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甲苍髯 作者:ciel mu(父子 宫廷侯爵)-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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谜讶蝗粞
从北疆回来之后元凰的行程便逐渐接近尾声,他们沿着边境一路南下往皇城前进,所见的景物由才抽芽的新草变为浅紫的玉兰,随后又变为淡粉的樱花,因为花枝堆积地太过浓密,反而褪去了鲜妍,让人抬头只见温柔的棉白。元凰对北辰胤那天夜里的狠心久久不能释怀,自离开草原之后,好几天都不愿意同皇叔说话,却又并不彻底疏远,只是若即若离地跟在北辰胤的马后,有时行得慢了,几个禁卫为安全起见,便会策马上前填补他同北辰胤间的距离,元凰看在眼里也没有反应,若逢着侍卫们故意放慢速度不肯赶上去,他还会沉下脸来;但若是落下太多,有三五匹马隔在他同三皇叔之间,元凰又会不动声色地夹一下马身,超过侍卫们重新赶到北辰胤后头去。北辰胤在前头听见身后马蹄忽快忽慢也不查看,有时回头叮嘱小心地形山势之类,见到元凰落在几匹马后也不介意——与大多数皇宫贵族不同,北辰胤出行时候的安全并不倚赖于众多卫兵的保护,而是依靠自身的警觉同迅捷身手,因此他通常同元凰一道走在队伍最前获得良好的视野,倒是省却了随行侍卫的提心掉胆。侍卫们对太子同王爷间的异样只作不见,白日埋头赶路,夜晚闷头睡觉,连相互间的话语都节省到简洁精炼,以免一不小心惹事上身。
元凰几番计较,都觉得北辰胤放着他不管多有不该,自己无论如何都是占理的一方。几日下来,他倒并非仍是怒火中烧,只觉得很是委屈,不是他想喝的酒,也不是他调戏了姑娘,就算后来贸然挟持牧民险些酿成大祸,也都是因为北辰胤没有及时前来的缘故。初时气消之后,他便暗暗等着三皇叔的道歉,也并不想要北辰胤卑躬屈膝,只要有一句象征性的“太子受惊了”,显出一点北辰胤的后悔心疼,他便觉得足够。无奈北辰胤面对他的责难只是自请降罪,却不肯说半点服软的话。元凰不会真得罚他,又觉得话一出口不好食言,只得说了句:“回朝后我自会禀明母后,让她决断。”北辰胤居然没听出这是他的气话,回了一个“是”字,权当这件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元凰本没有用太后威胁北辰胤的意思,一下子被他赌的哑口无言,后来几次想要同皇叔和解,又拉不下面子,好容易有机会对上北辰胤的眼睛,却又是他自己心虚地移开目光。北辰胤本就寡言,元凰不开始话题,他也不会主动找元凰谈天,元凰虽然心里记挂,却无从探知他是否在为自己的言语气恼。
回转皇城之后,长孙太后立刻招了元凰前去嘘寒问暖,谈话间说起北疆的景况,太后自然问起她从皇宫禁卫那里听来的,北辰胤眼看太子被人抢走,不但阻止侍卫前去营救,还任太子孤身在外过了一晚的事。元凰知道母后对北辰胤早有成见,不肯讲他的坏话,便说自己不小心应承了牧民之女的求婚,北辰胤碍于风俗不好当面阻拦,暗地里让当地头人派了人来保护,未免多生事端没有知会一干侍卫,元凰也是事后才在头人那里听说。
长孙太后听得将信将疑,直说三皇叔行事怎么这般遮掩。元凰便向她玩笑道:“三皇叔同神武侯早年征讨之时都对那头人有恩,自然能够差遣他,却不敢大肆张扬——母后想想,三皇叔遵循当地民风不好当夜将我接回,本是一件平常事,传到母后这里便已成了蓄意拖延其心可疑。北疆历来都是是非之所,若让禁卫知道他可随意调派牧人,再传到母后耳里,还不知会成什么样子。——三皇叔因此多小心一点,母后也不能怪他。”
长孙太后听完没有马上说话,细细看了一眼元凰,才莞尔笑道:“看来出巡一趟,你又长大了不少,的确是到了上殿听政的时候了。”她站起来,走到元凰身边,抬手搭上他的肩膀,力气轻柔地向下压了压:“凰儿好像又长高了,身子要再壮实点才好——你都快同先皇一样高了。”
元凰在母亲眼角细微的水纹里看到了感慨中的心酸,他顺着母亲的话题,低声回答道:“我总记得父皇很高很高。”长孙太后被他勾起了伤心,垂下头去,一会儿抬起头来,笑里含着泪,“凰儿长大就好了。”她道,转身去梳妆台上拿起一条链子,将元凰垂在胸前的绞丝辫子顺到耳后,让元凰低下头来把链子挂上:“这是砗磲水晶,哀家在你出巡时候,叫秋嬷嬷陪着去西佛国求来的,据说可以逢凶化吉。这就算母后送你的十五岁生日礼物,保你一辈子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砗磲色洁,状如珊瑚,产在深海之中,是佛教七宝之一,据说可将高僧修持的功德添加一倍。元凰低头看脖子上的挂件纤薄通灿,甚是晃眼,觉得太过招摇,并不特别喜欢,只因是母后的心意,便作出欢喜的样子收下了,一面随口说:“母后何必为孩儿如此费心。我是一国太子,日后便是皇帝,有侍卫保护,有御医随侍,怎需要这个”
他话还没说完,长孙太后就害怕似的捂住他的嘴,唯恐不敬的话被神明听去:“再不许说这样的话。以后这条链子时刻都要戴在身上不可摘下,明白吗?”
元凰没料到母后如此在意,赶紧点头答应。长孙太后这才舒缓了脸色,又嘱咐道:“明日第一次上朝,要多听少说,从大臣们那里多学学。有空还要常去玉太傅那里请教,知道吗?”
元凰说了声母后放心,便向太后告辞。他回了东宫早早歇下,想着母后既然不会责怪北辰胤,北辰胤便能猜到他并没有向母后告状,不管怎样,出巡这一趟有三皇叔陪同,总让他受益良多。他又想到琪木格教他的话,觉得不满足也许是指分离时候的想念,然而所有感情都是如此,并不只是情人之间独有,就好比他对长孙太后也会时有挂念。出行在外,起居总不如宫中习惯,现在终于回了家,他躺在自己的床上不一会而便睡着了,第二日天未亮就被太监叫醒,准备上朝。
元凰住在宫内,因此不用坐轿,梳洗完毕稍微吃点东西,便往大殿去了。按规矩群臣应当提早在殿内等候皇帝,现在长孙太后主事,因为不愿被人说是越轨,反比大部分朝臣都更到的早些,等人员到齐便开始议事。元凰行到了殿外,见过日常侯于殿外的司礼官员,正要迈步上台阶,远远的看见后面有人,便问左右道:“那可是三皇叔的轿子?”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思考片刻,暂退到一旁,想等北辰胤来了一道入殿。
他看到轿子在远处停下,北辰胤低头从轿中走出。那天早上有些微雾,被初起的阳光一照散了大半,还留下丝棉一样不均匀的痕迹。从元凰的距离只能看到北辰胤模糊的身形,还有他颈间坠下的暗红朝珠,在他直起身来的一瞬间正迎着晨光,在薄雾中闪耀出玛瑙少有的,细锐清晰的光芒。那一刻元凰似乎透过阻隔看到了他抬头的动作,之后又是模糊一片。就在这时前方传来齐刷刷一声“天锡王爷吉祥”,响亮的叫喊惊动起一阵凉风,迎面扑来,直掠过元凰的发梢,在耳边聚成一团,片刻蓄势只后才豁然炸开。其实说话的只有数个在内宫门附近迎送官员的司礼,那气势却宏大得好像是千万人同时出声一般,仿佛正在喊出整个天下的心声。元凰觉得这声音是能够触摸的有形物体,抵在他胸前,要把他推得摇晃起来。上朝官员虽多,“吉祥”这种问候却只有北辰氏的皇子亲王才能享有,便是伯英仲远两兄弟也没有资格。北嵎的先祖们何其自恃又何其聪敏,只短短两个字,不曾显山露水,已将尊贵骄傲一语道尽。
元凰看着北辰胤从倒伏的司礼中间走过,在他身后他们才重新站直身体,弯腰掸去膝上的灰尘。北辰胤的步伐很快,他走路总是带着风,元凰想象他紫色的衣袍下摆因为武者矫健的步伐而微微翻卷,衣裳后襟便灵巧飘动起来,跟随着步点的韵律沉浮在靴际。他知道北辰胤也见着了他,便又往边上挪了挪,等着他走到身边。此时前头又传来“惠王吉祥”的问候声,北辰胤于是停下脚步,等着北辰望从隐约雾气中浮现。元凰只好默默注视着他的身影,心中生出不曾觉察的失落。
他们兄弟二人随后走到元凰面前,彼此行了礼。元凰礼让再三,让他们走在自己的前面。北辰望行了几步,又同北辰胤继续起方才的话题:“前几日皇陵江北知府说该地土壤贫瘠,准请制造兵器来代替桑蚕税。我觉得总是不妥。”
“大哥说得是。兵器不比蚕税容易检验收缴,若有私造窝藏或是偷工减料,一时半会儿恐怕觉察不到。江北民多困顿,我们上奏太后,免他一年蚕税也就是了。”北辰胤轻声回应道:“还有今春西佛国附近粮荒,听说有人近日内又连上了三个折子,说无法接纳处置灾民。太后想要下旨让他们以救民为先?”
“是有此事。灾民只剩七百,哪有无法接纳的道理。刘知府折子的意思,无非以灾民为幌,要拿任免户籍官吏的权利。若果真颁旨让他权宜行事,那还了得了——太后问时,你只管直说,我会帮你说话。”
“那多谢大哥了。”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殿门口,元凰一直在后头跟着倾听,却插不上话——大事他固然心中有数,这类无关痛痒的小事长孙太后却很少知会他。然而国家大事罕有发生,烦不胜烦的小问题却四处可见,倘若无人理会,便可能聚沙成塔,积土成山。说完了最关心的事,北辰望才想起元凰尚在身后,向他笑道:“太子日后上朝便知,再是鸡毛蒜皮,也总需有人照应。”
元凰谦道:“大皇叔千万不要这么说,侄儿听二位皇叔一席话,已经学到许多。”他走入大殿,太后已经在那里等候。元凰小时候随父皇来过这里,距今已有约莫十年。可能因为他长高了的缘故,房梁不如记忆中的高阔,龙座也没有想象中的遥远,只有黄金漆成的画檐镂栏依然明亮如新。他就站在北辰胤的身后,忍不住叫了一声三皇叔,北辰胤回过身来正要答话,太后已经开始一天的议程。
元凰同北辰胤之间的奇异冷战便随着他殿上的一声呼唤在无声息中瓦解。一周之后,他像以往一样去靶场找北辰胤学箭,北辰胤如约带来了苍龙弓让他上手。元凰知道三皇叔不会食言,但乍一见到这件威震四族的兵器,仍是不敢置信,他仔细瞧了半晌,发现弓身上的双龙虽然没有为了避讳未曾镶上眼睛,雕工却极其细巧逼真,连张扬的龙须都清晰可辨。苍龙弓身用精铁打造,举在手里就比木弓沉重,它还镶有三条弓弦,因而开弓时候所需要的力气也比寻常弓箭更大,不仅力大,还要力巧,从手指按拉的分寸方位直到目测瞄准,都有仔细讲究,才能够三矢齐发。虽说弓箭原理尽皆相同,苍龙弓却比寻常弓箭难使许多。元凰试了一个时辰,弄得汗流浃背,手臂酸痛,却始终没有办法将动作一气呵成,记得拉弓手势的时候力度不够,记得用力的时候失了准头,好不容易学会了瞄准,中指却被第二条弓弦切出深深的一道血口子——北辰胤在练习前特意嘱咐他在拇指、食指、中指上分别套上皮韘保护,元凰嫌不习惯,一早摘掉了。他手指包扎过后更无法收放自如,只好把弓还给北辰胤让他示范。北辰胤没有接弓,示意元凰继续拿着,问他道:“太子若不介意,我把着太子的手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