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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部分

唐明皇-第84部分

小说: 唐明皇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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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汴州猎户二十八子,变得象中岳般巍峨高大,他那遮去半个天日的脸上,目光如电,一手提着血淋淋的隋炀帝的头颅,一手仗着寒光夺目的长剑,飞身跃向街中桥,向他逼来!他惊得大叫一声……

“大家!大家!”

“请醒来!大家!”

在一片焦急的呼喊声中,他醒过来了,却见王毛仲和几个近侍正围在榻前。

李隆基神志异常清楚。刚才恍惚间看见、听见的一切,此刻都那么清晰地一一浮现在眼前、耳中。他勾着头,借夜色来掩住满脸羞赧之色,低声问道:“朕刚才怎么啦?”

“奴婢们听见大家睡得不安稳,”一个近侍额头上挂着豆大的汗珠,颤声答道,“奴婢们就急请毛仲将军进室来了。”

“哦。”他放心了。心想,“没有呼出什么声音来……”

“大家此时安否?”王毛仲却发急地奏问。

李隆基一时不去回答王毛仲,却屏息静气地思虑着什么,好一会,才抬起头来问王毛仲:“什么时辰了?”

王毛仲身后的一个近侍忙回答他,“亥时刚过。”

“召倪若水速来见朕”

“大家……”王毛仲担忧地要劝谏他。

“去吧!朕有要事相询。”

“领……敕。”

厢房内增添了灯烛,显得十分明亮。倪若水应敕走到厢房门前,便一头跪下,伏身奏道:“臣、汴州刺使倪若水,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隆基早已由近侍伺候着,从榻上起来,戴好白纱帽,穿好黄绫夹袍,腰间不箍玉带,却扎着银白色的、三指来宽的衬底半硬绸带:这样可以使他那微有不适的背、项舒服些。他听见倪若水的朝奏声,便从厢房内侧踱到门坎前,沉着脸,细细打量这位四十来岁的汴州长官。眼光在那瘦削的双肩处停了一会,这才移开目光,却不叫倪若水平身,唤道:“倪卿!”

“臣在。”

“谋刺逆贼,可审理明白?”

“启奏陛下,已经审理明白。”

“奏来。”

“领诏!”倪若水抬起上身,目光里掺和着相当复杂的情感,恳切地望着门坎内那年轻的君王,说,“经臣审讯,二十八子等,尽系臣治下猎户……”

“哼!”

“彼等本是良民百姓。”倪若水象没有听见皇帝那一声不满的鼻响似的,说下去,“确因穷途末路,才逼出今日之逆举……”

“此乃何意?”李隆基倏地倒悬剑眉,大怒难遏地诘问倪若水。

“陛下!”倪若水眼里泪光闪闪,嘴角纹路向下拉去,反映出他内心的极度痛苦。他高揖两手,辞意刚直地回奏说,“今蝗灾方急,而陛下却频遣花鸟使,前来本州,督捕禽鸟,以供新建离宫龙池!水陆传送,食以梁肉,道路观者,莫不以陛下贱人而贵鸟!而被督猎户,其怨毒尤深!今,陛下方总万机,以中兴之志昭告天下,正当以凤凰为凡鸟,麒麟为凡兽,况鵁鶄、鸿鹜,曷足贵乎!以游乐害民,昔炀帝丧国取死之道!臣言不逊,望陛下三思……”

“啪!”

“哗!”

应着踱回榻前的李隆基这猛击几案的一声响,王毛仲及近侍们,一齐拔出佩刀,环逼在倪着水近前。

但那面对九重震怒、众刀直指的州官,眼里却只有悲哀和失望,并无半点怯色。

把这一切全看在眼里的李隆基,不动声色地问道:“对这伙逆贼,汝将如何处之?”

“臣请陛下谢而放之?”

“‘谢而放之’?”大出意外的李隆基,似乎没有精力去生气了,只惊异非常的反诘。

“陛下!‘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彼等既敢谋杀‘钦差’,则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今若斩彼等,世人更知陛下重鸟而贱人,重游乐而无意天下兴亡!陛下若因汴桥惊驾,怒不得息,则请罪臣一人,斩臣一人,臣死而无怨!只求陛下,莫失天下百姓之心!”

“‘莫失天下百姓之心!’……”故作盛怒的李隆基,喃喃地、领会颇深地重复着倪若水的这句话,他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其实感情了。他急行几步,进出厢房门坎,亲自将倪若水扶起。就在那州官感动之极而热泪长倾的同时,他听见皇帝对王毛仲在严肃地下敕:“速敕姚崇,即命各花鸟使回朝,不得再于各地烦扰;已得之鸟,纵散之!”

王毛仲等急收回佩刀,出了厢房。

李隆基撩起袍袖,亲为倪若水拭去泪水,并抚着倪若水的楞棱耸然的肩头,喟叹甚深地道:“朕当手敕谢卿,并赐帛四十段以褒奖之!”

倪若水一头跪伏在他的足下,违反常仪地呼奏着一句话:“臣与天下……确遇明君!”

第七章

“哐当”一声,双重镶铁的青杠木栅牢门上的大铜锁,被狱吏打开了。

蓬头垢面的二十八子及主谋行刺的另外三个猎户,虽然戴着插地足镣,在一面重枷之上,又用狗齿铜铐铐着双腕,但四个人的眼里,却没有沮丧、畏惧,当狱卒们推开牢门时,他们向狱吏、狱卒们射去火辣辣的仇恨的目光。

狱吏和狱卒的脸上,却荡着盈盈笑意。

“呸!”那尖脸猎户将那笑意理解为奸人得逞的反映,从枷洞里,拼命伸直项脖,朝这伙人啐了一口,同时嘶声骂道,“笑你爷个屌!你老子这次未把那皇帝老倌收拾掉,等你老子少时魂归阴曹,也要变成厉鬼干掉他!”

“兄弟,和这等人罗嗦什么!”二十八子那间距较宽的双眉一扬,制止尖脸猎户;然后,目光一转,直射狱吏,厉声问道,“官长,我转告倪大人之话,可有回答?”

“二十八哥,休再提起!”

“要去弟兄们一同去,何等痛快!”

“依我看,这阳世又有何贪恋处,还不如早去阴曹……”

尖脸猎户及另外两个人,一听二十八子又在询问狱吏回音,一齐嚷起来。原来二十八子在被倪若水提审返牢后要狱吏传话给倪若水,说本次行剠系由他一人主谋、指使,要杀要剐,他愿一人承担,皇帝应放走其他猎户。

狱吏待尖脸猎户等三人无力再嚷时,才笑着回答二十八子说:“好汉们,快感谢上苍吧!真是皇恩浩荡啊……”

“哈哈哈哈!”二十八子一听,鄙夷地仰首大笑起来,“感谢上苍!皇恩浩荡!那冥冥上苍,惯会放出飞蝗,夺我口中之粟,谢它何来?皇家逼得我们小民百姓家家户户空空荡荡,什么皇恩浩荡!哈哈哈哈!”

“老子恨不能射塌那鬼上苍,杀尽那鬼皇家!”

“那才解恨哪!哈哈哈哈!”

“哎!众位好汉,”狱吏一听这些有天没日的话,吓得脸色大变,连连摆手阻止;又急急地向他们宣告道,“真是苍天保佑、皇恩浩荡……”

“哈哈哈哈!”

“你给老子罢啦!”尖脸猎户猛地沉下脸来,朝狱吏厉声喝道,“老子知道时辰已到,快来给老子四人开镣开枷吧!大碗的酒,大块的肉,端来!喝足吃饱,不用绑不用按,老子们也会痛痛快快,吃你们那一刀的!”

“众位好……”

“住嘴!来呀!”几乎与此同时,二十八子等异口同声地朝狱吏猛喝着,并用力将被镣铐紧锁后又固定在铁桩上的足举起来,招呼着狱吏、狱卒,“快来给爷们打开!”

狱吏嘴唇又动了一动,终于没有再出声,便朝狱卒们下令道:“开枷下镣松铐!”

“喳!”狱卒们一声答应,分别走向四人,一时间,牢房内响起一片“咔嚓”“叮当”声。

被镣铐、铁枷紧紧地束缚了一天一夜的四个猎户,被解开枷锁后,都本能地支撑起麻木的身子,甩着双手,蹬着双足;待血液稍稍流通、麻木感大大减轻时,二十八子朝牢门口的狱吏说,“尔那官儿,还在磨蹭什么?”

“是呀,老子早就不耐烦啦!”

“众位好汉可以走动了么?”狱吏却朝四人那发肿变乌的双腿望着,问。

“放心,我等绝非贪生怕死之辈!”二十八子以为狱吏怕他们会在走向刑场、斩桩时迈不动步子,冷冷地,但却豪迈地回答说,“早就能走动了!”

“既是如此,”狱吏忙朝狭窄昏暗的牢中甬道进口处唤道:“呈——来!”

“来——啦!”

二十八子四人,顺着应声望去,却见四个狱卒手捧着一迭东西,急急地走向牢房,近了,他们才看清:每人手里捧着的是一袭青布衣裳,上面压着一条白色的缠头布料。

“你们这是捣的什么鬼?”处决前发给这么一身衣帽?四人疑惑地互看一眼,性急的尖脸猎户嘟囔出声,同时,他伸出手去,一拖那缠头布料,“砰!”地一声,一锭二十两纹银的银锭,掉落在地。

四人由疑惑变为迷茫。

“哼!”二十八子似乎猜出刚才狱吏说“感谢上苍、皇恩浩荡”的意思了,不禁冷笑着朝狱吏道,“休想用这小恩小惠,来显示他‘明君’之‘仁’!黄泉无客栈,岂用他这害民钱!”

“拿开!”

“滚他的假惺惺!哼!”

“众位好汉,你们误解今上之心了!”狱吏一听,急切地解释说,“今上赦尔等无罪!”

“赦我等无罪?”二十八子等一听,一下子怔住了。

“并赏赐衣物、银两,以谢今上扰民之罪!”

“谁谁谁?”四人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齐声追问。

“是今上自己,谢扰民之罪!”

“今上自己?……谢扰民之罪?”二十八子听到这里,一下子从面前狱卒的手里,拿过衣物银两,紧搂怀中,死死地看着。

“呵……!呵……!”

这是什么声音?分明是鼎沸的人声,透过高高厚厚的牢房围墙,传入牢中。二十八子等人抬起头来,仄耳细听。

是随驾之后,押送救赈之物的卢老相国,在奉敕发放衣物、米粟。狱吏忙对四人解释,“百姓们在高呼‘万岁’呢!”

对,是的!听清了!万岁!万……万岁……喊声如潮!

突然,二十八子双眼中涌出了滚烫的热泪!他拉起尖脸等三人,朝狱吏跟前一下子跪了下去!

“众位好汉请起,请起!”狱吏慌张地去扶四人。

可是四人却仍如镣钉钉着似的,任他如何拖、扶,也纹丝不动。他只好躬身长揖着,道“众位好汉为何行此大礼?切盼明言!”

“官长,“二十八子含泪急答,“我等求……一见万岁!”

“众位好汉,“狱吏一听,大为为难地说,“且不说我区区小吏,不便代呈此请;即能,今上亦无暇召见众位好汉呵!”

“官长……”

“众位好汉,今上昨晚召两位相爷、本州刺史大人商议蝗害之事,到此刻……尚未进膳呢!”

正如狱吏所说,李隆基从昨晚召见汴州刺史倪若水后,只在榻上假寐了不到一个时辰,终因蝗灾惨景搅扰心境,便又披衣而起,命高力士将姚、卢二相及倪若水宣到刺史衙署二堂商议蝗灾治处之事。

紧靠正衙的二堂,面南背北,开间宽敞,招风通气,颇解人愁烦。只可惜阶下院中的梧桐,叶卷色黄,在悬于檐前的一溜绢灯照射下,给人一种沮丧衰败之感。心事重重的皇帝,偶睹此景,便又想到沿途所见的极其荒凉凄惨的情状。他心如火焚,急不可待地叫爱将王毛仲,尽快将姚卢二相、倪若水催来!

难怪皇帝焦急失态,矢志中兴大唐的年轻君王,亲眼目睹飞蝗将山东之苗,扫掠俱尽;一路之上,河南等道,飞蝗铺天盖日,远胜洪水猛兽,吞噬着千万顷稼禾。千村萧瑟,万户室空,白骨横炼,哀鸿遍野!你教他怎不焦急?

“……朕也曾提三尺莹锋,两度涤尽宫闱妖氛,可面对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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