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第2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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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就把我这个珊珊来迟的给人制造“麻烦”的用餐者忘记了,因为他被新来的顾客吸引了过
去。正如旧小说里所讲的那样,新来者在进入这个温暖而安全的避难所时,在要啤酒、凉鸡
翅膀或糖水酒之前(供应晚餐的时间早过了),先要付自己的份子,讲一讲自己的奇遇。避
难所的温暖和安全与他们刚才脱离的环境对照何等鲜明,因而,里面笼罩了篝火前才有的那
种互相开玩笑的欢乐和友爱气氛。
①“旋转门”的意思。
②拉丁语,意即:“请进”。
有一个人说,他的马车绕残废军人院转了三次,可他却还以为已经到协和广场那顶桥上
了。另一个说,他的车子想顺着香榭丽舍大街行驶,却不料开到爱丽舍圆形广场的一个花丛
中去了,用了三刻钟才从里面走出来。接下来是对浓雾,对寒冷,对街上死一般寂静的哀
叹,说者眉飞色舞,听者津津有味,这得归功于咖啡厅(除我的座位)温暖而舒适的气氛,
归功于使人眯起眼睛(因为习惯于黑暗)的强烈灯光和使耳朵恢复活动功能的谈话声。
来者很难保持沉默。他们认为路上遇到的波折稀奇古怪,闻所未闻,不说出来心里不安
宁,于是就用眼睛四处寻找能够攀谈的人。老板也把等级观念抛置一旁:“富瓦克斯亲王从
圣马丁门来这里时迷了三次路”,他毫无顾虑地说道,边说边笑,一面还作介绍似的,把那
位大名鼎鼎的贵族指给一位以色列律师看。可在平时,律师和亲王中间却隔着一道比横在两
厅之间的风景挂毯更难逾越的障碍。“三次!你看看”,律师用手摸了摸帽子说道。亲王不
欣赏这种套近乎的话。他属于这样一类贵族,对人蛮横无理(即使是对贵族,除非是一流贵
族)似乎是他们唯一的消遣。这些年轻人,尤其是富瓦克斯亲王,从来不回答别人的致意,
如果对方有礼貌地重犯错误,再一次同他打招呼,他们就报之以冷笑,或愤怒地仰起头;看
见一个曾为他们效过劳的老人装出不认识的样子;和谁都不握手,不打招呼,除非是公爵或
公爵给他们介绍的亲朋好友。他们青春年少,放荡无羁,这助长了他们的傲慢无礼(即使是
资产阶级出身的青年,也一样忘恩负义,缺乏教养,一旦接连几个月忘记给一个丧偶的恩公
写信,以后再见到他时就干脆连招呼也不打)。但是,这种傲慢态度更为一种极端崇尚特权
阶级的时髦主义所激发。事实上,正如有些神经质的人步入成年后症状会减轻一样,这些极
端崇尚时髦主义的年轻人成年后也会慢慢地冷下来。一旦过了青年时代,就很少有人再傲慢
无礼了。他们一直以为傲慢就是一切,可是他们突然发现(亲王也不例外),除了傲慢,还
有音乐、文学,甚至还可以当议员。人的价值等级一下改变了,从前他们甚至不屑一顾的人
现在也可以进行交谈了。但愿那些脾气随和、忍耐力强的人能交好运(如果应该这样说的
话),四十岁时,能得到他们在二十岁时没能得到的恩宠和优待!
关于富瓦克斯亲王,既然已经提到他了,还是作个交待:他是一个由十二至十五人组成
的小圈子的成员,还属于一个范围更窄的四人小组。这个十二至十五人的小圈子有一个共同
的特点(但我们认为富瓦克斯亲王没有),那就是每个人都具有两副面孔。他们债务累累,
在他们的供货人眼里,他们似乎是一伙无耻之徒,尽管供货人非常乐意称呼他们:“伯爵先
生,侯爵先生,公爵先生”他们想通过所谓“富有的婚姻”(又称“大口袋婚姻”)摆
脱困境,但因为只有四、五个人选拥有他们所觊觎的丰厚嫁妆,因此,好几个人为争夺一个
未婚妻而明争暗斗。他们互相保密,当其中一个在咖啡馆里宣布:“我杰出的朋友们,我太
爱你们了,不能不向你们宣布我和德·昂布勒萨克小姐订婚的消息”,这时,好几个人会同
时发出惊叫声,他们中许多人以为他们同德·昂布勒萨克小姐的婚事已十拿九稳,因此一听
到这个消息就失去冷静,忍不住发出愤怒而惊愕的喊声:“那么,比比,你认为结婚是一件
乐事罗?”夏特勒罗亲王禁不住喊道,他惊奇而绝望,连叉子都掉下来了,因为他认为
德·昂布勒萨克小姐订婚的消息即将公布,但不是同别人,而是同他夏特勒罗亲王。然而,
上帝知道,他父亲曾巧妙地对昂布勒萨克一家讲过比比母亲的坏话。“结婚使你感到高
兴?”他禁不住又问了一遍。比比已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因为他把这桩婚事“半公开”
后,他有足够的时间来决定该采取的态度,他笑容满面地说:“我不是为结婚而高兴,我对
结婚不大感兴趣,我是为娶戴西·德·昂布勒萨克而高兴,我觉得她很迷人。”这时,
德·夏特勒罗先生已恢复平静,但是他想,他应该尽快转向第二和第三号有财有势的候选人
德·拉加努克小姐或福斯特小姐,请求那些焦急地盼望他和德·昂布勒萨克小姐结婚的债权
人再耐心地等一等,他还要对那些曾听他讲过德·昂布勒萨克小姐很有魅力的人作些解释,
告诉他们这门亲事对比比合适,要是自己娶了她,可能会同家里人闹僵。他还要说,德·索
莱翁夫人曾讲过,如果他们俩结婚,她不会接待他们。
但是,尽管在供货人和饭馆老板眼里,他们似乎一文不值,但他们却还有另外一面,一
旦回到上流社会,他们就不再是那个荡尽家产,企图不择手段地弥补窟窿的人了。他们又变
成某某亲王先生,某某公爵先生,人们只根据他们的纹章计算他们的财富。一个几乎拥有亿
元资财的可以说是应有尽有的公爵也得让他们走在前面,因为他们是一族之长,要是在从
前,他们是一个小国的国君,有权在自己的领地铸造钱币,等等。他们中如果有人走进这家
咖啡馆,另一个就低头装作没看见,免得迫使来者同他打招呼。因为为了继续做追逐财富的
美梦,他请了一位银行家在这里吃晚饭。上流社会的人每每在这种条件下和银行家打交道,
总要损失十几万法郎,但他不接受教训,又会同另一个银行家打交道,继续烧香,拜佛。
但是,富瓦克斯亲王很有钱,他不仅属于这个由十四、五个风雅青年组成的小圈子,而
且还是另一个更严密、更不可分离的四人小组的成员。圣卢就属于这个小组。人们请他们吃
饭从不漏掉一个,把他们叫做四个行为不端的青年,总看见他们在一起游荡,他们上谁家的
城堡作客,主人们总要把他们安排在相通的房间里,再加上他们个个长得英俊漂亮,因此,
传闻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正常。对于圣卢,我可以毫不含糊地为他辟谣。但奇怪的是,尽管后
来人人知道这些谣传确有其事,可他们自己对另外三个人的所作所为却一无所知。然而,他
们谁都在千方百计地打听其他三人的情况,也许是为了满足一种欲望,或者更确切地说,是
为了雪恨,为了阻拦一桩婚事,在争夺未婚妻的角逐中,战胜那位已经暴露的朋友。这个由
四名柏拉图信徒组成的小组又增添了一名新成员(四人小组从来都超过四人),这第五个比
其他四个更信奉柏拉图主义。但他一直受到宗教的束缚,直到四人小组解体,他本人结婚为
止。他成了一家之主,恳求路尔德再给他生一个男孩或女孩,但在这之前,他要投身于军队。
尽管富瓦克斯是这等人,但因为律师在他面前说的话不是直接对他的,他的怒气也就不
象可能的那样大了。而且,今晚的情况有些特殊。再说,律师今后是不可能同他富瓦克斯亲
王建立联系的,正如送他来的马车夫不可能同他交往一样。因此他认为可以回答对方的问
题,他觉得,在这大雾天,律师好象成了他在遥远的狂风怒吼或浓雾笼罩的沙滩上邂逅相遇
的旅伴,但他却摆出高傲的神态,装出不是对律师讲话的样子说:“迷路还不算,而且怎么
也找不到路了。”老板对亲王看法的正确性大为赞叹,因为今天晚上他已听到过好几次了。
事实上,他有一个习惯,喜欢把听到或读到的东西同他熟悉的一个经句加以比较,如果
没有发现什么不同,就会感到由衷的赞赏。这是一种不可忽视的精神状态。如果把这种精神
状态用到政治会谈或读报中去,就能形成舆论,导致最严重的事件。阿加迪尔①事件就是一
例。如果许多只欣赏顾客或报纸的德国咖啡馆老板说,法国、英国和俄国在“找”德国的
“麻烦”,那么,阿加迪尔事件就有可能上升为战争,尽管战争没有爆发。如果说历史学家
不无道理地放弃了用国王的意志解释人民的行动,那么,他们应该用个人的,普通人的心理
代替国王的意志。
①阿加迪尔是摩洛哥西南部港市。1911年10月1日,德政府派去炮舰,抗议法军
进入摩洛哥北部城市非斯和梅克内斯。双方谈判结果,法国在摩保持自由行动的权利,但作
为交换,把刚果的一部分让给德国。
近来,在政治方面,我刚到达的这家咖啡馆的老板只把他这种背书先生的精神状态应用
在德雷福斯案件的某些片段上。如果他在一个顾客的讲话中或在一张报纸的文章里没有发现
他熟悉的字眼,他就声称文章枯燥无味或顾客不够坦率。富瓦克斯亲王恰恰使他极为赞叹,
因此亲王话音未落,他就接上了话茬。“说得好,亲王,说得好(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背得正
确无误),正是这样,正是这样”,他高兴地大声嚷道,用《一千零一夜》中的话来说,他
“乐得心花怒放”。但是亲王早已走进小咖啡厅不见人影了。接着,正如不管发生什么严重
的事件,生活总会重新开始一样,从雾海中走出来的人有的要饮料,有的要晚餐;在订晚餐
的人中,有几个年轻人是赛马俱乐部成员,由于天气异常,他们毫不犹豫地在大咖啡厅的两
张餐桌上就坐,离我很近,仿佛一场洪水在小餐厅和大餐厅之间,在所有这些历尽艰险方走
出雾海、被饭馆的舒适激发出热情的人之间,创造了一种只有我一人被排斥在外的,可以同
挪亚方舟中的气氛相比拟的亲密无间的气氛。
蓦地,我看见老板弯腰行礼,领班全都跑了出去,吸引了顾客的目光。“快,给我把西
普里安叫来,给圣卢侯爵准备餐桌,”老板喊道。在他眼里,罗贝不仅是一个享有崇高威望
的大贵族老爷,就连富瓦克斯亲王也对他敬重三分,而且还是一个生活奢侈、舍得把大把钞
票扔给他的顾客。大餐厅里的顾客好奇地瞪大了眼睛,小餐厅里的顾客争先恐后地同他们的
朋友圣卢打招呼,而圣卢却一个劲儿地擦鞋底。但是,就是他正要进入小餐厅时,发现我在
大餐厅里。“天哪,”他叫道,“你在那里干什么?对着大门口,大开着”,他说,说完朝
老板狠狠瞪了一眼,老板连忙跑去关门,一面把责任推到侍者身上:“我老对他们说要把门
关上,可他们总不记得。”
我想到他那边去,只好叫我的同桌和前面几个餐桌的顾客给我让路。“你起来干十么?
你喜欢在那里,不喜欢在小餐厅,是吗?可是,我可怜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