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甲苍髯 作者:ciel mu(父子 宫廷侯爵)-第1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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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锋演变成一场混战,他除了连连摇头叹息之外计无可施,眼睁睁望着自己的严密布局渐渐成了一盘散沙。
然而即使如此,江仲逸也能稳占上风,一个时辰之后胜败渐露。玉阶飞微笑着先是低头看看自己难挽败势的棋局,再抬头看看天,一点也没有担心焦虑的样子。江仲逸心里知道不妙,顺着他的目光抬头上看,不出意料地见到一片浓厚乌黑的雨云正从皇城方向慢慢逼近,好像一块浸水的破布逐渐侵占满了半角天空,依稀还能见到远处云下的锃亮闪电。
玉阶飞通晓天时,又懂堪舆之术,这一点上江仲逸大有不及,自然也无以防范。他眼见雨云迤逦而来,豁然明白这才是玉阶飞定下的不败妙计,于是棋风一转变得凶狠凌厉,想赶在大雨到来之前让玉阶飞弃甲投降。玉阶飞败如山倾,勉力支撑,不下完最后一格,就是不肯投子认输,最终雨云及时而来,如他所愿在江仲逸来得及落子之前用万条银线把辛苦涂抹出来棋盘打得面部全非,那些竹叶竹枝更是四散零落不知所踪。
江仲逸一手遮着头,跟在玉阶飞后头狼狈不堪地跑进屋里,差点被纠结一团的袍角绊倒。待他好不容易到了廊下,片刻工夫里头发已被打了透湿,衣服下摆也溅满了泥点。他略带惋惜地看着原来画出棋盘的位置,默默盘算着还差两手就能让玉阶飞彻底无可狡辩,然后又斜眼瞄着身旁同样浑身滴水的另一个人,见那人正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一手举着湿漉漉的羽扇,一手背在身后,微眯着眼睛欣赏雨水从天而降,侧耳倾听风卷着水滴穿过竹林时候的清脆声响。江仲逸看看雨帘,再看看玉阶飞,最后重重叹了一口气,认命地走进屋里,一面拧着袖子,一面准备天晴之后出去沽酒。他的袖子还没拧到半干,就听身后传来玉阶飞半带调侃地感叹声音:“还真看不出来,你这副温雅模样,刚才行棋竟能如此犀利。”
“哈哈,彼此彼此,你这副温文书生的清白模样,又哪里看得出满腹投机取巧的歪点子。”
“咦,你的嘴巴原来也够毒。”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么”
结果最后还是江仲逸出去买了酒,玉阶飞随意弄了点下酒小食,两人就在雨水沙沙声中坐了一个下午,直到新月初上云开雾散,江仲逸才踏着一地清净月光告辞离去。那一年玉阶飞二十二岁,因为曾与天朝公主私定终生而在北嵎名声大噪;而江仲逸正满弱冠,朝中尚无人知晓他的姓名。他听说过关于长公主同玉阶飞的种种坊间传闻,一直都没有向玉阶飞询问真相。在他内心深处始终觉得玉阶飞就是初见时候那个理直气壮折断了桂花的少年才俊,得意时候微笑着弯起眼睛好像两轮浸在海中的新月。
在那天以后玉阶飞好长时间都没有造访,江仲逸不久后从邻居口中辗转听闻了他受皇帝三顾而请,出入朝堂官拜太子太傅的消息。江仲逸没有多想,也没再探问过玉阶飞的近况,仍旧过他简单悠闲的日子,每到秋日必会买一坛桂花酒回来自饮自酌。他偶然会收到玉阶飞托人送来的只言词组,上面写着今秋桂花开遍,十里飘香,只恨欲买桂花载酒,终不似少年时候;江仲逸笑笑写了回执送去,潦草写着我这里的桂花酒还是当年味道。
就这样又过了许多年,天佑帝驾崩,新帝登基,迁都一事在皇城里闹得沸沸扬扬。这其间江仲逸曾经娶妻,妻子是个家境普通的文静女子,同他一道又栽种了几株金桂,秋日里会用心替他亲酿好一壶桂花酒。他两人夫妻和美,过得平平静静,不料婚后三年妻子突然染病身亡,引来邻人一片伤怀。江仲逸将她同母亲葬在一处,此后再未续弦,眼看着妻子亲手种下的桂花树一年年抽枝生长,很快就同原先的那些桂树一样高大。他后来便在附近衙门里领了个九品文官的闲职,平日做些文书记载,既清闲平安又有俸禄可领。皇城里的变动他不甚关心,反正即使决定迁都,他这九品官员的位置同半亩桂花,总还能留得住。
一日里他从衙门回家,出乎意料地见到十数年不见的玉阶飞端坐厅中,还穿着那件翠绿袍子,拿着旧时羽扇,只有腰间领口的华雅玉饰透露出毋庸置疑的一品京官身份。玉阶飞比上次相见时候脸色更白,见到江仲逸来,笑着站起身,眼睛弯弯如月,眼角多出几抹细纹。江仲逸也没有太过惊讶,同他寒暄几句,说起各自近况,隐去了关于妻子的一段往事。玉阶飞得知他在衙门里领了个职位,笑笑说他如今衣食无忧又无牵无挂,倒可算是真正逍遥。这话若是换了别人出口,难免让人觉得是居高临下,嘲讽江仲逸官职低微,他却知道玉阶飞说得再是真诚不过,淡淡点头,随口应道:“是啊,如今一笔好字,二等才情,三斤酒量,四季衣服,该有的都有了,确实过得舒心。”
“呦,何不再加上五子围棋,六出昆曲,七字歪诗,八卦占卜,九品头衔,十分和气。”玉阶飞接口道:“这才真正是十全十美——说起来你这样天生谨小慎微的性子,怎么不去作官?”
“那要先问你这样的性子,怎么会去做官?”
“初时是故人所托,推却不得。”玉阶飞直言相告,声音比江仲逸记忆中的单薄许多,似乎流逝的青春岁月也完全抽走了他浑身力量:“时间一久,便不由人随意脱身。”
江仲逸略一颔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起身拿出今年剩下的桂花酒,取了两个酒杯,径自替玉阶飞满上。玉阶飞小酌一口,慢慢托出来意:“如今多事之秋,皇上夙夜难安。我要搬迁龙气无暇他顾,天锡王又被逐出朝廷,眼看殿上无人,我前日便向皇上荐了你。——皇上不日便当亲临此处,请你入朝相助。”
“哈哈,我早知你心怀鬼胎。”江仲逸摇摇头,给自己斟上一杯,桂花的芬芳于是弥漫开来灌满了室内:“你不愿去搅混水,倒来演一出徐庶走马荐诸葛。”
“哎呀呀,这样说来,你岂非是皓月之明,我就成了萤火之光,真是叫人无地自容啊。”玉阶飞受了委屈似的挑起眉角,晃晃手里的酒杯。江仲逸不去理他,顾自说道:“你已舍了萧然蓝阁的竹林,现在来劝我丢掉我的桂花园,世上哪有这种拖人下水的道理。”
“拖你下水,也是情非得已。”玉阶飞放下羽扇,低沉了声音:“你入朝之后,便知元凰是否值得托付。”
江仲逸从未见过他这般神色肃然的样子,知道玉阶飞是下了决心,于是也便正色拒道:“逼杀功臣之君,怎堪托付。”
“这样”玉阶飞似乎被他反问没了说辞,放下酒杯沉默片刻:“这样吧,你我同朝共事一年,一年之后若萌去意,我保你全身而退。”
“一年?”
“就是一年”,玉阶飞一锤定音。
江仲逸思索片刻,没有立即答复。玉阶飞又自顾自倒满一杯酒,仔细咂了一口,满意地点点头:“这桂花酒,果然还是当年的味道。”
——果然如同玉阶飞所说,第二天一早,北辰元凰就屈尊降贵,不带一个随从亲自拜见江仲逸。江仲逸听完他的来意,没有同他无谓客套,轻而易举就应承了出山辅佐,倒是大大出乎元凰的预料。入朝之后江仲逸很少看见玉阶飞,在心里反复琢磨这一次他诓骗自己入宫,不知又留着什么后招。而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宫廷生变凤先夺位,玉阶飞未卜先知,一早拜托江仲逸护着元凰逃出皇城。江仲逸设法取来兵符,救出被重兵围困的元凰一路疾行,同时也从失势天子的口里听说了玉阶飞已经悄然离世的消息。
玉阶飞既然死了,“共事”一年的约定也便永远无法期满,江仲逸只好就此呆在朝中,取代另一个人为了北嵎尽心竭力。他事先预想过许多种玉阶飞耍赖的理由,独独没有想到这个最为简单直接的方式。他默默注视着哀恸之情溢于言表的北辰元凰,心里觉得这样的结局对于玉阶飞来说未必不是一桩好事,只是临别之际还要对他耍个花招,实在是狡猾到了家。
随后江仲逸随着元凰四处奔走,按照玉阶飞的安排将青年引去了北辰胤屯兵所在。北辰父子冰释前嫌之后重掌皇城,元凰再次登基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叫来江仲逸当面致谢,言明他若是想要重新归隐,自己绝不阻拦。
江仲逸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在皇帝的目光中悠悠然走出了大殿。他然后拐到宫外的一家酒肆里买了一壶桂花酒,提去了空无一人的萧然蓝阁。他在萧然蓝阁外站了很久,觉得竹林间的风比外头冷些,再抬头看看头顶的叶子,似乎有小半已经枯黄。他怔怔望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意,打开手里的酒坛,对着萧然蓝阁前的地面尽数浇了下去。桂花酒的香味还是一如往昔,但总没有他妻子当年自酿的清甜馥郁。他想玉阶飞永远都是对的,故地旧游,不堪寻处唯有少年心境。
番外 点绛唇
自五爪峰一战之后,翳流土崩瓦解,教众流亡四散不说,教内苦心培植的奇花异草也都大火被烧了干干净净,就如同当年的北嵎一般,风中尘埃一样无声吹散,寻不到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元凰被苗民搭救之后辗转寻到了北辰胤,同他一道在苗疆偏远之地,找了山水富饶处安身,搭建的竹楼外表看来同苗民居所并无太大差异,里头的家具陈设却都是随了元凰的心意细细挑选,更像是当年北嵎的习惯。小楼离最近的寨子约有百里开外。他们要去市集自是不成问题,寨子里的苗民却很少经过打扰。最初时候元凰还会从路过的中原旅人那里听到一些有关自己的江湖传闻,据说大家都在四处找寻他坠下五爪峰的剧毒尸身,待到日子一久,众人开始相信北辰元凰的确死了,纷纷将注意力投向江湖中新一波的风起水生,再无人有空提及曾经只手翻天的翳流教凰。
隐居的日子虽然没有刀光剑影,但也并不像传闻中的那样美好轻松,事实上两个人头一年的生活,用艰难二字形容绝不为过。元凰在五爪峰一役中被人下了毒,后来勉强保住了性命,体内的毒素却一直无法清除。——翳流向以巫毒见长,敢用来对付翳流教凰的毒药,自然亦不是轻易能解。元凰试遍了各种方法,至多只能阻止药性蔓延,每隔数月便要发作一次,夜里浑身冷得如坠寒冰地窖,直至不能张嘴呼吸。北辰胤对医药并不在行,纵然心急如焚,也帮不到元凰什么,然而所谓关心则乱,但凡能让元凰好受一些的办法举措,他都会尽其所能去做去试。平日里两人分睡在两间房内,元凰发病的时候北辰胤就陪他一块儿,整夜把他搂在怀里,手掌按在他的背心,隔着薄薄一层衣衫,把内力一点点,源源不断地传送过去替他御寒,又不敢送得太快太猛,唯恐冲撞了另一人体内乱窜的真气。元凰冻得牙关打战,想要蜷缩起来取暖,身体往往僵硬得无法弯曲,亵衣被冷汗浸透了贴在身上好像冰块,只有背脊上盖着手掌的一小块还透着活气,让他在迷迷糊糊间有些知觉,想着那人就在左右。
每逢这样的夜晚,两个人都是彻夜无眠,一个苦在身上,一个痛在心里,恨不得能将太阳从山后一把拽出,好让曙光早些降临。若正巧碰到三伏酷暑的天气,那便更是辛苦狼狈,北辰胤一面汗流浃背,一面同元凰一道裹紧在丝棉被褥里头,热汗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