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本武藏.+剑与禅-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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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同声追问。
至此,武藏已忍无可忍,露出年轻人固执的一面,昂然怒道:
“在下从不赌博。还有,我用筷子吃饭,不用木剑。”
“什么?你说什么?”
“听不懂吗?我宫本即使饿死,也要当个剑侠。笨蛋!滚回去!”
哼哼———一人的嘴角浮现一抹冷笑;一人气得面红耳赤,临走时还丢下一句:
“你给我记住!”
三人心里都明白,即使联合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于是苦着脸,强压着怒气,用脚步声和态度向他暗示:
我们可不是走了就没事了!
然后浩浩荡荡地离开。
这几个晚上,和风徐徐,月夜朦胧。楼下的年轻屋主为了感谢武藏留宿,使她们无后顾之忧,这两天都招待他到楼下吃饭。今天晚饭后,武藏心情愉快地回到二楼,喝酒醉的身体横躺在地上,也不点灯,只是恣情地伸展年轻的四肢。
“真遗憾!”
脑中又响起奥藏院日观老僧说的话。
败在自己剑下的人,或是被他打得半死的人,都像泡沫一样,从武藏脑海中迅速消失,忘得一干二净。但是只要是比自己优秀———让自己感到有压力的人———武藏都一直无法忘怀。他们就像冤魂一般缠着武藏,让武藏无法摆脱想胜过他们的欲望。
“真遗憾!”
他躺着,一把抓住头发。如何才能胜过日观?面对他那诡异的眼神,如何才能做到视而不见、不会感到有压迫感呢?
这两天他一直都闷闷不乐,无法忘怀此事。“真遗憾、真遗憾!”他喃喃自语,听起来就像自己的呻吟声,并不像在咒骂别人。
是不是我太差劲了?武藏心想。
他不得不怀疑自己的能力。碰到日观之后,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能达到那种境界。本来,他的剑法就不是跟师父学习的,所以自己的功力到底到什么地步,他也不清楚。
再加上日观说过:太强了,再弱一点比较好。
这句话,武藏到现在也无法接受。身为兵法家,不是越强越占优势吗,为何反成了缺点呢?
等等!那驼背老僧到底要说什么,这也是个疑点。他可能看武藏还年轻,故意把歪理说得跟真的一样,让他陷于云里雾里,然后在背后嘲笑他也说不定———
读书,到底好还是不好呢?
武藏最近经常思考这个问题。关在姬路城的小房间读了三年书之后,武藏跟以前已大不相同,逐渐养成了碰到任何事,一定要用理智思考的习惯。变得非要经过自己的理智思考之后,才能由衷地承认一件事。不只是对剑法,对社会、对人的观察,都已完全不同。
宫本武藏 水之卷(31)
也因为这样,比起少年时期,现在已不是那么勇猛,逐渐变得柔弱多了。可是,那个日观竟然说自己还是太强,武藏知道他指的不是力量上的勇猛,而是自己天生的那分野性和霸气。
“对兵法家而言,也许是不需要书本的智能。也许,就因为一知半解,对别人的内心或心情的变化非常敏感,才让自己胆怯,不敢出手。要是闭着眼睛对日观,挥拳一击,搞不好他就像泥偶一样脆弱呢!”
这时,楼下传来脚步声,好像有人上楼来了。
小丫头露出脸来,后面跟着城太郎。旅途的污垢,让他本来就十分黝黑的脸,看起来更黑。像河童般的头发,沾了尘土,变得一片灰白。
“噢!你来了。真会找啊!”
武藏张开双手欢迎他。城太郎却把脏脚一伸,一屁股坐到他面前。
“唉!累死了!”
“找了很久吗?”
“当然。找死我了。”
“问宝藏院的吧?”
“我问那儿的和尚,他们说不知道。大叔。你是不是忘了我的事?”
“没忘。我还特地拜托他们呢———好了好了,你辛苦了。”
“这是吉冈武馆的回信。”
城太郎说着,从他脖子上挂着的竹筒里拿出回函,交给武藏。
“然后,另一件事,我没见到那位叫本位田又八的人。但是,我已交代他的家人,帮我传话。”
“辛苦辛苦!去洗洗澡吧!洗好了,到楼下吃饭。”
“这是客栈?”
“嗯,和客栈差不多的地方。”
城太郎下楼之后,武藏打开吉冈清十郎的回函。
吾等期待再次比赛。要是冬季之前,你不来访,我们就认为你是胆小鬼,避不见面。让世人耻笑你的懦弱。希望慎思为荷。
这信看起来是别人代笔,文辞拙劣,勉强达意而已。武藏撕了那封信,放在烛火上烧掉。
灰烬像只烤焦的蝴蝶,落到软软的榻榻米上,还兀自飘动。信上虽然说只是比赛,实际上跟决斗无异。今年冬天,不知是谁要变成灰烬。
武藏早已觉悟到,兵法家的生命是朝不保夕的。但是这些觉悟也不过是一种心理安慰而已,如果生命真的到今年冬天为止的话,他的精神也绝对无法安定。
我还有很多事想做!修行兵法,还有身为一个真正的人要做的事,我都还没做!武藏心想。
他想要像卜传或上泉伊势守那样,带着众多的侍从,手上架着老鹰,牵着备用马巡视天下。
还有,要娶个门当户对的好媳妇,生养小孩,当个好丈夫经营一个温暖的家,以弥补幼时的缺憾。
不!在进入这个固定人生模式之前,他也想偷偷结交世上的女子。———这几年来,日日夜夜所想的都是兵法之事,也自然而然地保持了童贞。但是,这一阵子走在路上,看到京都或奈良的美女,都会让他眼睛为之一亮———应该说是他的肉体为之震撼。
这时候,他会立刻想到———
阿通
那个明知道离他已经很遥远,却又为他所牵挂的阿通。
虽然武藏只是茫然的想着她,也许在他孤独的旅途中,在他自己也没觉察的下意识里,她已抚慰了他寂寞的心呢!
不知何时,城太郎已经回到房里。他已洗过澡,吃得饱饱的,而且任务已经完成,心情也放松了,更加筋疲力尽,盘腿、双手插在膝盖中间、淌着口水,就这样舒舒服服地打起盹来了。
清晨———
城太郎起了个大早,精神抖擞地跳下床来。武藏也准备今天早点动身离开奈良,而且已经知会过楼下的女主人,所以当他正在换旅装时,女主人上来了。
“哎!这么快就要走了?”
这里的年轻寡妇,好像有点舍不得,抱来一叠衣物,说道:
“很冒昧,这是我前天开始缝制的小袖和羽织,想送给您当作临别赠礼,不知您中不中意,还请笑纳。”
“咦?送我这个?”
武藏瞪大眼睛。
只是客栈的赠品,没理由送这么贵重的礼物。
武藏婉拒了,寡妇却说道:
“不,这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家里留了一大堆旧的演戏的衣裳,还有男用的旧小袖,放着也没用。刚好碰到您这样正在修行武术的年轻人,所以就修改一下,希望您能穿得上。我是特地照您的尺寸缝的,如果您不接受,就跟废物没两样,所以请您一定要接受”
说完,绕到武藏背后,径自替他穿上。
这些对武藏来说,实在太奢侈了,令他不知如何是好。尤其是那无袖的羽织布料,看来是舶来品,而且样式豪华,滚着金边,内面缝了两层棉心,连系带都很讲究,是染成紫红色的皮革。
“很合身呢!”
城太郎跟着那寡妇,也看得入神,然后,老实不客气地问:
“阿姨!你要送我什么呢?”
“呵呵呵!可是你是跟班的,跟班的穿这样子就行了嘛!”
宫本武藏 水之卷(32)
“我才不想要那些衣服呢!”
“那你想要什么呢?”
“能不能送我这个?”
他突然把挂在隔壁房间的面具拿了下来,他似乎从昨晚第一眼看到它时就爱不释手。
“这个,送给我。”
说完,把面具戴在自己脸上。
武藏对城太郎犀利的眼光感到很惊讶。其实,在此留宿的第一天,这面具就吸引了他的注意。虽然他不知道这个面具的作者是谁,但看得出来它若不是室町时代,至少也是镰仓时代的作品,应该是戏剧中的道具。这个鬼女的脸,雕凿得非常精细。
光是这些,并不会令人倾心不已。这面具跟其他普通的戏剧面具不同,非常奇特。普通的鬼女面具,大都涂上诡异的青蓝色。这个鬼女面具却美丽端庄,白色的脸显得非常高贵,怎么看都是个美女。
惟一露出面具的鬼女特色的地方是这美女微笑的嘴角。月牙形的嘴唇,往左脸锐利地猛翘上去,雕法利落,不知是出自哪位名匠的冥想,表情有一股说不出的凄美韵味。很明显地,她一定是模拟活生生的狂女笑容而雕成的。这阵子,武藏一直很欣赏这个作品。
“哎呀!这个不行。”
看来这面具对年轻寡妇来说,也是个宝物。她伸手来抢,但是城太郎却把面具戴到头上。
“有什么关系嘛?不管怎么样,这东西我要定了!”
他手舞足蹈,在房里逃窜,说什么也不肯还。
小孩子一顽皮起来,真是没完没了。武藏察觉到寡妇的为难,便责备道:
“城太郎,不可以这样。”
城太郎不但不听,还将面具收到怀里。
“好嘛!阿姨!送给我嘛!可以吗?阿姨!”
说完,一溜烟地爬下楼去了。
年轻寡妇不断喊着:
“不行!不行!”
知道是小孩胡闹,所以她也没生气,只是边笑边追着他跑。隔了一会儿,正纳闷怎么还不上来,只听见城太郎一个人咚咚咚地爬上楼来。
上来一定要好好骂他,武藏这么想着,对着入口的地方端正坐好,没想到突然———
“喝!”
鬼女的微笑面具,比城太郎的身子先露了出来。
武藏吓了一跳,肌肉紧绷,连膝盖都颤了一下。为何他会受到这么大的冲击呢?他也不知道。虽然如此,当他在楼梯口仔细端详手上的面具时,马上恍然大悟。原来是名匠留在面具上的气魄,使他感到震撼。从白皙的下巴,到往左耳猛翘的月牙形嘴唇,都隐藏了一分妖蛊之气。
“好了,大叔!我们走吧!”
城太郎站在那儿说道。
武藏没起身。
“你还没还给人家啊!你不可以拿那种东西。”
“可是,阿姨说可以,已经送我了。”
“她不可能答应,快拿到楼下去还。”
“才不呢!刚才我在楼下说要还她,那阿姨却说看我那么喜欢,就送我,只要我好好珍惜。我向她保证会好好珍惜,她就真的送给我了。”
“真拿你没办法。”
怎能平白无故收受这么贵重的面具和小袖呢!武藏耿耿于怀。
他想至少要回个礼才对。但是论金钱,这家似乎不缺,身边又没东西可送的,只好下楼去,对城太郎的无理取闹深表歉意,并将面具还她。那年轻寡妇却说:
“不,仔细想想,那面具不在家里,也许可以让我轻松不少。再加上他那么喜欢,您就别责备他了。”
听她这么一说,武藏更确定那面具一定有着不寻常的历史,更坚持要还。可是,城太郎已经得意洋洋地穿好草鞋,等在门外了。
比起面具,年轻寡妇对武藏似乎更依依不舍,不断叮咛,下次到奈良,一定要再来住几天。
“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