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暖运动 作者: 盛可以-第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今天是初一,年,终于过去了。巫小倩快慰地想。接下来的三天,巫小倩几乎没有想刘夜,她着手收拾东西,初五飞机到北京中转,会在北京停留一夜,巫小倩正好可以放下三大箱行李。初四晚上,刘夜过来了,这是他们相识以来分别最久的一次,拥抱的热烈出乎巫小倩的意料之外,但巫小倩立即感觉刘夜的变化。只见刘夜小脸精神焕发,属小孩过节特有的兴奋,她确信,这几天,他玩得不错,把她忘了。她伸手在刘夜脸上摸了一圈,刘夜的脸重新变成一只鸡蛋,光溜如昨日,她的心立即凉了。
没办法,架不住我爸和我叔的攻击,只有剃了。他们说我搞得满脸苍桑,跟个大老爷们似的。刘夜神情欢愉。巫小倩蓦地发现,刘夜留胡子,留得很累,而自己要往少女那方向打扮,拼命减去五岁,同样也不轻松。巫小倩很不快乐,这种不快一直延续到第二天,打的士去机场的时候,矛盾进一步激化。首先是刘夜对三个大箱子表示不满,刘夜的不满是复杂的,巫小倩真的就这样决定去北京,有点冷酷,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觉得自己是个力工。他不愿意当力工,因此在的士停下来后,他动作迟缓。见女司机费力地从后尾箱拖行李,巫小倩忍不住喊了一声,刘夜你还愣着干嘛,快搬呀!人越自卑,心越敏感,巫小倩的这句吆喝进一步证实了刘夜关于力工的观点,他很不爽。即便是头一次坐飞机,他也阴郁着脸。巫小倩找不着半点情侣旅行的感觉,刘夜只是一个处处需要照顾的“儿子”。
巫小倩没想到姐姐和姐夫会到机场来接她们。他们借了一辆桑塔纳,还借了司机,从一百公里以外的另一个县城赶来,完全是因为刘夜。而到家后的盛情款待,使刘夜异常感动,在夜里对巫小倩说,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头三天刘夜兴致勃勃,到后园东看西看,又到远一点的田野转了几圈,满是新奇。第四天,刘夜就有点郁郁不乐。巫小倩没意识到刘夜的情绪变化,直到她大嫂提醒她,是不是带刘夜到附近的镇里,县城里看看,要不然,他挺闷的。巫小倩这才明白,刘夜生气了。
刘夜,你真是一个不懂事的“儿子”,我大老远回一趟家,只能呆上七八天,你就不能替我想想?巫小倩立马要哭的样子。
是谁说要带我到南方看一看?
你没看到南方吗?你这不是在南方吗?
是啊,我来南方看了,看到一个南方的村落,和一群听不懂他们说话的人。
刘夜,你什么意思?你指望我带你游遍祖国大好河山?我没那能力,也没那兴趣。
你早说不就行了,干嘛说带我到南方看一看?你有什么目的?
是谁说要看我的家人,要对他们说照顾我?我是顺便带你到南方看一看,你以为我钱多?我钱多也不会这样花!我有什么目的?你以为我有什么目的?你有什么可以利用的?
你自己知道。刘夜不温不火。
巫小倩好心被狗咬,一股积压已久的怒火从她的胸腔内喷发出来,刘夜你他妈的狗屁不是,你有什么可利用的?利用你来证明,我身心都没有毛病?宽父母的心?你他妈的也太可笑了,大把男人等着我领回家,对你好,你他妈的却不识好歹。滚,现在就滚,收拾东西,马上!
巫小倩的愤怒盖过痛苦。
刘夜果真动手收拾东西。
屋外的薄雪已经开始融化。巫小倩站在楼上,看见远处田野里行走的人和狗,一只麻雀在天空飞过。她开始后悔带刘夜回家,她没想到那狗娘养的,那样自私,那样无情与无知。她想到在长春的那些日子,她带刘夜吃遍了附近的馆子,甚至打车去更远的有名的菜馆,她真的像对“儿子”那样,连看电影、逛公园等等的费用,都无一例外由她支付。他只需几串冰糖葫芦和几块雪糕,就让她心满意足。带他到南方看一看,这是她的想法。而事实上,仅这一次,她就让他实现了许多第一次: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到北京、第一次住四星级宾馆、第一次到南方、第一次到南方人家里作客、第一次吃南方农民家的饭菜他居然怀疑她有目的。
是啊,我是有目的,我真是个傻逼,我的目的居然是想让你看看外面的世界。我这辈子做过的惟一后悔的事,就是不该带你回家!我真是个傻逼,还一个人留在长春过年!巫小倩痛哭,但怕家里人听见,又憋住了声音,如窒息般瘫坐在地。刘夜彻底乱了方寸,他抱起巫小倩一个劲儿赔不是,他说我真不是个东西,我误会你了,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也是一时糊涂,原谅我,我不回去,我们按原来计划的,过了正月十五再走,多陪你家里人几天。巫小倩推开刘夜,说,我的心寒了,回去,你不回,我回!刘夜,春节以前,我们就应该分手的,我傻逼,把这个错误延续到现在!我无法向家里人交待,我原以为我会心甘情愿,不,我后悔,我带你回家,却让自己受伤,一点都不值!我告诉你刘夜,我们彻底完了!
不,小倩,明年我一定会再来,一定会再来看你爸你妈。我发誓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别在这儿说得太早。你一时激动,我理解。但你也记着,我不会把你的话当真。你没断奶,可我断奶很多年了。
小倩,你看。刘夜伸出手,手背上几道渗血的伤口。
巫小倩心疼了一下。
挺好,一辈子都留着你的痕迹。走哪都忘不了。
活该。巫小倩一边骂,一边找出两张创口贴甩给刘夜。
我要你帮我贴,像我帮你修水笼头那次,你贴的好得快。
第二天天气依然很冷,雪完全化了,地面一片泥泞,通往县城的交通要道,坑坑洼洼。巫小倩和刘夜坐在小型人货车前头,东摇西晃,脚趾头冻得生疼。现在温度已是零上,比起长春的零下二十多度来,算挺暖和的天气,感觉却比长春更冷,把刘夜冷得嘴脸乌青。巫小倩完全是赌气,愣是要拉他完成他看县城的夙愿。在大桥南端下了车,走到桥北,都不说话,桥底下的船只如虫子那么小,江水透着凛凛寒意。从桥北再走回桥南的时候,刘夜牵起了巫小倩的手,说南方的冬天,真绿。巫小倩说,是么,就这个样子,城市变了很多,但这桥没变。巫小倩原来打算到检察院的同学家吃晚饭,或者在县城的宾馆住一宿,看刘夜敷衍的表情,顿觉索然无味,便召手叫了辆的士,回家拉倒。勉强凑合挨到正月十二,巫小倩扛不住了,她说刘夜,你他妈的别哭丧着脸,回长春咱就掰,我就当学雷锋,放心,到长沙我会带你看兵马俑,反正都花钱了,不吝啬那一点。刘夜说,你说什么,你的钱花给你家里了嘛,跟我什么关系。巫小倩说,刘夜,你不知道你的机票要五千?行,我就当叫鸭了。巫小倩想不出更泄愤的话。
到北京工作是巫小倩的愿望。从南方回到长春,在刘夜的要求下,巫小倩答应留一段,和刘夜好好生活几天。因为就要离别,这段时间回光返照似的,既有点悲戚,又显得格外宝贵。谁也没有提掰的事情,或者说谁也没打算真掰。回南方的不愉快,因为刘夜的弥补、道歉以及积极表现,很快淡化。其实,刘夜请求巫小倩陪他,陪到六月份他的出国签证下来,大家再各奔前程。刘夜说,你现在就这样走了,余下的日子,让我怎么面对?巫小倩也不含糊,说,你一拍屁股去了异国他乡,余下的日子我怎么面对?我们相互都需要一个适应的空间。巫小倩喜欢自己掌握主动权,历来如此。
刘夜后来一直没有提过娶巫小倩,关于出国后对于两人的安排,倒设计了无数种。巫小倩笑道,成熟点好不好,一边读书一边刷盘子,你哪还有功夫顾及别人。刘夜这种年龄,不切实际的幻想太多,面对现实问题,多半是一筹莫展。巫小倩离开长春去北京的时候,刘夜不愿去火车站,他不想在那种场合哭。他送巫小倩上了的士,巫小倩笑着说了再见,回首见刘夜仍站在马路边,于是为这一对似乎曾经相恋的男女流下了泪。
从火车站出来,坐地铁,再转了一站公交车,到目的地时,已是晚上七八点钟。尽管有一男同胞引路,那条长达三分钟的黑胡同,把巫小倩吓得脚步弹跳。房子是出版公司帮忙租的,在四环边上,月租九百,中介费五百,房租首付一个季度,押金九百,以后每月支付。某建筑公司的家属楼,一共六层,巫小倩爬上六楼,双腿直打颤。接下来的问题更是让巫小倩痛苦:厨具一件也没有,热水器坏了,菜市场要走两站路,上班要坐一小时公交车尤其是那条漆黑的胡同,两边是高墙,白天经过时,巫小倩也是慌里慌张。
不过,巫小倩心理上舒畅多了。想一想,一个人的钱,一个人花,自己吃饱,全家不饿,真正是无爱一身轻。巫小倩以为摆脱了与刘夜纠缠不清的情感,她心底里认为,这一次是和刘夜的彻底完结篇,她相信刘夜也是心照不宣。若是身在长春,巫小倩根本不能和刘夜分开。刘夜就像他身上的一个毒瘤,和他在一起取暖的那种惯性,是一种自己无法控制的病菌,它们每天夜里从身体里滋生出来,它的生命如白昼黑夜那样,自然交替。
三月四日,北京下了一场鹅毛大雪,令巫小倩恍惚身长春,那时候,给刘夜打一个电话,半个小时后,他就会钻进她的被窝里。巫小倩电话打过去时,刘夜在家睡觉,他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那口吻,似乎巫小倩早已淡出他的生活。巫小倩火了,觉得刘夜辜负了她,便道,刘夜你变得真快,无情无义。刘夜道,你到北京寻找自己的事业,难道要我在家,天天以泪洗面?巫小倩没想到,刘夜连颗救命稻草也不愿意当,她忍不住在电话里哭,说,我工作好辛苦,住得又差,上下班要经过一条胡同,下班回来时,胡同黑漆漆的,我真的好害怕。刘夜说,你也会哭啊,你那么坚强。我告诉过你,北京不是你呆的地方,至少不是你现在该去的地方。是你执意要走,是你放弃了美好的东西。巫小倩说,刘夜,我,我没有放弃你,我们不能总缠在一起,什么事也不干,我得有自己的事业,我得赚钱啊。刘夜轻笑一声,道,你不是在赚钱么?我能给你什么,给你安慰?温情抚慰?然后,在你慢慢习惯北京生活的时候,不再需要我,再将我离弃?巫小倩哑口无言,她听得出刘夜满肚子怨恨,而这些怨恨,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一句也不有提过。
刘夜,我真的想你,想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巫小倩有点泣不成声。
要是觉得累,回长春吧,至少,长春还有我。刘夜把抒情话也说得实实在在。
长春现在有你,六月以后呢?六月以后,我到哪里去?迟早要面对的问题,我既然迈出了这一步,多折腾一次,便多痛苦一回。巫小倩任何时候都神智清醒。
小倩我争取去看你一次。好好工作,好吗?
嗯,什么时候来?找你妈要钱吗?火车票一百多,回去我给你买。
刘夜在一周之后到了北京。巫小倩在火车站等了足足一小时。当时广场上人来人往,许多扛大包跨小包的人东张西望,初春的风吹得巫小倩直打哆嗦。她躲到走廓的一根大柱了后面,等身体稍微暖和一点,又重新站在显眼的地方,以便刘夜一出火车站门口,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