宫中之事,已令他不时拍案称奇,此刻,他惊诧之余渐渐沉思起来。
“启奏大家、贵妃:安大夫前来恭迎龙舆凤辇!”
虢国夫人辞驾离开骊山不久,高力士来到九龙御汤北岸的圣智堂,向刚好晨妆完毕的皇帝李隆基、贵妃杨玉环奏告说。
“这样说来,”皇帝将贵妃的一绺青丝理出桃红霞帔外,一面侧过脸来,笑问力士,“‘莲花汤’业已竣工了?”
原来这次安禄山奉敕晋京,参加皇帝六十千秋万寿节和册封贵妃的盛典时,竟动用半万兵丁、民工,押送一套特殊贡物,奏献皇帝、贵妃。八月五日,皇帝千秋节的当天上午,安禄山将这一套贡献摘去木封,献呈于南内花萼相辉楼下。皇帝和贵妃这才看到,呈放于鎏金黄杠之上的,竟是用范阳所产的上等汉白玉精心雕琢而成的鱼龙、凫雁、花草、虫鸟、雕梁刻栏等温汤饰物。其中,尤以那一枝并头玉石莲花为上品。茸茸莲茎,浓绿莲叶,皆用天然稀世绿玉,拼镶而成。远远望去,叶茎似不胜风力,微摇轻颤,令人怜爱;而茎叶之上的两朵并蒂红莲,雕琢之技,更令人称绝:晶莹红瓣,似带露方绽,花中黄蕊,似含娇沁香!就在皇帝、贵妃、文武百官叹为观止之时,安禄山又指着并蒂玉莲奏道:“此花之蕊,与茎心贯通一脉,茎植水源中,蕊心便可喷射茫茫水雾!……臣请降敕,由臣督工,在骊山九龙御汤旁,新建‘莲花汤’,以供陛下、贵妃沐浴!”
“万岁!万万岁!”
皇帝听罢,微微一笑,花萼楼前,已响起雷鸣般的欢呼之声……
“昨日已试过玉莲喷水一节了,”力士笑着回答皇帝,“安大夫所贡饰物,经水波浮衬,那神奇之状,令奴婢也大开眼界呢!”
“快宣他来,快宣他来呀!”贵妃一听,兴冲冲地催促高力士。高力士又笑着朝皇帝望了一望,见皇帝拈须微微一颔首,这才退出圣智堂,在堂外宣呼起来:“敕宣安大夫见驾呀!”
“这禄儿,”听着宣呼声,皇帝将贵妃扶在堂南的御榻上坐下来,自己边坐边对贵妃说,“五十多天来,他把自己和那批工匠牢牢地关在屏墙内,听力士说,夜里他也很少去睡个痛快……想来,他那几乎垂在地上的大肚子,会瘦损二圈了吧?……”
贵妃哧哧地笑着,道:“我不让他瘦损!我偏喜他那大肚子哩!”
见贵妃虽然笑着,但话里分明已经有了“犯讳”的意思,皇帝赶紧携着贵妃的手腕道:“朕是担心他累瘦了呵!朕,自然和朕的贵妃一样,是喜爱禄儿的大肚子的……”
“呵?哈哈哈哈!”贵妃放声娇笑起来,引得皇帝也快意地笑了。
这时,堂门前的珠帘被两名宫娥缓缓卷起,头戴乌纱,身穿紫袍,足蹬朝靴的安禄山,正在脱靴。皇帝一见伏在堂门口的那一团肉,联想到方才和贵妃的对话,终于忍俊不禁,噗哧一下笑出声来。这一来,把贵妃引得用披纱捂住檀口,笑得泪水流了出来……
然而,态度恭顺的安禄山,垂袖俯首,走到皇帝贵妃面前,一头跪下去,大礼朝拜道:“儿臣禄山,叩祝陛下、娘娘万寿千秋!”
皇帝朗声大笑着,敕禄山平身。禄山缓缓走到贵妃坐榻旁,垂袖侍立。不待皇帝、贵妃发问,便道‘莲花汤’落成,儿臣特请父皇、母妃赐驾前往试浴!”
见这心爱的边帅一口一个“父皇”、“母妃”,皇帝感受到一种天伦之乐。他徐徐站起身来,对禄山敕道:“卿且扶贵妃娘娘,随朕去往‘莲花汤’吧!”。
“儿臣领敕!”禄山朝皇帝恭应一声,便俯身揖请贵妃,“儿臣敬请母妃赐驾!”
闻请,贵妃马上立起身来,恨不能飞到新池边,先睹为快。她轻舒玉臂,扶着禄山的肩头,往堂门前步去。她丝毫没有察觉,就在她将手臂放上禄山肩头那一瞬间,禄山浑身一颤……
皇帝和贵妃,在安禄山和念奴、仙音等人伴随下,穿过九曲回廊,来到圣智堂南端、紧邻九龙御汤的莲花汤。
拆尽屏墙,皇帝和贵妃才看到镂刻着宝相花纹、衬以薄金饰障的新汤门内,那新汤池略呈椭圆形,阔约数丈,稍小于比邻九龙御汤池面。汤壁砌着禄山所贡的汉白玉鱼虫、花鸟。二龙戏珠的白玉长梁,横置池上。横梁之上,镶饰着对对凫雁。倚梁傍壁,用蓝田白玉砌起五步踏阶,雕出连榻式沐座。池中心,并蒂玉莲正喷洒着蒙蒙雨雾。在乳白色的暖气中,玉梁上的凫雁,似在拍翅破雾缓翔,有几只,还回颈长鸣,呼唤着伴侣跟上……
“真真有趣极了!”贵妃象乍见心爱之物的瘦髻小丫似的,兴奋地拍起掌来,一下子拖曳着裙裾,迈着碎步,进入了烟腾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