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第2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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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他焦躁不安地等了一天,却并无捷报来奏。今日时近巳时了啊!……
“启驾,回上阳宫!”他忍耐不住了,唤过李猪儿来,道,“宣高尚、严庄见我!”
其实,头戴乌纱、身着紫袍、腰系金銙玉带的大燕中书侍郎高尚、严庄,早已捧着羽书急奏,守候在上阳宫中了。当他们望见皇帝銮舆出现在虹桥上时,二人交换着绝望的目光,掩饰不住满心恐惧。銮舆行进到虹桥东头,二人象被刀斧手推往斩桩的囚徒一样,步履恍惚地来到桥阶,一头跪下,颤声叩迎道:“臣等恭迎吾皇万岁!”
安禄山“哼”了一声,只说了一个“来!”字,便由宫侍们抬入了上阳官。高尚、严庄哆哆索索地跟在銮舆后,重入宫门。
“勿罗索!”入了观风殿,见二人又要跪拜,大燕皇帝拍着御座金扶手,怒喝道:“思明战况如何?直接奏来!”
“是是!”二人颤惊惊仰面答应,一抬头乍地看见一只老虎,舞爪张牙地向他们扑来。幸好二人立即明白过来那是十折大金屏上的一只墨虎,才没骇昏死过去。原来的御座后,是已故的则天圣后命宫廷画师画的一幅长约三丈的山水屏。大燕皇帝嫌那是妇道人家的摆设,无天子之威,故命人换上了这墨虎金屏。这时见二人呆呆地望着墨虎,安禄山气得跺足道:
“快奏呀!”
“领……诏!……”
高尚只好硬着头皮,展开羽书急奏,向大燕皇帝念奏起来。
五月壬午,即昨日下午,史思明领五万援兵,与郭子仪、李光弼战于常山郡东的嘉山。
两军才一交手,大燕兵将便被唐兵打败。“我军被唐兵斩首四万余级,捕虏千余人。史元帅不慎坠马,髻散甲破,徒手赤足与敌苦苦周旋,至暮,去博陵。唐兵围城。并传河北十余郡反贼骤起,杀我官将而降!史元帅……”
“别念啦!”大燕皇帝再也听不下去了,从御座上颤巍巍立起身来,李猪儿去扶他,又被他当胸一足。高尚、严庄二人早已埋头伏地,煞白了脸,大气也不敢出。大燕皇帝用靴尖把二人头上乌纱踢飞,骂道,“我本唐家臣子,原想忠于太子。就怪你二人,年年教我谋反,还说有万全之计。今攻潼关,数月不能进,反伤我子;而今北路已绝,唐兵四面合围而来,吾所有仅止汴、郑数州而已!万全何在?汝等把吾害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还在此干甚?自今以后,休得再来见我!——殿前卫士!将二人给我逐出宫去!”
卫士们把二人推出宫门,恰好遇到匆匆赶来的中书令张通儒,见状,他忙对卫士们道:“住手!”卫士们见是张通儒,忙松开二人,退到一边。张通儒上前问二人:“二公何至于此?”
严庄惊魂未定,答不出。高尚稳稳心神,低声把方才之事向张通儒说了。张通儒大吃一惊,忙对二人揖手道,“二公且去省台稍候。通儒即去宫中见驾!”
高尚、严庄只怏怏快回揖一下,垂头丧气地朝中书省台衙署等候。
“臣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张通儒进了上阳宫,李猪儿正在为安禄山捶胸舒背,消他胸中闷气。张通儒只好撩袍跪于殿前,自我通报。
“罢咧!罢咧!”大燕皇帝满脸沮丧之情,“你我好好儿当大唐臣子,虽不敢望万寿之数,活过古稀当是无疑!而今我才知道:李三郎实是不可取代的真命天子,大唐社稷固若金汤哩!”
“陛下何出此言!自古拨乱之主,草昧之际,尽皆艰难。汉祖狼狈于荥阳;曹公倾覆于赤壁,未尝有一举而成大事者。今四面兵马虽多,无非新募乌合之众,不足为我敌。就依陛下圣虑,纵然大事不成,犹可效袁本初以数万之众据守河北之地,亦足享天子之尊十年五载!有何不可?”张通儒连忙给他打气。
“卿,且坐!”大燕皇帝一听,茅塞顿开似地,大缓愁颜,他忙命李猪儿为张通儒设座于右侧。
“臣谢主隆恩!”张通儒叩谢后,才转入正题,“严庄、高尚,皆陛下佐命元勋,何以一怒而逐之?此事传出,诸将闻之,岂不寒心而动摇乎?”
“汝等——”安禄山一听,大惊失色地离开御座,惶惶然地指着殿下卫士欲问。张通儒忙离座近身奏道:
“陛下勿急,臣已将二人请去省台,等候王命去了。”
“卿速宣二人上殿,”安禄山这才安下心来,道,“朕当赐宴、舞慰劳!”
张通儒快要走近上阳宫右侧的大燕中书省台时,捋须立在一溜灰墙外,想了一想,故意把脸上笑容收敛了,迈开那双粗短的腿,绕过灰墙,向金檐彩门走去。这里,原是大唐东都右教坊。在开元二十四年前,历代唐皇依制东巡、岁岁驾幸东都时,这里和左教坊里的歌姬舞伎,常常轻歌曼舞伴随君王度过漫漫长夜。二十四年后,当朝皇帝銮舆不复东巡。而东都的左、右教坊也同东西二京间的千座行宫一样,形同虚设。但歌舞管弦声,仍从这里溢向谷水南岸。去冬丁酉经过一场战乱,这两坊间的歌姬舞伎,或成安史兵将刀下之鬼,或侥幸逃出宫阙,或被掠于兵将营帐中,忍辱歌舞,含泪偷生。今春大燕立国,雄武皇帝安禄山嫌应天门外皇城里的神都省台衙门离上阳宫太远,故命张通儒等就在右教坊内处理大燕军国之事。对此,高尚、严庄都曾期期艾艾的嘀咕过。严庄甚至还对张通儒抱怨:“这是把我等当作大燕栋梁,还是陛下的伎乐呵?”
虽说大燕皇帝把张通儒委为中书令,而张通儒自己明白,他只不过是大燕朝的一件摆设罢了。他对,高、严二人,常抱畏怯之态。直到他献计暗叫弟弟张通幽离间颜杲卿与王承业、颜氏满门被杀于中桥后,安禄山才把他真的着成了大燕宰相。但他对高、严二人,尤其是严庄,依然敬畏如故。因为,自与二人共处省台以来,他已分明感到这两位一直怂恿安禄山反唐的心腹谋士,实际上对安禄山却十分蔑视和不满。这一半因为登极后的安禄山时而踌蹰志满,时而急躁沮丧,近来肝火特旺,对这两位中书大臣缺少君臣礼数,有时竟象对李猪儿一样恶声大骂,还有一次干脆对严庄施以鞭笞,弄得严庄数日羞于见人,深藏府邸中。另外,张通儒也看出来,高、严二人自恃其才,并不甘心久居人下,俯首称臣。看出这些征兆的张通儒,已经预感到大燕皇帝与其佐命元勋间迟早会有一场惊人的较量。自己该站在哪边?他尚在犹豫中。但是,面对大燕今日之国势,他却盼望这较量万勿发生。所以,今日本可独获专宠,但他放弃了这大好时机,修补了这一君二臣间的关系。
然而,此时要去面召高尚、严庄了,他却谨惧起来。他怕高、严二人看出自己一言可左右君王的得意之色。为了让高、严二人不生疑忌,他还准备将今日原想亲自奏告的一事,让与高、严二人去奏告。
原来禄山见潼关攻之不下,他便想起了一直向他提供朝中情况的吉温。于是便令张通儒设法访到吉温下落,以利打探大唐朝中秘密。密探今日回报于他:从高力士处得知吉温与安禄山暗相结交的杨国忠,已将吉温捕于狱中杖杀了。同时,因吉温在入狱后供出李林甫、崔隐甫与安禄山私相授受达十数年一事,国忠亦奏请皇帝下敕按究崔隐甫。幸有皇帝爱女咸宜公主衔土请命,皇帝才下敕令崔隐甫居家思过。据说,惶惶不安、极怕杨国忠下毒手的崔隐甫,与哥舒翰麾下主掌骑兵的王思礼过从甚密,故特请咸宜公主暗派心腹去往潼关请王思礼打救自己。王思礼果真向哥舒翰密请道:“禄山本不反,因右相骄纵害国。公何不取右相杀之,禄山自偃旗息鼓,公亦立莫大之功?”哥舒翰不从,答道:“若如此行事,反者乃翰,非禄山也!”
但事虽绝密,亦有透风之墙。王、哥舒二人所议之事,竟被右相闻知,大生猜疑。为防不测,杨国忠请募兵丁屯集灞上,由亲信杜乾运将之。名为潼关后备之力,实防哥舒翰图己。哥舒翰听说后,也虑右相对自己暗下毒手,于是令王思礼假言邀杜乾运潼关议讨贼事,借故杀了杜乾运。这一来,将相之间更加猜疑、惕戒。
这事虽与攻打潼关无直接联系,但却大有文章可作。让高、严二人去奏告禄山,而他们,定会从中议出大燕国摆脱眼下困境的妙计来……
“依花朵,傍云卧,
举金樽,吐心曲!~~
廿载功名,
半生坎坷。
花放云青,
恰伴我放浪形骸,
倾杯一醉,弹铗而歌~~
弹铗而歌《倾杯乐》~~”
安禄山以箸击盘,醉醺醺唱着《倾杯乐》,为他召还的高尚、严庄助兴。一曲方毕,他笑问高尚道:“高卿,你这支曲儿,朕唱得有错漏处么?呵?”
安禄山击箸歌唱时,高尚俯首沉吟,似在倾听;此刻大燕皇帝相问,张通儒、严庄才发现他心思并未在这上阳宫中。见他久不应答,严庄笑着推推高尚道:“陛下在问你呀!”
“呵!呵!”高尚回过神来,就于坐席上长跪着,揖袖激动地奏道:“陛下,有了,有了!”
“卿?哈哈哈哈……”安禄山一怔,随之扼着箸,指指高尚,对张、严二人大笑起来。
“陛下,臣是有了攻打潼关之计了!”
“啊?”安禄山止住笑,忙催他,“卿从速奏来!”
“陛下,”高尚忙道,“眼下,你我君臣既已得知杨国忠、哥舒翰相互猜忌不已,我军当智取潼关!”
“智取潼关?”
“着。高仙芝、封常清丢失陕地数百里,李三郎耿耿不忘。而今,臣请陛下遣田乾真前往陕郡驻守,而将大军撤还,只留三、四千老弱之兵守护陕都。李三郎闻之,定会下敕哥舒翰,夺回陕郡……”
“只怕哥舒不会中这调虎离山之计呵!”张通儒明白高尚用意,但却故作糊涂地问道。
高尚洋洋得意:“那正中我计!——哥舒如不出兵夺陕郡,杨国忠定会在皇帝面前进谗。这一来,皇帝与哥舒间当暗生龃龉。且依尚观之,哥舒翰最终拗不过李三郎收复陕郡之心,而引兵出关夺陕郡。”
“如此,陛下可命田乾真将兵于灵宝,等待唐军。
“臣早已测知灵宝西原,南薄山,北阻河,其间有隘道七十余里。我军遇敌,只可败,不可胜。将唐军引入隘道,再以隘道两山之险为据,伏重兵,备滚木擂石、火硝柴草……”
“我不发一矢,用火烧也能烧杀哥舒十万大军!妙计呀!妙计!”待高尚说到这里,张通儒才拍手叫起好来。
“如此,则我克潼关、取西京,易如反掌了!”严庄也兴奋地跪在席上说。
安禄山听毕,把手中之箸一扔,高兴得摇头晃脑起来。既而又沉吟道:“此计虽好,却是我一厢之愿。大唐天子是何等睿智英明之君,哥舒翰又系沙场老将,我等还须谨惧行事才好……”
“陛下?”
大燕皇帝的神情,自然被三人察觉,不约而同地向他投去询问的目光。
“高卿之计甚好。”安禄山边拭去眼角淌出的泪水,边回答道,“就依卿之所奏行事!”
“臣等领诏!”
“但因思明败绩,我兵将家在范阳诸郡者,皆惴惴不安。故张卿仍当传朕之敕,命诸军将官,作北归之计!”
三人明白安禄山仍怕此计不成,有误北归范阳,守一隅江山之谋,故下此敕。他们觉得如此也可保万无一失,于是齐声应道:
“臣等领诏!”
“臣翰望阙泣奏陛下:禄山久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