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甲苍髯 作者:ciel mu(父子 宫廷侯爵)-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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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将他视若掌中珍宝,一朝知晓他并非骨肉亲出,便即刻把所有感情尽数收回,全无眷恋不舍;由此想见,若他并非是北辰胤的儿子,即便天资出众乖巧贴心,北辰胤亦不会对他有半分爱惜,更无论当日大殿遇刺,对他豁出性命尽心维护。
元凰送走长孙佑达之后,又静静坐了一会儿,想着北辰胤当年恐怕是参透了北辰禹要改立太子的意图,才行此弑君戮兄的大逆之举,细细追究起来,算是尽数为了自己。北辰胤纵然不求元凰知情感恩,也恐怕料想不到孩子竟会在多年之后,借此治他的死罪。元凰将这个念头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遍,渐渐觉得此事不能怪他寡情薄义,只能怪北辰胤计算不周——就连宫里最低等的太监宫女,也知道皇宫内歩歩惊心,处处都是你死我活,除了自己谁也不能尽信。北辰胤聪明一世,凭什么就偏认定元凰不会对他出手,难道还真以为元凰会感念那一点点,全靠血缘维系的稀薄父子之情。他这个错误犯的太大,相应付出的代价也当惨痛。有道是成王败寇,各安天命,北辰胤一时不察看走了眼,着实怨不得人。
有了毒害先皇这条罪状,元凰之后的安排更是有条不紊得心应手。北辰胤在皇城内虽有众多助力,耐下心来逐个根除也并不困难;他在民间军中广有声望,然而弑君通敌两罪并罚,料想无人敢有异议。元凰生怕打草惊蛇,每一步都同玉阶飞反复商榷推敲,待到北辰胤归来皇城之时,已是万事具备。
北辰胤辗转中原四处,打探查实了不少消息,却并未抓回刺客,这也正在元凰的意料之中——刺客出没中原一事本就是坊间闲谈,真假难辨,再加中原各大势力有心要看北嵎乱国,必然对刺客多加袒护。他诚心要看北辰胤空手而归,好陷他个通敌叛国,叫他朝堂之上百口莫辩。此时距玉阶飞献策的那个明媚午后不过一月不到,层层精巧陷阱却已设立得完美无瑕,只等按下机关,便看猎物仓皇奔逃。直到前一天的夜晚,元凰还在脑中一遍遍重复整个计划始末,直至确定没有一点破绽。他随后合起案上书简,准备起驾回宫,却觉得面前空气中忽然升浮起巨大的惶恐不安,排山倒海般袭向心间。他犹豫着停下脚步,回头向太和殿的管事太监询问道:“三皇叔,从中原回来了吧?”
管事太监平日上朝时便在皇帝身边伺候,阶下群臣之中,谁是新晋大员,谁又数日缺席,他都一清二楚。他被元凰问的莫名其妙,小心答道:“昨日夜里就回来了,今儿个本来说要上朝,是皇上亲口传话,让他稍事休息。皇上不记得了?”
“嗯,朕是说过此话。”元凰猛然醒悟的样子:“那他明日上殿么?”
“按理说,总是该来的。”管事太监回道:“皇上若是不放心,奴才这就差人去天锡王府关照一声。”
“啊——”元凰听到这个提议,愣了片刻,将那一声慨叹的尾音拖得很长,低下头去看自己的影子,身体摇晃了几下,困惑的皱起眉头,顾自辩解道:“不用了,只是朕十数日未见三皇叔,颇为想念。”
“这——”,管事太监见机行事:“时候尚早,皇上要不要往王府一趟?”
元凰摆了摆手,又说了句“不用了”,却似乎有些不情不愿:“那明日早朝,他会来吧?”
管事太监摸不透皇帝的心思,只得似是而非地答道:“倒没听说王爷有什么要告假的事儿。”
元凰轻轻点头,神色却是刻板机械的,好像并没有听懂管事太监的话。片刻之后他转头沉默地盯着管事太监,眼神冷淡而且无甚生气,直看得另一个人膝盖发软,才自言自语了一句:“他来不来都好。”
翌日清晨,北辰胤梳洗之后,简单用过点心,按照习惯吩咐备轿。点松涛因为同北辰胤一道前往中原,今日也要随行面圣。他准备完毕正要去见北辰胤,却被侍卫统领弄潮生在身后急急叫住,低声吩咐道:“此次入宫,你要多加小心。这几日流言四起,各处暗桩都没有消息报来,我总怕皇上要对王爷不利。王爷不疑有他,我却不能放心——若是有事发生,烟火为讯,我在府里接应。”
“你放心,我一定多加提防。”点松涛想了片刻,又忧心忡忡地问道:“你说,万一,万一,皇上当真要对付王爷,我们做下人的可怎么办?”
弄潮生毫不犹豫:“自然是拼死保护王爷周全。”
点松涛点点头,觉得有理,却在弄潮生转身背对他的瞬间,抬起右手胳膊锁住另一个人的咽喉,拔出随身短刃干脆利落地刺入了他的心脏,又紧接着转了一圈,才缓缓抽出,避免血花飞溅。弄潮生脸上惊讶的神情还来不及退去便已没了呼吸,汩汩而出的鲜血湿了半边身子。点松涛将他的尸身拖到橱后小心藏好,惋惜地叹了口气:“黄泉路上,可别怪做兄弟的不讲情面。我刚才给你投靠陛下的机会,是你自己不识抬举。”他说完细细检查衣物布靴,确定没有血迹之后,才整顿神色,赶去王府门口:“王爷恕罪。方才弄潮生叫住我吩咐了几句,来得迟了。”
北辰胤不在意地点点头,没有出言责怪,即刻命人起轿入宫,不愿再有片刻耽误。他当然并不知道,今日在太和殿中等待他的除了北嵎诸臣连同爱子元凰,还多了从皇陵新启的先皇梓宫。——就好像很多很多年以前一样,他那总是微笑着的儒雅兄长,在长久温和的隐忍之后,终于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给予他致命的打击。
那日里元凰天光未明之时便去了书房,独坐片刻之后,等来了玉阶飞的到访。也许是天色昏暗,也许是前夜未能好好休息,玉阶飞的脸色比之上次相见又晦暗些许,浅蓝的眸子玻璃一样透明,衬显出眼睑下幽幽不散的青影。元凰让他坐下,二人谁都没有说话。窗户外头一点点放亮,屋子里的灰色空气却浆糊似的凝固成团,不留下任何阳光可以穿透的空隙,好像黑夜永远都不会过去。书房变成为一间禁锢的死室,只有雕龙的长形窗户不断泛白,终于在房中胶着空气开始松散脆裂的时候,元凰望着外头,率先开了口:“太傅那里,都安排妥当了么?”
“都在掌握。”玉阶飞简单答道。
元凰说了句“好”,又沉默下来,拿起案上毛笔饱蘸了朱墨,捏在手里随意把玩。浓稠的朱砂凝在笔尖,随着元凰手指的晃动滴洒下来,溅出或扁圆或断续的红点,直弄得整个桌面都狼藉不堪。元凰玩了一会儿,估摸笔上的吸墨即将干涸,便又伸去砚里满满蘸上,缓声说道:“兴废成败,便在此一朝。”
“臣明白。见过陛下之后,臣就往他出城必经之路等候。”
元凰这才想起什么似的,吐出一口气,在椅上坐直了身体:“啊,一直忘了告诉老师,朕已派他人在出城道上拦截,老师只需带人前往竹水琉驻守之君竹岭,将他逼出城去便可——朕知道老师武学造诣非比寻常,但老师近来身体欠安,还是不要同三王爷硬对的好。”
玉阶飞本无意同北辰胤为敌,然而皇城之中,除他之外再无人能同北辰胤一较高下,他若不尽全力,只怕不能说服文武百官元凰要杀北辰胤的决心。他此时突然听说元凰另有帮手,虽然感激这番体谅之心,却也不禁疑惑元凰目的所在:“皇上要找何人援手?”
“老师也当认识的。”元凰淡淡道:“便是数年前朕出城试炼之时,机缘巧合下,结交的三教罪人。”
玉阶飞乍听到这个名字,惊得站立起来,翠色衣带缠勾住椅背扶手,险险扯断,发出轻微的嗤裂声音。三教罪人这一称号已在北嵎流传多年,大家不曾听说过他的真名,只知是个不齿释道儒三教,决心自创学派启明济世的隐世怪人。传闻中他武功绝顶,个性乖张,做事单凭心意,不问是非正邪,北嵎朝廷早年间曾多次设法寻访,每每无果而终。元凰同江修离城之时,曾不慎闯入他的清修之地,却在言语机辨间得他大加赞赏,硬是要收元凰为徒,传授武功教义。元凰初时不肯遵从他的意思,后来还是渡江修在一旁劝他切莫错失良机,元凰才勉强认了三教罪人为师。好在拜师之后,三教罪人一心只想衣钵有托,不在皇城生事,元凰也便断断续续地将他的武功学了个七七八八,招式义理全都通透,所欠的只是日积月累的内功修炼。元凰师从三教罪人一事,玉阶飞同北辰胤当初知晓时候还都颇为赞成,只是叮嘱元凰其人善恶难辨,不可太过亲近。如今元凰请了他前来助拳,本也该在情理之中,但玉阶飞深知三教罪人的为人,明白事情绝非那样简单。他看着元凰,眼中一闪而过不可置信的神情:“皇上要他对付三王爷?”
元凰低下头去,避开玉阶飞的目光,只盯着手里的兔毛紫毫,将毫端在砚里滚了又滚。他说话贯来温雅悦耳,语调波澜不惊,此时出口却是字字狠心,句句绝情:“老师情愿以身涉险同他交手,这番安排后的心思,虽未说破,朕也瞧得明白——老师为龙脉元气大损,纵然身负绝学,而今也已不是三皇叔的对手。你去城外截他,外人看来是生死相搏,其实却是有意要放他走脱。如此一来,不但群臣疑虑尽除,再无立场反对迁都,更可让三皇叔的势力暂时化明为暗,从旁监视方便动作。朕知道老师一心一意为了朕好,可是朕心中所求,却与老师不同。”他说完这句话,抬起眼睛淡淡地扫过玉阶飞:“朕是真的想要他死。”
玉阶飞看向眼前端坐着的青年,明明是元凰的样貌元凰的声音,就连拿笔润墨的动作都同元凰一模一样,神态言语却全不像是他教导陪伴十数年的孩子。他早就料到,元凰性情机敏,思虑缜密,迟早能够看出他安排的关键所在,也并没有想要刻意欺瞒哄骗。他一直以为用巧计放走北辰胤是他同元凰心照不宣的一致想法,只是台面之上不便点破,却丝毫没有察觉元凰不知何时,竟真生出浓厚的杀意。
元凰见玉阶飞没有回答,好像孩子做错事似的尴尬笑笑,继续解释道:“朕本不想欺瞒太傅但若非如此,又有谁能帮朕定下这天衣无缝的绝杀之计。”
玉阶飞垂下眼睛,发觉房中渐生熹微晨光,离上朝的时间已经很近:“鸩杀先皇,拥兵自立,不似三王爷所为之事。”
元凰缓慢地摇头:“朕不是为了这些。”他一面说着,一面用手指翻拨着左手边层层迭迭的文书:“即便真是三皇叔下毒害了父皇,也是为了朕的太子之位。谁要害朕,谁在护朕,朕还能分得清。朕也相信他未尝有过谋逆之心,否则先皇驾崩之际,朕尚在冲龄,他又有兵权在握,正可因利乘便,何需等到今日。——朕恨他的地方,只因他不肯信朕。”他说完从左手最下抽出北辰胤当日的捷报,铺上遍布朱砂的案头,也不点灯火,凑近纸面勉强读着:“太傅你看,‘四族议事已毕,诸乱皆平,只候大局安稳,旦夕可回。’——这大局二字,说得可不是皇城朝中么?他驻军在外不为谋反,却为自保,他是怕朕听信流言要对他不利,才迟迟不肯回朝。送了这封捷报过来,言下之意要朕洗清他黄袍加身的嫌疑,保他归朝平安。——朕将举国兵马身家性命都交在他的手里,他却连这一丁点的信任,都不肯施舍给朕!”他先前语调一直平缓沉稳,说到这里渐渐失了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