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汗-第3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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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适之更是无言以对了,没想到突厥妇人豪爽至此。他默然思索了片刻,忙正色道:“公主若只是玩笑也就罢了,不然还请三思。我在大唐乃有罪之身,而你贵为公主,若是和亲联姻,又该用什么名义?可汗定然不会同意!”
“父汗同意不同意没关系,只要你愿意就行了。”阿史那卓收住笑容,正经地说,“其实我并不是可汗的亲生女儿,生父乃上任突厥汗国骨咄禄可汗。骨咄禄可汗病故时,我的哥哥年幼,默啜可汗才自立为王。说起来还是他夺了我们家的王位,不过这些年他对我们兄妹不薄,甚至要把我当亲生女儿一样对待,我们也并不恨他。”
李适之点点头:“原来如此,不过无论如何你也是阿史那氏王室之人。”
阿史那卓又劝道:“听暾欲谷叔叔说,你在唐朝的罪名是杀了一个武将。如果你可以和阿史那氏和亲,对唐突两国关系有利,朝廷说不定会以大局为重赦免你的罪名,你不就可以重新堂堂正正做人了?”
李适之冷笑道:“朝廷当国者乃薛氏,据我所知,他从来没想过要改善与突厥汗国的关系,穷兵黩武生性残暴之人,所想的无非是将一切威胁他的势力夷平!”
阿史那卓疑惑道:“可我听父王和叔叔们说,咱们突厥汗国不是和唐朝和睦相处了么?”
“难道突厥汗国就没有一个有见识的人?”李适之轻蔑地哼了一声。
一种自信到自负甚至装|必的神态在不经意中暴露了出来,可是却没有引来阿史那卓的反感,她的目光反而更加倾慕了,妇人好像会本能地被厉害的男子吸引。
她柔声道:“就算不能于国有利,你和我成亲便能脱离奴隶身份。唐人要抓你,你只有留下来才有容身之所,难道你想以奴隶的屈辱活在这片草原上吗?”
“公主的恩情我实难从命。”李适之自然不愿意给野蛮人做女婿,他深受儒家熏陶打心眼里瞧不起除汉人以外的所有种族,蛮夷在他的理解里就是个贬义词。
“就因为我是突厥人么?”阿史那卓叹了一口气,“你是李唐宗室,自是心向大唐,人各有志我并不勉强。不过汉朝张骞出使西域,身陷匈奴,不还是娶了匈奴女子成家生子?后人却并没有因此诟病,你何必又这样伤我的心?”
她说起这个典故倒让李适之十分意外,并使得他眼前一亮,细细一琢磨这公主虽然说得直白,但并不是没有道理。在非常时候娶突厥女人也不是什么背祖望宗不可原谅的事儿……关键是,能得到这个公主的青睐显然大有好处,正如今天的情形如果没有她的帮助,自己恐怕早就身异处了一点办法都没有。
阿史那卓见李适之沉默不言,知道他已经有所动心了,不由得嫣然一笑。
第八十二章 抉择
有时人得靠运气,李适之在时运不济之时遇到阿史那公主实在是时来运转,他在公主家中以奴隶的身份过得十分惬意。公主对这个英俊潇洒谈吐不凡的汉人公子一见钟情,对他千依百顺,好得无以复加。在环境本就比较恶劣的草原上,李适之过得日子恐怕让大多数突厥人都眼羡不已。
但以李适之的心气,对于这样消磨时光的日子并不满意,只是眼下别无它图罢了。渐渐地他时时便从公主口中询问一些国家大事,公主也乐意为他提供信息,甚至赞他没有失去志气。
而这时阴山以南的大唐西受降城尚未获悉李适之的下落。殷辞下令四面围堵,但多日毫无结果,他直觉要抓住此人变得越来越不容易了。
部将们见他如此关心李适之的下落,却又未能立功抓住,见到殷辞时只好纷纷请罪。殷辞叹息道:“事在人为,罪犯竟能从边关插翅而飞,我也不能责怪诸位。”
事到如今,殷辞心下觉得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得尽早报知薛崇训。事情没办利索,他便在密信中多次自责,自称有负晋王委托等等。然后差心腹领了通关印信,携带密书快马赶回长安。
这会儿薛崇训早都把李适之这个人忘得差不多了,有人提起他才想起来。其实李适之那点实力本就很难对他构成任何威胁,只不过当时不太放心便嘱咐殷辞除掉以绝后患而已。在薛崇训的理念中,凡是潜在的敌人,如果有机会当然是将其扼杀在摇篮中最好,有机会还手软万一等人强大之后不是自找麻烦?
他收到殷辞的密信了解来龙去脉之后,略微一想:虽然这事儿办得不太干净,人给跑掉了还不知踪迹;但李适之既然杀了人,把死罪栽在他身上便十分容易,一个见不得光的人纵使文武双全有天大的本事,怎么施展?难道做匪拉起草莽起义?
薛崇训笑了笑,李适之那样的人要做草莽英雄恐怕牛头不对马嘴。于是他当即就提起笔给殷辞回书宽慰,意外非人所料,既然李适之畏罪潜逃,便将其定案,奏请皇帝除其宗室身份,迟早缉拿归案。
回了殷辞的信,薛崇训便很快把这件事给抛诸脑外。现在他心里最关心的可不是一个只是隐患可能的李适之,而是当下最重要的事:联兵伐突厥。
这件事有两层目标,除了剪除帝国的一个外患报华清宫被袭的一箭之仇,还有就是苏晋提出的“盟主”目标。后者显然是他的展达到登峰造极过程中极具意义的一步。各国盟主,形似太宗时的天可汗联盟,影响非同小可。
因这个时代交通缓慢,要在战争之前集结联军就需要提前准备,联络各国各族领的事儿已经在6续实办了。唐朝对外战争借助游牧族的兵力不是第一次,所以此事在宫廷和朝廷都没有引起人们的质疑,当然也没有人会想到薛崇训会野心勃勃地预谋让各国领“推举”他为盟主。
不过他已意识到此事并非那么简单,其中有许多复杂的问题。他也不能找别个商量,只有自己琢磨,确实常常感到有点头疼。
就连始作俑者苏晋,薛崇训也不能找他细谈。当初苏晋提出这个建议时,薛崇训被点醒,但并没有赞同更没有继续商议。万一出了纰漏又不能施展计划时大可以把苏晋作为替罪羊,而自己推得干干净净。故而苏晋也不能参与到这个计划中,这件事操|纵起来就靠不了幕僚,前期只能是薛崇训一个人的布局,如此才能进退自如。
……需要沉思权衡的时候,薛崇训最喜欢的地方是听雨湖畔那个清幽的书房小院。上次在氤氲斋和杜暹说别院很安静,其实他只是应景随口说说,真正能给他宁静的是内府。相比别院,显然王府的戒备森严更加安全,而安全感正是薛崇训很迷恋的东西。
书房后门外面有个水潭,周围种着几颗樱桃树,此时正是果子熟透了的时候,薛崇训在水潭边上坐了一会儿,但见那树上的果子晶莹红亮十分可爱,忍不住便站起身来去拿了一个琉璃碗,然后摘了一些樱桃放在碗里拿到水潭里去洗。
他先吃了一颗,回头见三娘正在前门走动,便招呼了一声,指了指手中的碗问道:“你要尝尝么?”三娘摇摇头,薛崇训便犹自品尝起来,这时从树梢间吹来一阵湿|润清凉的微风,在有些燥|热的午后带给人说不出的舒坦,周围十分安静只有偶尔的鸟鸣,他的心情仿佛也随之静下来。
这种时候他在想,人活着无论拥有多少东西,其实能抓在手里的也就只有这么一点,正如满树的樱桃,吃的也就半碗。
那野心有必要去实现么?这个问题他以前就曾经想过,答案是有必要,既然一开始没有做忠臣顺民,便是一条不归路。只是如今现太冒险,才偶尔会质疑;又或许是不该在这样舒适宁静的环境中考虑这样的问题,安乐让人沉迷啊。
然后是对他影响最大也是最重要的人太平公主那里。薛崇训浅思之下,当然认为盟主之事得瞒着她到即成事实,因为一旦被她提前得知,以太平公主的见识恐怕立刻就能察觉到他的野心。她会作出什么样的反应?这个薛崇训简直无法肯定。他现在的心情就像一个孩童做错了事,然后又对家长撒谎。
渐渐地他已经不知道放进|嘴里的樱桃是什么滋味了。
如果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实现目的,为了成功事前又尽量瞒住太平公主,那么等到了时候她忽然得知整个前因后果,会作何感想?事关社稷国柄,又是充满残酷斗争的皇室,就算是母|子到了那个地步信任肯定也荡然无存了。
一旦失去以前的那种信任,权力的矛盾就会急剧暴露出来,一定要分个胜负是必然的,形势如同当初太平公主和李隆基一样,实际上李隆基小时候很得太平公主的喜爱。也许薛崇训在有所准备之下会赢,但他很肯定自己赢了也不会高兴;万一输了呢……
可能还有更糟的结果,这个天下本就不该是他薛崇训或是女人继承的,一旦他们家的实力衰弱,天下该是谁的就是谁的或许天意如此。
于是薛崇训又琢磨,在布局之前就告诉太平公主。这里的问题便是:如果她不同意(可能性比较大),不仅白白丢失一个难得的机会,更会造成负面效果,还不如完全放弃连提都不提。然后薛崇训的思维又回到了有没有必要做这件事的原点,接着又想到这是以前已经考虑过得出结果的事儿……就像一个圆,又像一个问题程序进入了死循环的思维。
他觉得自己的逻辑有问题,中间肯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便起身走到水潭边,捧几捧凉水浇在脸上,几滴水珠从唇边浸到了口中,潭水甜丝丝的水质非常好。
复坐门边的木板上,薛崇训望着轻轻晃动的水面又起呆来。
告诉了太平公主之后只有两个可能,要么她完全支持,要么反对并产生戒心。薛崇训觉得后者的可能更大一点,到时候太平公主会不会设法阻拦他获得讨伐突厥的兵权?不过无论有没有大军兵权,驻扎在长安城南的神策军将领全是他的嫡系,这股人马是名义权限无法控制的;加上朝中也有倾向薛崇训的大臣。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不会面对完全被太平公主掌控的局面。实际上自太平公主病愈重新掌权起的这个阶段,薛崇训就已经形成了能与她分庭抗礼的实力。
总之都是闹翻,不过在事前闹翻的好处是:信任或许还能保留,太平公主应该能想到,薛崇训完全可以背地里展对付她的;坏处是赢面更小,而悄然实现盟主目的后进一步提升实力,到时候更加与事有利。
什么才对自己最重要?薛崇训连自己都不清楚。
假使前人如始皇帝汉高祖等成大事者遇到同样的抉择,他们肯定没有什么好犹豫的。想到这里,薛崇训自觉应该不具备成大事取天下的性情。得天下者称天子,或许他们都是上天选择的人,薛崇训这样一个本来历史就证实不该闹出风浪的人,在紧要关头就会暴露出非真龙天子的特点。
他抬头仰望天空,忽然才现,太阳早就消失了,淡淡的几颗星辰已出现在天幕,夜色慢慢降临了。那寥寥的几颗星辰让薛崇训的心头涌起一股子莫名的孤单,连生母都要背叛的人,这一生还能真正信任谁?太平公主在薛崇训的心里不仅是普通的亲人,他实在从内心对她有种依赖。
就在这时,一阵说话声把薛崇训拉回了现实。只听得李妍儿的声音道:“夫君还未用膳?”三娘的声音道:“郎君在想事,我不敢随意打搅。”李妍儿的声音道:“什么事能让人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