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之书-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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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黑子在每个秋天的清晨看到李来福,李来福已经干了一整夜了。
李来福在黑子的眼中慢慢地枯萎下去。
5
李来福的举动很快地引起了曲柳村村民们的注意。人们都以为李来福疯了,他一个人默默地筑河堤又没有工分,也没有任何利益,白白地干活,肯定是大脑发炎出了问题。
把自己累死(4)
有的村民对李来福说:“来福,你要是没事干的话在家搂着老婆多好,你有多大的力气都可以使出来。”
来福的脸上下了霜,他低着头,什么也没说,无疑,村民的话是一把刀,深深地插进了他的心窝。他想,等着瞧吧,等我死了,你们就该闭上鸟嘴了,等着瞧吧!
李来福的老婆王秀花对他的举动明显地充满了愤怒。但李来福对她的打骂无动于衷。王秀花也束手无策,只好由他去了。在她眼中,这个男人已经是彻底废了,她就对他的存在表现出了极大的漠视。她可以在李来福卖命挑土筑堤的漫漫长夜里随便找个汉子回家睡觉,大干她想要的事情。他和她以生命的方式走向了各自的道路。
富有戏剧性的是,那天村里来了一个记者。那个带着深度近视眼镜的白脸男子对李来福表示出了极大的兴趣。
他用那个老式的“海鸥牌”照相机不停地拍着李来福挑土筑堤的照片。
拍完照片,他追着李来福不停地问着话,手上的笔和本子随时准备记录着。李来福对这个梳着油亮分头的另一个世界里的男人表现出了极度的冷漠,记者追踪了他好几天,他愣是没有和记者说上片言只语。那个好像发现了宝藏一样的记者只好带着几卷胶卷遗憾地离开了曲柳村。
记者的形象闯入了黑子的心灵。
记者走后的那个夜晚,在哑巴大叔沉重的呼噜声中,黑子又梦见自己长出了翅膀,在阳光下飞向远方。
李来福挑着泥土上河堤的时候,一下仆倒在地上,他的胸口一下子抽紧了,刀割般的疼痛,他猛地吐出一口咸腥咸腥的鲜血。
他的舌头在嘴唇上舔了舔,血的味道让他感到了死亡的临近,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没人看得见的笑容,对他而言,那应该是极为幸福的笑容。他相信自己很快就会和一切苦难告别,到一个纯净的世界上去,尽管那个世界是未知的。他爬起来,又挑起了泥土。
6
黑子对那个有霜的早晨充满了敬畏。
霜给黑子带来了寒冷。
尽管如此,他还是来到了河堤上读书,读书是快乐的,他知道,他要离开曲柳村使自己出人头地过上美好生活,读书是唯一的出路。那迷人的梦幻中的羽翅只有通过勤奋的读书才能长成。
他十分奇怪。
他往那片荒地和河堤之间张望,没有发现挑土的李来福。整个秋天,他对李来福艰难地挑土的身影已经习惯了,就像他窄小生活圈子里一个常规的场景,突然消失之后,他的心变得空落落的。
那个有霜的寒冷的清晨,黑子的读书声一次一次地自然中断。他看不到李来福,读书有了一种障碍,他不知道李来福的消失为什么会使自己魂不守舍。他从来没有和李来福说过话,他们的交流是一种精神上的交流。他很同情李来福,在他的潜意识中,李来福的苦难并非是他一个人的苦难。他很难找到流露自己心灵深处那种意识的方式,所以,李来福的消失促使他朝那片荒地走了过去。
把自己累死(5)
在那片荒地的草丛中,李来福仰面朝天地躺在那里,他的身上覆盖了一层薄霜,使他的脸看上去粉白粉白的。
黑子一看到李来福,他的心顿时恢复了平静。可当他走近李来福之后,看到了他身边的草叶上沾满了鲜血。那时李来福的身体已经僵硬了。黑子看着李来福平静的尸体,眼泪流淌了下来,他哭着朝渡口狂奔过去。
他对着撑船佬大声说:“李来福死了。”
是的,李来福终于把自己累死了。
撑船佬叫上了哑巴大叔,把李来福的尸体抬回了村里。王秀花尖锐的哭声在曲柳村嘹亮起来。人们发现李来福的脸上突然呈现出鲜花一样灿烂的笑容。
黑子的心中响起了凄美的歌声,那歌声一直留在了他的骨髓里。
不久,省报的一角登出了一幅照片,照片上老实巴交的李来福像一头老黄牛一样挑着土行走在通向河堤的小道上。最先看到那张照片的人应该是大队支书,他看着那张照片沉思良久。谁也不知道他内心想的是什么。李来福挑着最后一担土艰难地走在小道上,然后大口地吐了几口鲜血,一个趔趄仆倒在河堤的草丛中。这幅情景被无情地忽略了。奇怪的是,他吐过血的那片草丛后来干枯了,好几年没有长出青草来。
《死亡之书》 第二部分
紧接着,黄粱开始控诉李文昌的罪状:“李文昌是罪大恶极的反革命,比旧社会的地主恶霸还要恶毒。他从不参加劳动,站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我们喝地瓜汤他吃白米饭,我们炒菜连油星都没有,他还常吃红烧肉,我们穿破衣服,他天天穿着笔挺的中山装。他最让我们愤慨的是,丧尽天良,霸占老实人李来福的老婆王秀花。你们大家可能不知道,李来福是被李文昌这个反革命害死的!”
杀猪刀下的亡魂(1)
1
一个深夜,黑子被巨大的吵闹声惊醒。他迷迷糊糊地穿上衣服,走出了哑巴大叔的家门。他看到很多火把从四处聚集到李家祠堂的门口。李家祠堂是曲柳村的大队部,黑子好奇而又迷迷糊糊地走向那些举着火把神情激动的人群。
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已经降临到这个贫困的乡村。
黑子看到继父撑船佬也在人群中,火把把他那张丑脸映得通红,他的眼睛也血红。
“革命了!”
“革谁的命?”
“革反革命的命!”
“谁是反革命?”
“只要是干了坏事的都是反革命。”
黑子想,自己什么坏事都没有做过,该不会是反革命吧,他有些窃喜。黑子听到了一声怒吼:“把反革命李文昌带出来!”
李文昌就是大队支书。
怒吼的那个人叫黄粱。黄粱在革命之前是一个普通的社员,没有人清楚他为什么会在革命中跳出来夺了李文昌的权,还成立了一个什么镇压反革命的革命委员会。革委会的成员全是他纠合的大字不识一斗的平常对李文昌有意见的人。
李文昌被五花大绑地拖了出来,他被死狗一样放置在人群中间的一小块空地上,面如土色。
黄粱大声说:“打倒反革命李文昌!”
群众的和声:“打倒反革命李文昌!”
天高皇帝远的曲柳村的浩劫开始了。黑子对那场渗透到中国任何一个角落的革命心有余悸,他无法摆脱死亡的阴影和恐惧。
紧接着,黄粱开始控诉李文昌的罪状:“李文昌是罪大恶极的反革命,比旧社会的地主恶霸还要恶毒。他从不参加劳动,站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我们喝地瓜汤他吃白米饭,我们炒菜连油星都没有,他还常吃红烧肉,我们穿破衣服,他天天穿着笔挺的中山装。他最让我们愤慨的是,丧尽天良,霸占老实人李来福的老婆王秀花。你们大家可能不知道,李来福是被李文昌这个反革命害死的!”
群众哄起来:“黄粱,快讲出来,李文昌是怎么害死李来福的!”
黄粱显然很激动:“李文昌霸占了王秀花之后,就逼迫李来福没日没夜地挑土筑河堤,硬是活活地把李来福给累死了。这样,他就可以毫无顾忌地长期霸占王秀花了!”
“打倒反革命分子李文昌!”
群众的声音潮水一般涌过来涌过去。曲柳村的深夜在喧闹中沸腾。黑子钻了进去,他看到平时像个大干部一样的支书李文昌被五花大绑着蜷缩在那里,脸上毫无表情,他有种莫名其妙的预感,李文昌的末日到了。
黄粱又大声说:“现在让受害者王秀花出来控诉!”
杀猪刀下的亡魂(2)
“王秀花!”有人大声叫。
“王秀花!”众人附和地大声叫,一浪一浪的。
蓬头垢面的王秀花从人群中挤到了中间。她的尖叫声让黑子颤抖,黑子压根就不喜欢她的声音。她一出场就大声哭吼起来:“该死的李文昌,你害得我好苦哇!你这个丧尽天良的 畜生,你不是人哇,你不得好死呀,挨枪子的李文昌,呜呜呜——”
她反复地说着这些话,一把鼻涕一把泪,很投入的样子。
也许是因为她说话没有实质性的内容,有的人觉得不过瘾,于是,有人大声说:“王秀花,你详细说说,李文昌反革命是怎么和你上床的,快说!”
群众中有人笑起来,平常人们在王秀花面前不敢笑出声,如今可逮住机会了。
黄粱说:“大家别吵,让王秀花说。王秀花,你就如实说吧。”
王秀花尖叫着对李文昌又撕又扯又踢。李文昌无言地承受着王秀花的折磨。王秀花说:“你这个丧天良的,看我丈夫李来福不在,就把我拖进屋,奸污了我”
王秀花的语言污秽不堪。黑子捂住了耳朵。他捂不住如潮的笑浪。村民的笑声击碎了王秀花平日里的威风。
王秀花不停地说着,一把鼻涕一把泪。
王秀花违心的表演大快人心,她自己却陷入了黑暗,她的儿子也陷入了黑暗,这注定他们日后要在人们蔑视的目光下没有光彩没有脸面地生存下去。
黄粱在王秀花控诉完之后,宣布了一条让曲柳村群众十分震惊的判决:“李文昌罪大恶极,我代表人民判处李文昌的死刑!”
黄粱的话语刚落,革委会的那一帮人手持扁担涌上前。
在火把的映照下,扁担翻飞着击打在李文昌的身上。劈啪作响的扁担打击肉体的声音像是充满了愤怒,也是麻木的。扁担打击的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黏土。在李文昌的惨叫声中,黑子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他全身颤抖着,他想离开这个地方,可双腿钉子般钉在地上,他怎么也挪不动腿。这时,一只大手蒙住了黑子的双眼,黑子在透骨的凉中感到了撑船佬身上的温暖。
李文昌的惨叫声渐渐地微弱下去。他成了一团没有生气的红色的黏土。
“出人命了!”
许多人四散而去。
撑船佬背起了黑子,离开了杀人的现场。
李文昌被打死了。曲柳村的人们恐慌起来,谁都害怕自己会成为反革命被拖出去打死。
2
那段日子,被打死的人有好几个。
黑子记忆最深的是王时常。王时常的死十分残酷,黑子从那以后从没见过这么残酷的死法。
杀猪刀下的亡魂(3)
3
王时常喜欢穿一件白色的浆洗得干净的粗布褂子。他走过黑子身边时,黑子可以闻到一股米浆的香味。王时常白白净净的脸,那双眼睛机灵而又明亮,英俊的王时常也是黑子喜欢的人。黑子常对母亲说:“妈,你洗完衣服能不能用点米浆浆一下。”母亲说:“孩子,我有浆呀。”黑子摇了摇头:“浆过的衣服看得出来的,还有股香味。”母亲摇了摇头:“这 孩子!”其实,曲柳村的妇女洗衣服都喜欢浆一下衣服,那就是在一桶清水里放进一勺子米汤,搅匀之后把淘洗干净的衣服放进桶里浸一下拿去阳光下晒就行了,那样子,衣服就没有了褶皱,而且还有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