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文集-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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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或有译录稍广,言论足观,删汰秽芜,颇知体要,而借阐宗风,不出郑志,虽有断章取义之益,未免歌诗不类之憾,其弊五也。具此诸端,斯义遂梏,遂使海内一二自好之士,反视报馆为蝥贼,目报章为妖言,古义不行,良法致弊。呜呼,不其恫欤!
今设报于中国,而欲复西人之大观,其势则不能也。西国议院议定一事,布之于众,令报馆人入院珥笔而录之;中国则讳莫如深,枢府举动,真相不知,无论外人也。西国人数、物产、民业、商册,日有记注,展卷粲然,录副印报,与众共悉;中国则夫家六畜,未有专司,州县亲民,于其所辖民物、产业,末由周知,无论朝廷也。西人格致制造专门之业,官立学校,士立学会,讲求观摩,新法日出,故亟登报章,先睹为快;中国则稍讲此学之人,已如凤毛麟角,安有专精其业,神明其法,而出新制也。坐此数故,则西报之长,皆非吾之所能有也。然则报之例当如何?
曰:广译五洲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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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报馆有益于国事72
则阅者知全地大局,与其强盛弱亡之故,而不至夜郎自大,坐眢井以议天地矣;详录各省新政,则阅者知新法之实有利益,及任事人之艰难经画,与其宗旨所在,而阻挠者或希矣;博搜交涉要案,则阅者知国体不立,受人嫚辱,律法不讲,为人愚弄,可以奋厉新学。思洗前耻矣;旁载政治、学艺要书,则阅者知一切实学源流门径,与其日新月异之迹,而不至抱八股八韵考据词章之学,枵然而自大矣。准此行之,待以岁月,风气渐开,百废渐举,国体渐立,人才渐出,十年以后,而报馆之规模,亦可渐备矣。
嗟夫!中国邸报兴于西报未行以前,然历数百年未一推广。商岸肇辟,踵事滋多;劝百讽一,裨补盖寡;横流益急,晦盲依然;喉舌不通,病及心腹。
虽蚊虻之力,无取负山;而精禽之心,未忘填海。上循不非大夫之义,下附庶人市谏之条;私怀救火弗趋之愚,迫为大声疾呼之举;见知见罪,悉凭当途。若听者不亮,目为诽言,摧萌拉蘖,其何有焉?或亦同舟共艰,念厥孤愤,提倡保护,以成区区,则顾亭林所谓“天下兴亡,匹夫之贱,与有责焉”已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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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梁启超文集
论中国积弱由于防弊
(1896年10月27日)
先王之为天下也公,故务治事;后世之为天下也私,故各防弊。务治事者,虽不免小弊,而利之所存,恒足以相掩;务防弊者,一弊未弭,百弊已起,如葺漏屋,愈葺愈漏,如补破衲,愈补愈破。务治事者,用得其人则治,不得其人则乱;务防弊者,用不得其人而弊滋多,即用得其人而事亦不治。自秦迄明,垂二千年,法禁则日密,政教则日夷,君权则日尊,国威则日损。上自庶官,下自亿姓,游于文网之中,习焉安焉,驯焉扰焉,静而不能动,愚而不能智。历代民贼,自谓得计,变本而加厉之?及其究也,有不受节制,出于所防之外者二事:曰彝狄,曰流寇。二者一起,如汤沃雪,遂以灭亡。于是昔之所以防人者,则适足为自敝之具而已。
梁启超曰:吾尝读史鉴古今成败兴废之迹,未尝不悁悁而悲也。古者长官有佐无贰,所以尽其权,专其责,易于考绩。
(《王制》、《公羊传》、《春秋繁露》所述官制,莫不皆然,独《周礼》言建其正,立其贰,故既有冢宰、司徒、宗伯、司马、司寇、司空,复有小宰、小司徒、小宗伯、小司马、小司寇、小司空。凡正皆卿一人,凡贰皆中大夫二人,此今制一尚书、两侍郎之所自出。
《周礼》伪书,误尽万世者也。)汉世九卿,尚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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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中国积弱由于防弊92
斯制。
(汉、晋间太常等尚无少卿,后魏太和十五年始有之。)后世惧一部之事,一人独专其权也,于是既有尚书,复有侍郎,重以管部,计一部而长官七人,人人无权,人人无责。防之诚密矣,然不相掣肘,即相推诿,无一事能举也。古者大国百里,小国五十,各亲其民,而上统于天子,诸侯所治之地,犹今之县令而已。汉世犹以郡领县,而郡守则直达天子。后世惧亲民之官权力过重也,于是为监司以防之;又虑监司之专权也,为巡抚、巡按等以防之;又虑抚、按之专权也,为节制、总督以防之。防之诚密矣,然而守令竭其心力以奉长官,犹惧不得当,无暇及民事也;朘万姓脂膏,为长官苞苴,虽厉民而位则固也。
古者任官,各举其所知,内不避亲,外不避仇。
汉、魏之间,尚存此意,故左雄在尚书,而天下号得人;毛玠、崔琰为东曹掾,而士皆砥砺名节。后世虑选人之请托,铨部之徇私也,于是崔亮、裴光庭定为年劳资格之法,孙丕扬定为掣签之法。防之诚密矣,然而奇才不能进,庸才不能退,则考绩废也;不为人择地,不为地择人,则吏治隳也。古者乡官,悉用乡人,(《周礼》、《管子》、《国语》具详之。)汉世掾尉,皆土著为之,(《京房传》:房为魏郡太守,自请得除用他郡人,可知汉时掾属无不用本郡人者,房之此请,乃是破格。)盖使耳目相近,督察易力。后世虑其舞弊也,于是隋文革选,尽用他郡,然犹南人选南,北人选北。
(宋政和六年诏,知县注选,虽甚远,无过三十驿。三十驿者,九百里也。)明之君相,以为未足,于是创南北互选之法。防之诚密矣,然赴任之人,动数千里,必须举债,方可到官,非贪污无以自存也。土风不谙,语言难晓,政权所寄,多在猾胥,而官为缀旒也。古者公卿,自置室老,汉世三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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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梁启超文集
开阁辟士,九卿三辅郡国,咸自署吏,(顾氏《日知录》云:鲍宣为豫州牧,郭钦奏其举错烦苛,代二千石署吏。
是知署吏乃二千石之职,州牧代之,尚为烦苛。
今以天子而代之宜乎?
事烦而职不举。)所以臂指相使,情义相通。后世虑其植党市恩也,于是一命以上,皆由吏部。防之诚密矣,然长佐不习,耳目不真,或长官有善政,而末由奉行,或小吏有异才,而不能自见也。
古者用人皆久于其任,封建世卿无论矣,自余庶官,或一职而终身任之,且长子孙焉。
爰及汉世,犹存此意,故守令称职者,玺书褒勉,或累秩至九卿,终不迁其位,盖使习其地,因以竟其功。后世恐其久而弊生也,于是定为几年一任之法,又数数迁调,宜南者使之居北,知礼者使之掌刑。防之诚密矣,然或欲举一事,未竟而去官,则其事废也;每易一任,必经营有年,乃更举一事,事未竟而去如初,故人人不能任事。而其盘踞不去,世其业者,乃在胥吏,则吏有权而官无权也。
古者国有大事,谋及庶人,汉世亦有议郎、议大夫、博士、议曹,不属事,不直事,以下士而议国政,(余别有《古议院考》。)所以通下情,固邦本。后世恐民之讪已也,蔑其制,废其官。防之诚密矣,然上下隔绝,民气散耎,外患一至,莫能为救也。古者三公坐而论道,其权重大,其体尊严。
(三公者一相、二伯。)汉制丞相用人行政,无所不统,盖君则世及,而相则传贤,以相行政,所以救家天下之穷也。后世恐其专权敌君也,渐收其权归之尚书,渐收而归之中书,而归之侍中,而归之内阁;渐易其名为尚书令,为侍中,为左右仆射,中书侍郎,门下侍郎,为平章政事同三品,为大学士;渐增其员为二人,为四人,乃至十人;渐建其贰为同平章事,参知政事,为协办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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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士。其位日卑,其权日分,于是宰相遂为天子私人。防之诚密矣,然政无所出,具官盈廷,徒供画诺,推诿延阁,百事丛脞也。
古者科举皆出学校,教之则为师,官之则为君,汉、晋以降,犹采虚望。后世虑士之沽名,官之徇私也,于是为帖括诗赋以锢之,浸假而锁院,而搜检,而糊名,而誊录,而回避。若夫试官,固天子近侍亲信之臣,亲试于廷,然后出之者也,而使命一下,严封其宅焉;所至,严封其寓焉;行也,严封其舟车焉,若槛重囚。
防之诚密矣,然暗中摸索,探筹赌戏,驱人于不学,导人以无耻,而关节请托之弊,卒未尝绝也。古之学者,以文会友;师儒之官,以道得民。后世恐其聚众而持清议也,于是戒会党之名,严讲学之禁。防之诚密矣,然而儒不谈道,独学孤陋,人才彫落,士气不昌,徒使无忌惮之小人,借此名以陷君子,为一网打尽之计也。古者疑狱,泛与众共,悬法象魏,民悉读之,盖使知而不犯,冤而得伸。后世恐其民这狡赖也,端坐堂皇以耸之,陈列榜杨以胁之。防之诚密矣,然刁豪者益借此以吓小民,愿弱者每因此而戕身命,猾吏附会例案,上下其手,冤气充塞,而莫能救正也。古者天子时巡,与国人交,君于其臣,贱亦答拜,汉世丞相谒天子,御座为起,在舆为下,郡县小吏,常得召见。
后世恐天泽之分不严也,九重深闭,非执政末由得见。
防之诚密矣,然生长深宫,不闻外事,见贤士大夫之时少,亲宦官宫妾之时多,则主德必昏也。上下睽孤,君视臣如犬马,臣视君如国人也。凡百庶政、罔不类是,虽更数仆,悉数为难。
悠悠二千岁,莽莽十数姓,谋谟之臣比肩,掌故之书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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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梁启超文集
栋,要其立法之根,不出此防弊之一心。谬种流传,遂成通理,以缜密安静为美德,以好事喜功为恶词,容容者有功,嶢嶢者必缺,在官者以持禄保位为第一义,缀学者以束身自好为第一流。大本既拨,末亦随之,故语以开铁路,必曰恐妨舟车之利也;语以兴机器,必曰恐夺小民之业也;语以振商务,必曰恐坏淳朴之风也;语以设学会,必曰恐导标榜之习也;语以改科举,必曰恐开躁进之门也;语以铸币楮,必曰恐蹈宋、元之辙也;语以采矿产,必曰恐为晚明之续也;语以变武科,必曰恐民挟兵器以为乱也;语以轻刑律,必曰恐民藐法纪而滋事也。坐此一念,百度不张。譬之忡病,自惊自怛,以废寝食;譬之痿病,不痛不痒,僵卧床蓐,以待死期。岂不异哉!岂不伤哉!
防弊之心乌乎起?曰:起于自私。请言公私之义。西方之言曰:人人有自主之权。何谓自主之权?各尽其所当为之事,各得其所应有之利,公莫大焉,如此则天下平矣。防弊者欲使治人者有权,而受治者无权,收人人自主之权,而归诸一人,故曰私。虽然,权也者,兼事与利言之也。使以一人能任天下人所当为之事,则即以一人独享天下人所当得之利,君子不以为泰也。先王知其不能也,故曰:“不患寡而患不均。”又曰:“君子有絜矩之道,言公之为美也。”地者积人而成,国者积权而立,故全权之国强,缺权之国殃,无权之国亡。何谓全权?国人各行其固有之权;何谓缺权?国人有有权者,有不能自有其权者;何谓无权?
不知权之所在也。
无权恶乎起?曰:始也,欲以一人而夺众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