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第2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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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林甫在李霅向中书省告假出京之日,便毁去了李霅的告假文书,而上本皇帝,言李霅潜逃出京,图谋不轨!
于是,皇帝下诏缉拿李霅。并敕拿得李霅之地方长官,就地杖杀!……
……
“哈哈哈哈!”在长驱万里,破家数百户后,满载诸道、各州馈赠的钦差大臣吉温,在回归朝廷途中,笑声不息,“休言我风尘仆仆,供右相驱使,就是令李适之满门皆绝这一大功,那户部尚书的紫袍,也该是我吉七的啦!哈哈哈哈……”
五月壬子,吉温喜滋滋回朝缴旨。
就在吉温翘首以待之时……
五月乙亥,诏以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为户部尚书!
“李十郎,你这老贼!……”
建在务本坊“鬼市”之北的吉温府邸内,御史中丞吉温独自卧倒于迎风阁凉亭内的竹席上,愤愤然地搧着一柄羽扇,闷沉沉一两个时辰里一声也不吭,快近黄昏时,一群尖嘴长足的水蚊子忽地从凉亭外的芍药丛中哼哼而出,“蚊胆包天”地朝他一拥而上,发疯似地叮咬起来,他又恼又气,坐起来赶紧以扇扑打,而嘴里却骂出这句话来!
蚊群被他一阵乱扑,溜掉了。但他刚刚咒骂的那个人的身影,却赶不掉,更不会自行从他心头消失。
怒气在他心中乱窜,他再也躺不住了,一撑席子,坐了起来,算算吧,供他李十郎驱使,整整十一年了。他亲自为他李十郎排除了多少异己,凡不依附他的,不论朝官还是外职,有哪一个,不是由他吉温亲笔判决、亲令处死的?
这样为他李十郎卖命,送上这么多条人命,才换回了区区西台副贰!
陈希烈,不过一个老巫师,居然入阁登台,接替了李适之之位!李适之父子、全家的灭绝,难道是凭他的神符鬼咒?哼!
“哼!……呵?……呵!……哈哈哈哈!”正在对陈希烈入相愤愤不平的吉温,突然发现了一个重要而有趣的事。他把羽扇一扔,两掌相拊,大笑起来!
原来,他从陈希烈的入相,发现庙廊中还有一人和他一样,在充当了右相的鹰犬、猎获了大批狐兔之后,连他娘根汗毛也没分得!这人,便是贵妃堂兄杨国忠!
“李十郎呵李十郎!你也太精明了。哼哼!此番,只怕精明得过了头吧?那杨国舅比不得吉七,为你坏了无数人命,到头来‘朝内无人难升官’!人家杨国忠在朝内不仅有人,而且那人还是当今皇帝心目中的第一人!那人,每乘马郊游,大将军高力士亲为她执辔授鞭。贵妃院里,专为她织绣的能工巧匠便达七百余人。对她的三位姊姊,都赐封国夫人不说,今上还呼三国夫人为“姊”!每逢节日,内外命妇依仪入宫朝觐,连今上的爱妹玉真公主都不敢依秩立班,而将贵妃三位姊姊让在前面!这还不说,贵妃三姊和杨铦、杨锜五府,凡有请托之事,府县承近,象遵照皇帝诏书那么恭敬行事地去承办!……四方赂遗馈送之物,车载马驮,争献于宣阳坊五府门前,从早到晚,络绎不绝,真比东、西二市还热闹!……哼!就连十六王宅、百孙院里的婚嫁大事,那些龙子龙孙,都先向三国夫人献送千缗钱财、再求她们转请皇帝,其后果无不如意!……不要说贵妃想吃鲜荔枝,皇帝便专设荔枝使急驿传递;我看贵妃娘娘要天上的月亮,今上也要令人上天为她摘下来呢!……听李岫说,杨氏五府建造府邸,往往一堂一室建造之费,动逾千万!稍不如意,或见他府有超胜己处,便毁而重造,不胜过他家,绝不罢休!仅虢国夫人一座暖阁,毁而又造,造而又毁,听说眼下又在仿御苑暖殿重建了……杨国忠虽才被诏来京师,但已风闻他和堂兄弟杨锜、杨铦不同。今上对他的宠信仅次于虢国夫人的‘偏爱’。这样一个赫赫人物,你李十郎想似对我吉七一样耍弄,哼哼,只怕不成吧!……”想到这里、兴奋不已的吉温坐不住了,他站了起来,赤着足在席面上激动地踱来踱去,那双鹰目不停地旋动,“娘的!我他娘的早已过了不惑之年,为何还让那李十郞象玩猴似地逗来耍去!……来人呀!”突然,他大喊一声,他已打定主意了,听说杨国忠的府邸也在宣阳坊中、紧傍虢国夫人府院之东破土动工了,他要借此机会前往宣阳坊恭贺。自然还要对这位国舅爷说点心腹之话。
“右相回府,官民回避呀!~~”
时近巳时,平康坊大街口,传来金吾静街之声。
随着这静街声,擎钺横刀的金吾卫士,缓纵马缰,出现在平康坊街口。刚才还充满艳笑、娇歌的、被中外称为“西京风流泽薮”的街坊,突然笑止歌停,被令人惶悚的金吾坐骑蹄声所代替。当这支两百人马的静街金吾卫队向右相府前驱数百步时,才看见由相府近卫两百骑左右前后护卫着的右相金顶彩篷牛车出现在平康坊街口,戒备森严地向相府而去。
“呀!卫队人马又增多了!”
“年年都在增添卫士护车呵!”
“记得天宝初么?他老人家车前轿后,也不过五、六十骑人马护卫么。”
“唔……好象,从五年前左相李适之获罪、满门抄斩后,右相的卫队就一年多于一年了!”
“你这妮妮,说这话是何意思?”
“……我在想呀,阿姊!再过些年,这平康坊里,只怕容不得我们再做卖笑生涯了!”
“嗯?”
“只怕在我们的舞榭歌台里,尽要住上右相的护卫将宫、静街金吾呢……”
看着右相与日俱增的护卫之队,不要说艳帜高张的狭斜妓馆里的粉面娇娃悄声议论,流露着不安;就是被这卫队森严保护着的右相本人,在下车入府,独自转入月堂临荷亭时,也暗暗皱了皱完全苍白了的柳叶眉,心里忖道:“这护卫之队真是与岁俱增,不知何日方可有一定数?……眼下护卫人马虽逾半千,但真能使老夫无虞么?……”
宰相驺从之盛,车轿要这么多卫士护送,从唐兴以来,实从李林甫开端。在他之前的众相,皆要示人以德度,不以威势凌人。因之,驺从、护卫,不过数人,象卢怀慎那样的宰相,身边只有一个老苍头伴随,上朝回府,不仅无金吾静街,连士民也不知回避。李林甫从开元二十二年入相,虽已颇多驺从,但也不过二十多人而已。
但是,从开元末年到进入天宝,他的驺从便年年增加到眼下——大唐天宝十一年,——他入相十九年,驺从、护卫增至半千!
增加驺从、护卫,这是表面可见的戒备;十九年来,还有更多不为外人窥知的戒备付诸施行。比如,将这座相府,改建为多重门关,并有唯他和儿子李岫知道的暗门通向的秘密夹壁。这还不算,为防行刺人穴地潜入,阖府地面,都特地铸浇铁汁、盖上厚硬石板;各堂、厅、房、阁墙中,皆用木、铁二板充实,使暗器难以飞投墙内。尤其是寝居之处,形如迷宫,从五年前二度动摇东宫、大开杀戮以来,他时常变换床位。休说仆从不知堂老隐身何处,连儿女辈也难知晓。
戒备,是从防守的角度来自卫。右相并不满足于此,五年多来,他更为重要的自卫手段是以攻为守。韦坚兄弟、李适之、李邕、皇甫惟明……等死敌虽早魂消骨朽。但从天宝六年至今,五年来,却一日也未停止过遣派御史去往凡是死敌们涉足过的道州郡县,搜索余党,务求斩草除根。据半月前派往黄河、江州、淮州搜杀韦坚余党的吉温密报:沿途一带,他连管理船舟的纲吏、挽船及驾船的典船夫也没有放过。甚至连他们的同事、邻人也“钳”拿一尽,处死后裸尸于公府,以震怖天下……眼下,他仍“谨遵堂老秘谕,顺流而下,务求除逆以尽,望堂老宽怀无虑!……”
然而,事至今日,令他最不能宽怀无虑者,正是这个吉温、吉七郎!
五年前,意在动摇东宫以后便将这良钳藏弃的李林甫,因事未尽遂彼意,只得仍将吉温暂留人世。在皇帝诏还章仇兼琼、升任户部尚书后,李林甫趁势将吉温召到月堂,深为吉温抱屈地告诉他:章仇因贵妃奏请之故,获得韦坚之位,自己实在无能与贵妃相争,故成此状。同时又告诉吉温,自己正在为他谋划刑部尚书之职,望他“政考再显,何忧不达!”并立即向他表达了继续搜杀李适之、韦坚等人余党的意向。
当时,吉温并无异常举止,反而一跪到地,深谢“恩相识拔大恩!”表示要“将逆贼余孽斩草除根,以报恩相大德。”
无论吉温如何不露形迹,他那鹰目里深藏的怨恨,仍未逃过右相的双眼。吉温假戏真作,右相真真假假,表面以心腹相待,暗地里却在他身边安插了众多爪牙,暗中监视吉七。
半年过去了,密报“吉温并无异常”;
一年过去了,密报仍说“吉温毫无异况”;
然而,右相却感到了杨国忠的异常举止。近来,令他意外的是:连他一手引入中书省的陈希烈,也颇有些反常!
他感觉得到:陈希烈诏告为左相,杨国忠并无愠怨。国舅府第破土之日,牛贵儿说吉温曾前往恭贺,“在密室相晤到第二日午间,国忠方笑携吉温之腕,亲自送出宣阳坊街口!……”从那以后国舅对右相则起了若即若离的变化,脸上绝无笑容了。
一切都明白了。
李林甫深感自己在左相引人之上颇为失策。对才微无术的杨国忠,何必如此忌讳?更何况,凭贵妃之势,那杨国忠的趋进,岂是可以仅凭忌讳之术就能阻止的么?当初若引彼为左相,不仅可如驾驭陈希烈一样驾驭此人,而且还可因之攀结贵妃,固宠于宫闱,连高力士也可以不放在心上,其益处真是不小!唉……棋错一着,自己和杨国忠之间,已被吉温打上了楔子!
意识到这一点,在吉温出朝不久,李林甫便密教崔隐甫也去国忠新府庆贺,同时向杨国忠表示:右相欲引荐他入相。
“呵!请驸马转禀堂老,国忠今以微才,一身兼领数十余使,已大疲惫,况更非省台之才,岂敢与堂老并坐于政事堂?……请驸马转致国忠此意于堂老大人台前……”
崔隐甫出了杨府,来到右相府,在这月堂内,向他转禀了国忠原话。
杨国忠的回答,暴露了吉温为其策划取代右相、独擅朝柄的蛛丝马迹。对此,右相只作冷笑。“汝仗恃椒房之缘,作取代我李十郎的美梦?天下难道只有你杨氏门中,方有绝代丽姝?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我十郎倒要看看你还有多大气焰!”
不到一年,天宝七年末,他和崔隐甫等费尽苦心,终于寻得一个色艺不逊杨玉环的女子,经由牛贵儿,献入深宫。此女子姓江名采萍。皇帝一见,果然喜悦,承恩之后,已拟封为妃子。李十郎在月堂闻牛贵儿相告,捋须含笑,喜上眉梢:“那贵妃入侍君王,喑中明里,已逾十载而并无生育;若天助老夫,江采萍能产一龙子,则母可取代杨氏,子可动摇东宫;一箭双雕,老夫尚有何虑何忧?哈哈哈哈!”
事并不如人愿。李林甫何曾想到,受皇帝宠幸的江采萍,却是背着贵妃得承天恩的!不到一年,天宝八年夏,江采萍终于被贵妃查出!当着皇帝的面,虢国夫人亲领贵妃院健妇,将江采萍解送“宫人斜”,做了看守坟茔的守斜妾!
右相眼看着自己费尽心机的安排付之东流,还差点连后廷重要耳目牛贵儿也赔了进去!第一次,右相对杨氏权势的威力感到束手无策了……
谁知,第二年,天宝九年秋的一天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