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本武藏.+剑与禅-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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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庵像小孩子玩游戏一般,讽刺完了,又对村民说:
“虽然我向各位征求意见,似乎一下子也作不了决定。就算要杀他,但让他死得太痛快,老婆婆还是无法消除心中的怒气———对了!把武藏吊在千年杉的树梢,手绑在树干上,风吹雨打个四五天,再让乌鸦吃掉他的眼睛,如何?”
“”
大概是认为有点残酷,所以没有人回答。这时,阿杉婆开口了:
“泽庵大师!你真有智慧。但是四五天还不够,我看应该把他晒在千年杉的树梢上十天、二十天,最后由我这老太婆来刺穿他的喉咙。”
她说完,泽庵轻松地回答:
“那么,就这么决定了!”
他抓住绑着武藏的绳子。
武藏默默地低着头走向千年杉树下。
村民们虽然觉得他很可怜,可是先前的愤怒还没完全消褪。他们立刻用麻绳把他的身体吊到两丈高的树梢上,就像吊稻草人一样。
阿通从山上下来回到寺里进到自己房间的那时起,突然觉得一个人独处,好孤单,好寂寞。
这是为什么呢?
一人独处,也不是现在才开始的。在寺里,至少还有别人,有灯火。而在山上的三天,都是在寂静的黑暗中度过,并且只有跟泽庵师父两个人而已。可是为什么回到寺里,反而比较寂寞呢?
这个十七岁的少女,很想搞清楚自己的情绪,她托着脸靠在窗前的小茶几上,半天一动也不动。
我懂了!阿通有点看清自己的心境。寂寞的感觉就跟饥饿一样,不是外在的东西。心里不能满足,就会尝到寂寞的滋味。
寺庙里,有人不断出入,有炉火,也有灯火,看起来很热闹。但是,这些却无法治愈寂寞。
在山上,虽然只有无言的树,以及云雾和黑暗,但是却有泽庵跟她在一起。他的话能一针见血,触动心灵,比火还光亮,能振奋人心。
我感到寂寞,是因为泽庵师父不在的关系!阿通站了起来。
可是这个泽庵自从处置了武藏之后,就一直跟姬路藩的家臣们在客厅不知商量什么。回到村子之后,他一直很忙,根本没法像在山上时一样,跟自己聊天。
这么一想,她又坐了回去。此刻她才深深地体会到知己的重要,不求多,一人就好。一个能了解自己,能给自己力量,能信任的人———她需要这种知己!
她渴望有这种朋友,几乎要疯狂了!
笛子———那双亲的遗物———虽然在她身边,但是,少女到了十七岁,一根冷冰冰的竹子,已经无法慰藉她的心灵,她需要更真实的对象来分享她的喜乐。
“好狠哪”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要恨起本位田又八的冷血心肠。眼泪湿了桌面,她孤独愤怒的血液,鼓得太阳穴发青,头开始抽痛起来。
有人悄悄地拉开她身后的拉门。
不知何时,大寺的僧房已满是暮色。从敞开的门缝,可以看到厨房的灯火红红地闪烁着。
“哎呀呀!原来你在这里呀?在这里待了一整天呀?”
自言自语进到屋里来的是阿杉婆。
“啊!是伯母呀?”
她急忙拿出坐垫,阿杉二话不说,一屁股坐下,像个木鱼。
“媳妇儿!”
她表情严肃。
“是!”
阿通似乎有些畏惧,双手伏地回礼。
“我来是为了要弄清楚你心里的想法,另外有些事要跟你说。刚才我一直跟那泽庵和尚,还有姬路来的武士们谈。这里的住持连茶也不给我喝,渴死了!你先倒杯茶给阿婆!”
“不是别的事”
接过阿通奉上的绿茶,阿婆立刻说道:
“武藏那小子说的话,我是不敢相信!不过听说又八在他乡还活着呢!”
“是吗?”
阿通反应冷淡。
“不,即使他死了,你还是要以又八的新娘身份,由这寺庙的大师当你的父母,堂堂正正地嫁到本位田家来。今后无论如何,你都不会有二心吧?”
“是”
“真的不会吧?”
“是的”
“这样我就放心了!还有,世间爱讲闲话,如果又八一时回不来,我一个人也有诸多不便,老是依靠出嫁了的女儿也不是办法。所以,最近你就离开寺庙,搬到本位田家来。”
“是我吗?”
“还有其他人会嫁到本位田家吗?”
宫本武藏 地之卷(29)
“但是”
“是不是讨厌跟我一起生活?”
“没没这回事,但是”
“你先整理东西吧!”
“可不可以等又八哥哥回来之后?”
“不行!”
阿杉严肃地说:
“我儿子回来之前,不能有男人玷污你的身体。监督媳妇的素行是我的责任。你应该在我这婆婆的身边,在我儿子回来之前,学习种田、养蚕、针线、生活礼仪,我什么都教你。好吗?”
“好好的”
万分无奈的阿通,连自己都听出声音里已带着哭调。
“还有。”
阿杉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关于武藏的事,那个泽庵和尚葫芦里不知卖的是什么药?阿婆我搞不清楚。刚好你是这寺里的人,武藏呜呼哀哉之前,你给我牢牢地盯住他———半夜一不留神,那个泽庵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呢!”
“这么说来我不必现在就离开寺里了?”
“一次做不了两件事。武藏的头落地的那天,就是你带着行李到本位田家来的日子。了解吗?”
“了解。”
“我可是把事情都说清楚了喔!”
阿杉又再确定了一次才离去。
接着———窗外有个人影出现,似乎早在等这个机会。
“阿通!阿通!”
有人在轻声呼唤她。
她探头一看,原来是八字胡站在那儿。他突然隔窗用力握住她的手:
“以前受你不少照顾。藩里来了公文,我不得不回姬路了!”
“啊!是这样呀”
她想把手缩回来,八字胡却抓得更紧。
“藩里得知这件事,要我回去详细报告。要是能带着武藏的首级回去,我不但风光,而且也好交代。但那个泽庵和尚,说什么也不交给我。不过,只有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吧?这封信,等会儿到没人的地方再看。”
八字胡塞了个东西到她手上,便鬼鬼祟祟地往山下跑走了!
好像不只一封信,还包着重重的东西。
她很了解八字胡的野心。心里有点害怕,战战兢兢地打开一看,里头包着一枚耀眼的庆长大金币。
信里写着:
请照我的话,在这几天内,偷偷取下武藏的首级,赶紧送到姬路城下来。
我想你已经很了解我对你的心意了,在池田侯的家臣中,只要提到青木丹左卫门,无人不知我是年饷一千石的武士。
如果说你是我借宿时候娶的老婆,他们一定会相信,你会马上成为享禄千石的武士夫人,荣华富贵享受不尽。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以此信为证物。还有,武藏的首级,为了你未来的丈夫,你一定要带来喔!
匆忙提笔,简此相告。
丹左
“阿通姑娘,吃过饭了吗?”
外头传来泽庵的声音,阿通边套上草鞋边走出去,对泽庵说:
“今晚不想吃。头有点痛———”
“那是什么?你手上拿的。”
“信。”
“谁的?”
“您要看吗?”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一点也不。”
阿通交给他,泽庵看完后大笑。
“他是无计可施,所以想用钱财富贵来收买阿通姑娘吧!看了这信才知道,八字胡的名字叫青木丹左卫门呢!世上也有奇怪的武士。不管怎样,这还是值得高兴的事。”
“这没什么。可是他信里夹着钱,这个要怎么办呢?”
“哦!是一大笔钱呀!”
“真伤脑筋”
“你是说钱该怎么处理吗?”
泽庵把钱拿过来,向本堂前走去,作势把钱丢到香油钱箱里,之后又把那钱贴在额头上,拜了拜。
“好了,这钱你拿着,不会有事的。”
“可是,我担心以后会和他牵扯不清。”
“这钱已经不是胡子的了。刚才我已经把钱献给如来佛,又从如来佛那儿收到这个钱,你就把它当作是护身符吧!”
他把钱塞到阿通的腰带里。
“啊!今夜起风了!”
他仰望天空说道。
“好久没下雨了”
“春天也过了,下场大雨,把散落的花瓣和人们的惰气都给冲洗干净也不错!”
“如果下大雨,武藏怎么办?”
“嗯,那个人吗?”
两人不约而同抬头望向千年杉。就在此时,立于风中的乔木上,传来人声:
“泽庵!泽庵!”
“咦!武藏吗?”
他瞪大眼睛瞧着。
“混账和尚!你这个泽庵假和尚!我有话要告诉你。你到树下来———”
风吹得树梢不停摇晃,武藏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凄厉。杉叶不断掉落下来,打在大地和泽庵的脸上。
“哈哈!武藏,你看起来很有精神嘛!”
泽庵踩着草鞋,走向发出声音的树下。
宫本武藏 地之卷(30)
“你看起来是很有精神,但这该不是因为对死亡过于恐惧而神经失常吧?”
他走到适当的位置,抬头仰望。
“闭嘴!”
武藏再次喊道。
应该说他充满怒气,而不是有精神。
“如果我怕死,为什么要受你捆绑呢?”
“接受捆绑,是因为我强你弱。”
“你这和尚!在胡扯什么?”
“声音好大呀!如果你嫌刚才的说法不好,那么换一种好了,因为我聪明,你太笨!”
“哼!你再说说看!”
“好了好了!树上的猴子先生,经过一番折腾,还不是被五花大绑吊在这棵大树上。你还能怎么样?真丢脸喔!”
“听着!泽庵!”
“哦!啥事?”
“那个时候,如果我武藏想跟你拼的话,要把你这个烂黄瓜踩碎,可是不费吹灰之力喔!”
“没用的,已经来不及了。”
“你你说什么?你这和尚花言巧语骗我自己束手就缚,我真没想到会活生生受这种耻辱。”
“继续说”
泽庵若无其事地说道。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不快点砍掉我武藏的头呢?我原来想,一样要选择死,与其落到村里的家伙或是敌人的手里,不如把自己交给你这个看起来蛮有武士风范的和尚。没想到我错了。”
“错的只有这些吗?你不认为你以前所作所为都是错的吗?你挂在那儿,好好反省一下。”
“啰嗦!我自认问心无愧。虽然又八的母亲骂我是仇敌,但是,把又八的消息告诉他母亲是我的责任,是朋友应尽的道义,所以我才会闯岗哨,回到村子来———难道这也违背武士之道吗?”
“不是这些枝枝节节的小问题。从大处看,你的内心———本性———也就是你的根本想法就错了,看来好像模仿了一两样武士的表面行径,其实什么都没学到。反而自己认为充满正义感。越是用武力解决,就越伤害自己,越给别人带来麻烦,最后落得束手就缚的下场怎么样?武藏,上面视野不错吧?”
“臭和尚!你给我记住!”
“在你被晒成肉干之前,在上面好好地看看这个世界有多广大。从高处俯瞰人间世界,反省反省吧!死后,去见你的祖先时,告诉他们,你临死的时候,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