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骨头在说话-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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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个原则,当没把握时,绝不轻易尝试。只要不确定,就不要轻易下注、不要下定论、不要莽撞。每当我违背这个原则,结果总是让我悔不当初。今天我决定坚守这个原则,小心行事。
我找到一个水泥块,把上面的碎玻璃拨掉,坐下来,眼睛直盯着格兰纳达旅馆四周。我等。等待又等待。
我望着附近的景象,开始玩起编剧的游戏,想像这些年轻、迷惑的人们,是怎样在如此的环境里被诱惑,被引人黑暗的深渊。
直到清晨3点,编剧本的游戏已经无法让我提振精神,疲倦、失望的情绪开始挫败着我。虽然我知道盯梢并不是件有趣的差事,却也没想到会如此枯燥。我喝下的咖啡足以灌满水族箱,所有可用来打发时间的无聊游戏我都试过。满街的妓女混混,就是没有珠儿的身影。
我站起身伸展四肢,心里暗暗发誓下次绝不要再来这里。当我望向自己停车的地方时,突然看到一部白色的庞蒂克骄车正绕过街口停下来,一个熟悉的橘色头发和露背装的身影从车上下来。
那是珠儿·坦贝。她拍拍车门,对驾驶说了几句话,白色车子加速离开,她则转身回到旅馆门口的两个姐妹身边坐下。这三个女人其实看来和一般长相的家庭主妇没什么两样。不久之后珠儿起身准备离开,我也起身跟在她后面。
“珠儿?”
她转身,脸上满是诧异神情。她打量着我,并没认出我是谁。
“唐普·布兰纳。”我微笑着说。
“你准备写书吗?”她有着柔软的英国南方口音,混杂着美国南部的独特节奏。“你想写什么?《我在妓女间的生活》?”
“或许会卖钱喔!”我笑了起来。“我能和你谈谈吗?”
她耸耸肩叹了口气。“你还在找你的朋友吗?”
“我在等你,但没想到你这么晚才出现。”
“生意总是要做的。”
“也对。”
我们沉默地走了一会儿,我的鞋音伴随她身上手链的叮当声。
“我不找戈碧了,或许她有意躲起来。一个星期前她曾出现过,然后再度消失,我想等她以后自己再来找我。”
我观察她的神情,她却只是耸耸肩,没答腔。
“其实,我是想找茱莉谈谈。”
她突然停下来,转头看我,脸上充满倦意。她从胸前掏出一包香烟,叼出一根,划上火。然后对着空中吐出烟圈。
“宝贝,我想你该回来了。”
“为什么这样说?”
“你还在查那个变态杀人犯,对吗?”看来珠儿·坦贝不是笨蛋。
“我总认为这件事有点蹊跷。”
“所以你认为茱莉的恩客有嫌疑?”
“我想和他谈谈。”
她深深吸了一口。烟,用鲜红的指甲轻弹烟灰,然后看着溅出的火星慢慢飘落在人行道上。
“我再讲一遍,或许他有浆糊脑袋和怪异的性格,但他绝没本事杀人。”
“你知道他是谁吗?”
“不知道。只是这种人都一样,我会特别小心。”
“你的意思是他有可能会做坏事?”
“小姐,这里没什么好事发生。”
“他最近出现过吗?”
她打量着我,似乎在考虑些什么,我猜一定不是好事。
“有,我看过他。”
我耐心等着。她吸着烟,看着过往的车辆。
“没看到茱莉。”
她又吸了一口烟,闭上眼睛,把烟含在嘴里,然后用力往上吐。
“也没看到你朋友戈碧。”
有眉目了。我该推她一把,让她再多说一些吗?
“你想我能找到他吗?”
“坦白说,如果没有人当向导,我不认为你会找到任何人。”
出人意料的好结果。
她吸了一口烟,扔掉烟屁股,用脚在地上踩熄。
“好吧!就让我们来找些麻烦。”
三十一
珠儿走在前面,高跟鞋踩在柏油路上喀啦地响着。我不知道她要带我去哪里,不过都比原先枯坐在那里好。
我们朝东走过两条街,经过圣凯萨琳街后穿过一块空地。珠儿走得很快,而我只能跟跑跟在后头。搞不懂她怎么能在满地垃圾和杂草的柏油路面上行动自如。
我们在一幢没有招牌的木造建筑前停下来。窗户都漆成黑色,上面还挂着圣诞节的灯串,使屋内透出一股晦暗的红光,仿佛在召唤人们夜生活的来临。进屋后我 小心环顾四周,墙上装饰着圣诞树及啤酒广告,一边是整排黑色木头桌子,配上红色喷漆的凳子,另一边则堆满了啤酒箱。空气中充满了香烟、低劣酒精、呕吐物及 汗水等等难闻的气味,我开始紧张起来。
珠儿和肤色黝黑的浓眉酒保打了个招呼,他的眼神始终没离开过我们。
珠儿缓缓走向客桌,仔细打量坐在那里的每张脸孔。一个坐在角落的老人叫了她一声,举起啤酒要她过去。珠儿抛给他一个飞吻,而那老人则对她竖起中指。
我们走过第一张座位时,一只手从座位中伸出来,拉住珠儿的手腕。珠儿用另一只解开这只怪手,把它推回原来的地方。
“休息了,甜心。”
我把手插进口袋,紧跟着珠儿往前走。
到第三张座位时,珠儿停下来,双臂抱胸,缓缓摇摇头。
“在这里。”她叫起来。
这张桌子只坐了一个人,她手肘支在桌上,双手抱头,呆呆地瞪着眼前的一个玻璃酒杯里的黄色液体。我看见她油腻的棕色头发和带着斑点的苍白脸颊。
“茱莉。”珠儿叫道。
没有回应。
珠儿自动坐了下来。我也跟着坐进座位,觉得安全多了。珠儿点根烟抽了一口,又提高声音喊:“茱莉。”
这次茱莉有反应了,缓缓抬起头。
“茱莉?”她重复念着自己的名字,仿佛才刚睡醒。
一看到他的脸,我便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心脏开始狂跳起来。
我的天啊。
我看到的是一张失去生命的脸。灰白的肤色配上破裂的嘴唇,和空洞阴郁的眼神,似乎被人夺走所有的生命力。
茱莉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似乎我们的影像久久才在她脑海里成形。
“可以给我来根烟吗,珠儿?”她伸出颤抖的手,横过桌面,手肘内恻隐约看到紫色的痕迹,手腕血管上则有一些灰色横纹。
珠儿点了支烟给她。茱莉大口地吸着,把烟含了很久,然后才喷出来。
“真好,噢,太舒服了。”她叫着。她的唇上粘上一小块从香烟滤嘴剥落的纸屑。
她又吸了一口,闭上眼睛,完全沉浸在吸烟的乐趣中。我们等着,不知道说些什么。
珠儿看了我一眼,眼神十分复杂。我决定让她先开口说话。
“茱莉,生意好吗?”
“还好。”她还是用力吸着香烟,从鼻孔喷出两道烟柱。我们望着烟雾缓缓上升,在灯光照射下在半空中映出一片红色。
珠儿和我默默地坐着,等茱莉抽烟。她好像一点也不奇怪我们为何出现在这里。我猜她一定有别的心事。
一会儿之后,她把烟抽完了,将烟屁股按熄,然后看着我们,似乎在想我们能带给她什么好处。
“我今天还没吃东西。”她说。和她的眼神一样,她的音调也是平坦和空洞。
我看了珠儿一眼。她耸耸肩,又点起一根烟。我环顾四周,没看到菜单,也没有价目表。
“他们有汉堡。”
“你想要吃吗?”不知道身上的钱够不够。
“可以找班可点菜。”
“好。”
茱莉把头探出座位外,召唤酒保。
“班可,我可以要一客汉堡吗?还要加起司。”她的声音像6岁的女孩。
“你得先付帐,珠儿。”
“我来付。”我说,也跟着把头探出座位。
班可正坐在吧台后的水槽旁,交叠在胸前的双手青筋毕露。
“只要一份?”班可站起来。
我看一眼珠儿。她摇摇头。
“一份。”
我回位坐好。茱莉缩在座位的角落,双手抱着酒杯。她的下颚松弛,嘴角微张。那张纸屑还粘在唇上。我想替她清掉,可是她好像没有知觉。吧台那里的微波炉响起一个哗声,然后嗡嗡叫起来。珠儿在一旁抽着烟。
很快地微波炉又响起四声哔声,班可把汉堡送过来,塑胶包装袋里满是蒸气。他把盘子放在茱莉面前,然后看着我和珠儿。我又点了一杯苏打水,珠儿则摇摇头。
茱莉撕开汉堡包装纸,满足地开始吃起来,当班可送饮料上来时,我趁机偷瞄了一下手表。3点20分,我开始担心珠儿今天不会再开口说话了。
“你今天到哪做?”
“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茱莉嘴里塞满汉堡说。
“最近都没见到你。”
“我病了。”
“现在好点没?”
“嗯。”
“你还在缅恩区做?”
“有时候。”
“你还继续接那个怪人的生意?”她很自然地问。
“谁?”她的舌头舔过汉堡边缘,就像小孩舔冰淇淋那样。
“那个带刀的家伙。”
“刀?”她好像没听懂。
“你应该知道,就是那个要你穿他妈睡衣的家伙。”
茱莉停止咀嚼,但没有回答。她脸色铁青,表情僵硬。
“少装了,小姐。你知道我在说谁。”
茱莉把嘴里的食物吞下去,抬头看了我们一眼,然后又继续把注意力放回汉堡上。
“他怎么了?”她咬一口汉堡说。
“只是想知道他最近还有没有再来找你。”
她突然转向我。“她是谁?”
“唐普·布兰纳。她是戈碧博士的朋友。你看过她,不是吗?”
“那家伙怎么了?他抢了枪还是得了爱滋病?为什么要找那家伙?”
“那倒不是,只想知道他最近有没有出现。”
茱莉抬起沾满油渍的下巴看着我,眼里不带丝毫生气。“你为戈碧工作吗?”
“可以这么说,”珠儿替我回答。“她有些事情想问那家伙。”
“什么事?”
“只是一些普通问题。”珠儿又答。
“她是聋还是哑,要你替她说话?”
我正要开口,珠儿示意要我闭嘴。茱莉也不管我们,自顾自地吃完汉堡。她逐一吸吮完十只手指后,才再度说话。“怎么搞的,他也常提到她。”
我仿佛被针刺了一下,马上接口:“谁?”
茱莉嘴巴半张,齿间还残留着菜屑,在她没吃东西或不说话的时候,只有这一号表情。
“为什么你们都想抢走这家伙?”
“抢走他?”
“他可是我唯一的固定客人。”
珠儿替我说:“她没兴趣抢任何人,只是想问他一些事情。”
茱莉沉默地啜一口酒。
“茱莉,你说他常提到,‘她’是什么意思?‘她’是指谁?”我迟问下去。
茱莉露出迷惑的表情,似乎完全忘记自己刚才说过的话。
“你那老主顾喜欢和你谈论谁?”珠儿也开始不耐烦起来。
“就是那个常在附近转的老小姐,她看起来有点男性化,戴着鼻环,发型也满奇怪的。不过她是个好人,请我吃过几次甜甜圈。你们说的是她吗?”
我顾不得珠儿警告的眼神了。
“他是怎么说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