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本武藏.+剑与禅-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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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
城太郎讲什么,武藏都点头答应,他喜欢这少年。大概自己也还是个少年的缘故吧,很快就能和他打成一片。也可能因为他没有兄弟,几乎不曾享受过家的甜蜜,才会如此。在他的下意识里,经常会追寻类似的感情,以安慰孤独的心灵。
“这种事以后别再提了———现在换我问你,你家乡在哪里?”
“姬路。”
“什么,在播州?”
“听您的口音,大叔是作州人吧?”
“没错,两地离得很近———你父亲在姬路是做什么的?”
“我父亲是武士,武士喔!”
“哦”
原来如此!武藏虽然很意外,但也恍然大悟。然后再问他父亲的姓名。
“我父亲叫青木丹左卫门,以前曾领饷五百石喔!可是,当我六岁的时候,他失业成了浪人,之后来到京都,越来越穷,所以把我寄在酒馆,自己到虚无僧寺念佛去了。”
城太郎边回忆边说:
“所以,我说什么也要当个武士。要当武士,最重要的是要练好剑法吧?大叔!拜托!收我为徒———我愿为您做任何事。”
武藏当然不肯,但是少年苦苦哀求。武藏一时之间还没认真考虑答不答应,因为他万万没想到那个八字胡———叫青木丹左的人———会是如此下场。既然投身剑术,早就应该有赌上身家性命、不是杀人就是被杀的觉悟,但是,亲眼目睹这样的人生起伏,却勾起了他另一种落寞感,内心受到了很大的冲击,连酒都醒了。
宫本武藏 水之卷(17)
想不到这小孩这么倔,怎么哄都不肯听。连客栈的老爷爷也来帮腔,又骂又劝的,情况却越来越糟,他缠着武藏,抓着他的手臂,又抱着他,死求活求,最后竟哭了起来。武藏拗不过他,只好说:
“好,好,收你为徒。但是,今晚一定要回家去跟你老板说清楚,再下决定喔!”
城太郎总算心甘情愿地回家去了。
次日早晨。
“老伯!这段日子,劳您照顾了!我想到奈良去,请帮我准备便当。”
“咦?要走了?”
事出突然,老爷爷非常惊讶。
“是不是那小毛头求您那些无聊的事,才突然要走”
“不是!不是!不是小家伙的缘故。我老早以前就有这个愿望,听说位于大和的宝藏院的长枪术非常有名,我要去看看。等一下小家伙来了,可能会不高兴,就交给您处理了!”
“唉呀!小孩子哭闹一下就没事了!”
“还有,酒馆老板那儿,也帮我交代一下。”
武藏离开了客栈。
红梅的花瓣撒落在泥泞的地上,今早已不再下雨,微风抚着肌肤,跟昨日的风雨大不相同。
三条口的水位高涨,水色混浊。桥旁有许多骑马武士,正对来往的人一一盘查。
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江户将军即将上京,先遣的各大小诸侯今天已先到达,所以以此压制蠢蠢欲动的浪人。
武藏答话时,态度从容,安然过了关。此时,他突然感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成既不属大阪方面,也不属德川方面,而是一名毫无政治色彩的真正浪人了。
———回想当年,真是太可笑了。
当年,自己竟凭着一股豪气,背着一把长枪就去参加关原之役。
他的父亲跟随的主君是大阪方面的人马,他的故乡也深受英雄太阁① 的威势影响,少年时在火炉边听到的也全是那位英雄的事迹和伟大人格,这些深植在他脑海里。现在要是有人问他:
要投效关东还是大阪?
他的直觉反应一定会回答:
大阪。
他的内心深处,一直存着这种情怀。
———然而,在关原他已有所领悟,手持长枪,混在步兵里,在大军中不管怎么卖力,对结果根本毫无影响,也无法完成他伟大的奉公理想。
如果抱着一切只为主君的心情,也就死而无憾,而且这种死也非常有意义。但是,武藏和又八当时的心情并非如此。当时内心燃烧的只有功名,只是要去捡拾不需本钱的利禄而已。
之后泽庵教他,生命就是一颗明珠。仔细思量,那根本不是不需本钱,而是拿人生最重要的本钱去换取微薄的俸禄———而且是像抽签一样抱着侥幸心理。想到当时那份单纯,武藏不觉苦笑。
“看到醍醐城了!”
肌肤渗出了汗水,武藏停下脚步。不知不觉已爬到高山上。突然,他听到远方传来叫声:“大叔!”
过了一会儿,又听到:
“大叔!”
“啊?”
武藏眼前立刻出现了那像河童般的少年迎风跑来的画面。
果不出所料,城太郎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路的尽头。
“大叔!大叔骗人!”
城太郎口里骂着,脸上一副就快哭出来的表情,上气不接下气,追了过来。
———他还是追来了!
武藏虽然心里很无奈,却露出明朗的笑容,转身等他。
他的速度很快,非常的快。
城太郎一看到武藏,立刻飞奔过来。他的身影,活像只小黑天狗。
等他一靠近,看到他那一身七拼八凑的打扮,武藏嘴边又添上了一抹苦笑。城太郎换了跟昨夜不一样的衣服,看得出是刻意打扮的。当然,上衣只到腰的一半,袖子也一半,腰带上斜插着一把比身子还长的木刀,背上挂着跟雨伞一样大的斗笠。
“大叔!”
城太郎叫了一声,便扑到武藏怀里,抱着他说:
“大骗子!”
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怎么啦?小家伙!”
武藏亲切地抱着他,城太郎心知在荒郊野外,所以毫无顾忌地放声大哭。
武藏终于开口道:
“谁是爱哭虫呀!”
“不知道啦!不知道啦!”
城太郎摇着身体,说道:
“大人可以骗小孩的吗?昨天晚上您才说要收我为徒,可是今天却丢下我一走了之,大人可以这样做吗?”
“是我不好!”
他一道歉,城太郎的哭声立刻变得像在撒娇一般,吸着鼻涕,小声饮泣。
“好了,别哭了我不是存心骗你,但是,你有父亲,有主人,没经过他们同意,我不能带你走,所以才叫你跟他们商量后再来。”
“那您应该等我的回音啊!”
“所以我才向你道歉啊———你跟老板说过了吗?”
“嗯”
他终于安静下来,从身旁树上摘了两片叶子。正纳闷他要干什么,原来是用来擤鼻涕。
宫本武藏 水之卷(18)
“那你主人怎么说?”
“他说‘去吧!’”
“唔”
“他说像你这样的小毛头,有头有脸的武术家或武馆,绝不可能收你为徒。那个住在客栈的人,大家都说他不行,刚好当你的师父。临别时还送我这把木剑。”
“哈哈哈哈!你老板真有趣!”
“后来到客栈爷爷那儿,老爷爷不在,我看到屋檐下挂着这个斗笠,随手就拿来了!”
“那不是客栈的招牌吗?上面还写着‘客栈’两个字呢!”
“我管不了那么多!下雨没斗笠,可就麻烦了!”
这会儿拜师之礼算是完成了。武藏也死了心,知道是无法阻止了。
一想到这小孩的父亲青木丹左的落魄,还有自己的宿缘,武藏也认为自己真的应该照顾这个小孩,直到他长大成人。
“啊!我差点忘了还有一件事,大叔!”
城太郎一放心,才突然想起一件事,手探入怀里摸了半天。
“有了就是这个。”
他拿出一封信。
武藏好奇的问:
“那是什么?”
“昨晚我拿酒去给大叔的时候,不是说过店里有个浪人抓着我硬是问了很多关于大叔的事吗?”
“对,你提过这事。”
“后来我回到店里的时候,那个浪人醉醺醺地又问同样的问题。他喝得烂醉,总共喝了两升喔!最后,还写了这信,叫我交给大叔。”
“?”
武藏斜着头,狐疑地翻过信封的背面。
信封的背面竟然写着———
本位田又八
字迹潦草,纠在一起。看起来连字体都醉了。
“啊又八写的”
他急忙打开信封。武藏读着信,又是怀念又是悲伤,心情非常复杂。
又八喝了两升酒,字迹虽然不到无法辨认的地步,但是语句已经支离破碎,好不容易才看懂,信上写着:
伊吹山下一别以来,无法忘怀乡土,更难忘旧友。不想日前在吉冈武馆,忽闻兄台之名,百感交集,见面与否,举棋不定,因而到酒馆买醉。
这些字句写得还算清楚,接下来就越来越潦草了。
然而我跟兄台分别后,却为女色所困,好吃懒做,连肉都要生蛆了。怏怏无为过了五年。
今日,君之剑名已传遍京都。
有人说:武藏很厉害!有人却说:武藏懦弱,最会开溜。又有人说:那个剑侠像个谜。我才不管别人怎么说,只暗自庆幸兄台的剑在京都已掀起了阵阵涟漪。
想来———
君原本就聪明,理应成为剑道高手,出人头地。
反观现在的我———
愚蠢,愚蠢,如今蠢人瞻仰贤友,不觉羞愧欲死。
但是,等着瞧吧!人生还长,未来尚不可测。此刻不欲见君,只盼后会有期。
祝君健康。
本以为信已结束,没想还有补充,看来似乎十万火急。内容大致是这样:
吉冈武馆数千门人,为了前次事件,怀恨甚深,正大肆搜寻君之踪迹,宜特别注意。君之剑法,好不容易才开始崭露头角,绝不可平白送命。我立志要等成大器之后,才与君碰面,促膝长谈,回忆过往。就当作跟我比赛,一定要珍重自己,好好活下去。
这段文字看来友情洋溢,但忠告当中,又夹杂着又八夸大的老毛病。
武藏阅毕,黯然神伤,心想:
为何他不说———哇!好久不见,好想念你?
“城太郎!你问过这人住哪里吗?”
“没问。”
“酒馆的人知不知道?”
“应该不知道吧!”
“他常来吗?”
“不,这是第一次。”
———可惜!武藏心想如果知道又八住哪里,一定立刻回京都找他,可惜毫无线索。
真想见他,想再一次敲醒又八。武藏现在仍然没放弃对又八的友情,想帮他从自暴自弃中站起来。
这样做才可以消除又八母亲对自己的误会。
武藏默不作声地走在前头。此路通往醍醐城城下,六地藏四街道的岔路,已出现在眼前。
“城太郎!有件重要的事想拜托你,可以吗?”
武藏突然开口。
“要我做什么?大叔!”
“我想拜托你跑一趟。”
“去哪里?”
“京都。”
“好不容易追到这里,又要我回去啊?”
“我想拜托你带信到四条的吉冈武馆。”
“”
城太郎低头踢着脚边的石头。
“你不愿意?”
武藏低下头探视他的脸。
“不是”
他摇摇头,神情暧昧。
“不是不愿意,大叔!您这么做是不是又想把我甩掉?”
看他用怀疑的眼神望着自己,武藏一阵羞愧。城太郎不信任武藏,也是有原因的啊!
宫本武藏 水之卷(19)
“不,武士绝不说谎。昨天的事,请原谅大叔。”
“好,我去。”
两人进入六阿弥陀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