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断案传奇-高罗佩(荷兰)-第1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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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哪里会心甘情愿哩。”
“狄公点头频频。又问:“听说你的经纪人卜凯是个放浪形骸的白发狂童,这话可是当真?”
叶守本笑道:“老爷初到,莫非已经认识他了?他平生只爱两物,一是酒,二是诗,时常烂醉如泥。口中还狂呓作歌。那三瓦两舍、花街柳巷也如同是他的家宅一般进出。老大不识廉耻,倒真有几分怪癖邪兴。”
狄公惊道:“如此僻邪之人,先生又为何抬举重用?”
叶守本又笑:“说来也作怪,这卜凯虽如此放浪狂僻,却是一个理财的圣手。大醉里盘帐核数,从无半点差错,但凡钱财帐务之事,一经他手,无不井井有序,清楚明白。有时他还一手拈着酒盅,一手拨打算盘,十分得趣。——雇聘了他,胜似二十个帐房老先生,故尔也随他一味荒唐放纵,不去管束。我这船坞业务,他非但不误半点,不亏分文,却大有蒸蒸日上之势,正赖了他的本事哩。——小民心中十二分敬佩,老爷千万不可小觑了他。”
狄公听了这一番言语,心中不免几分诧异。这个卜凯料非凡物,莫非故作狂态,别有所图。“以后得留心此人消息,暗里窥察。
叶守本见狄公神色,又续道:“不过,他亦有两件事不顺我眼,一来他也好佛,时常去自云寺与那里的和尚们厮混;二来他与顾孟平的经纪人金昌十分投契,两个多有酒色往来。——当然金昌远不是卜凯对手,故顾孟平对卜凯也忌恨得牙痒痒,总疑心是卜凯从金昌的嘴里套了许多机密去。”
狄公道:“这人倒也有趣,哪日叫他来衙门走一遭,我这里正有一本没来头的帐册,天书符箓一般,没法弄懂,还想请卜凯来辨认一番。”
“这个好说。明后日我便叫他来衙门见老爷,想来弄通那帐册必无疑难。”
叶守本起身告辞,狄公送到外厅门首,正遇乔泰、马荣进来。
乔泰禀道:“我们今一早就循昨夜的原路到了那河岸边,沿途问了许多街坊人家,并不知有人坐轿落水之事。找了那里的里甲一问,也没听说有浮尸发现。莫非是死尸沉了底?我与马荣下河去掏摸了半日,也一无所获。如今想来恐是昨夜我们眼看花了,再说,雾也太大。”
狄公点头道:“我们快去内衙吧,那个叫金昌的人正在那里等我哩。”说着引了乔泰、马荣转去内衙书斋,一路又将顾孟平妻曹氏走失之事简略地告知了他们。
洪参军见狄公进来书斋,忙将金昌引见。金昌三十上下年纪,眉目清秀,仪态大方。金昌的母亲是番商的女儿,他从小又生在番仁里,故通晓番语。顾孟平的船舶生意做到了西洋、南洋,许多与番客的商务往来全依仗了金昌这个通译。这时洪参军已将他的回话全数记录在一个簿册里。
狄公草草地翻阅了几页簿册,低头沉思半晌,忽然问洪参军:“街里的范仲可是十四日离开他的田庄回蓬莱的?”
洪参军答道:“正是,老爷。范仲的佃户说,范仲十四日午膳后带了仆人吴山离开田庄回城。”
狄公又道:“范仲田庄与曹鹤仙家为邻,范仲与曹英小姐会不会在官道口逢遇。——金先生可知道他们两个曾否相识。”
金昌犹豫了一下,答曰:“他两个曾否相识,小人不敢妄猜,但范的田庄与曹家既是近邻,想来曹太太做姑娘时必是见到过范相公的。”
狄公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金昌可以回去了,他的话语留下来慢慢再析议。
金昌走后,马荣抢道:“这曹小姐必是追随范仲私奔无疑了。两个从小认识,青梅竹马,又是同在一天失踪。曹小姐嫁顾孟平本非情愿,故借归宁之机,脱身而去。”
洪参军摇头道:“他两个并辔而行,青天白日淫奔,岂不招惹人目?官道上巡丁往来,岂又没发现的?官道上下的人家都打问遍了,谁也没见着他们的影子。再说,还有一个叫吴山的仆从跟随着呢,如何瞒遮得过。”
乔泰低头看了半日地图,乃道:“这官道岔口处有条小路,路边松林间有座荒废的古庙。曹氏和范仲都在这一带消失踪影,会不会与这古庙有些关联。”
狄公喜道:“乔泰之言有理,我们就去范仲田庄,曹鹤仙家勘问时顺路亦到那古庙看一番。”
…
第九章
出了城西门没五里地便见一片旖旎春光,繁花生树,斑鸠啼飞,麦田如茵,碧渠潺潺。农夫们正在田里忙碌,官道上下并无一个闲人。狄公率四名街役从官道上飞驰而过,没半个时辰,便到了范仲的田庄。
田庄外有一栋茅屋,狄公下马令四名衙役在路口待命,他带了洪亮、乔泰。马荣三人去那茅屋敲门。
敲了半日,没人答应,马荣性起一脚踢开了柴门。屋里堆起高高的柴禾,搁放着一排农具,并不见有人。马荣正欲将柴门重新关合,狄公从柴禾堆边捡起一方香罗手帕,手帕上的花卉绣得十分精致。
“这方罗帕恐不是农家村妇所有。”狄公自语,一边小心纳入衣袖。
四人沿脚下一条曲曲弯弯的烂泥路进人田庄。田头一个村姑神色慌张地望着这些个衙门里的老爷,花布头巾半遮了一张黝黑的俊脸。
农舍里的佃户老远见衙门里来人,慌忙撇了手中正在磨拭的镰刀,迎上前来。
洪亮道:“这位是新任县令狄老爷,有话问你。你叫什么名儿?”
那佃户小声答道:“小人叫裴九,是范二爷家的佃客,看守着这一片田庄,按时纳租。那边那姑娘是小人的女儿,名叫淑娘,在家烧汤煮饭,料理家务。”
狄公道:“你一人种这么多田地,忙得过来?”
“农忙时也请个把帮工,平日里都是小人一个耕种。”
洪亮问:“你的东家范仲是哪一天来田庄,哪一天离开的。”
裴九答:“东家范二爷十四日一早来这里,当日午后便离去了。这事小人记得清爽,街里已有人来问过,小人也是照实说的。”说完,低倒了眼皮不吭一声。
狄公见他神色不安,眸子发毛,厉声道:“抬头看着本官!我再问你一句,那妇人可是也走了?!”
裴九大惊失色:“那妇人那妇人小人可没见着那妇人。”
狄公道:“再不实说,押去县里大牢关了!”
裴九叩头及地,泪流满面,哀声道:“小人哪里敢欺瞒老爷?小人实是没见着那妇人。”
“那妇人怎样了?”
“她她被人杀了!”裴九终于吐了实。又哭道:
“老爷高高在上,这可不是小人干的”。
狄公暗惊:“你莫要惊慌,这妇人是如何被人杀害的,你且将这事经过细细讲来,不得有半点遮瞒。”
裴九哽噎半晌,方定了神志,乃说道,“那日范二爷没走多时,他的仆人吴山牵了三匹马又回来田庄,说是范二爷要与太太在田庄歇夜。小人心中犯疑,如何忽的又冒出个太太来?口里不敢问,只害怕范二爷催租,哪敢不应承?忙将东家的房间洒扫了,铺了新浆洗的衾枕床褥,又安顿了吴山,牵过三匹马去厩栏里喂饱了麸料,便自个回房中去睡了。
“半夜忽听得有马嘶声,我不放心,提了灯火去厩栏里一照,果然那三匹马不见了。我赶紧去叫吴山,谁知吴山已不在,被褥尚有热气。我抬头见东家卧房还亮着灯光,便想去报告。急行到卧房窗前,却见窗槅大开,范二爷与一妇人在床上睡熟了。及再细看,床上地上全是鲜血,床脚边竟撇下了小人用的那柄镰刀,刀刃上也血迹斑斑。小人一时吓破了胆,心想必是吴山这贼囚根子盗马杀人,劫去钱财。——记得吴山牵马来时,马背上还有一个朱漆小皮箱,那是东家平昔收帐时用的,如今也被吴山那厮盗窃去了.”
狄公四人竖直了耳朵,一个个瞠目结舌,屏住了呼吸。
“小人怕诬为谋财害命,又不认字,哪里敢去衙门投状?千不合,万不合,糊涂油蒙了心,做了一桩蠢事,小人从谷仓里找来了一辆小车,推到窗下,自个儿爬进窗去,将两具尸身抱了出来,放倒在小车上,偷偷载去田庄外的桑园里。慌忙中却又忘了带铲锹,没法挖穴埋葬。只得将两具尸身胡乱藏到树丛深处,心想等明日一早带了家什去桑园,再行埋葬。但是,但是,待我第二日一早带了铲锹赶到桑园时两具尸身竟不见了。我在那树丛深处找了半日,只见着几滴血迹,心中大惊,必是有人发见了尸身抬去衙门报官了。
“我又赶回家中,匆匆将东家房间洗扫了一遍,见有血迹的东西全数藏到谷仓的地窖里。又叮咛淑娘道。但有官府来人问起,一概推说不知,只称是范二爷主仆两人早已回去城里。——老爷,小人所言,句句是实,万望老爷审情开恩,饶过小人糊涂一回。等捉拿到那吴山,小人的过失也使洗刷得清了。”
狄公长长吁了一气,乃道:“裴九,你此刻即引我们去那桑园查看。”
裴九又连连叩了几个响头才从地上爬起,抹了一把鼻涕,引狄公去桑园。
狄公忽然想到什么,又问:“裴九,你可记得吴山牵来的三匹马中有没有一匹骟马?”
“有,有,那匹骟马不仅形体矮小,小人还记得额面上有一块白斑,十分显目。”
狄公点点头,示意裴九快走。
桑园在田庄西隅,连着石碑村,如今正柔条袅袅,桑叶蓁蓁。裴九指着一处低矮的树丛道:“小人将那两具尸身即抛闪在那下面。”
狄公俯身细细察着了那树丛,又用手抓起几片枝叶。枝叶上果然溅有几星黑点,便命乔泰,马荣两人在四周搜索,寻找可疑的松土。
没一刻,乔泰来报,桑园中央有一片新土,上面并无树木杂草,恐是歹人埋尸处。狄公赶到,仔细视察了,使命开掘。一手又抢过马荣手中的铁锹交于裴九:“你来挖!”
裴九接过铁锹,狠命向那片新土翻掘起来,不十来锹便见浅坑里合复着一具男尸。乔泰、马荣攘袖将尸身拖拽出来,一看却是一个剃了精光葫芦的老人,只穿着内衣裤。洪亮细看了那尸身,见额头上有香洞,叫道。“原是一个和尚。”
“再往下挖!”狄公大声命令。
裴九向掌心吐了口水.抡起家什又狠命地刨了几下,扔了锹道:“这乃是范二爷的尸身了。”
土坑里果然又出露一具男尸,全身一片黑粘糊涂的血污,头颅几乎折断了下来。。挂垂在肩头上。
“再将那妇人的尸身挖出来!”狄公气急败坏。
裴九一面用力挖掘,心中也惊疑不已——如何忽的冒出了一个和尚的尸身来。更令他诧异的还是妇人的尸身始终没见着。土坑已经挖了五六尺深,下面已碰着坚硬的石头了。裴九狐疑满腹,转过身来哭丧着脸,怔怔地望着狄公。
“裴九,你须从实招来,你究竟将范太太的尸身藏匿到哪里去了?”
“老爷,小人实是没藏匿那妇人,更没见着过这和尚。——这事蹊跷,小人肚内也怪异,如何那妇人竟变作了这和尚。”
洪参军小声道;“老爷,我见那和尚浑身上下并无血痕刀伤,这事还待国行里去细细商讨。”
狄公颔首,又问裴九:“你见着的那范太太是什么模样?”
裴九叩头答:“回老爷问话,小人并未见着范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