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杀-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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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良诚的司令部设在北山寺大雄宝殿内。这座宏伟的建筑,加上戎装密布的岗哨,给人以肃然之感。
午间宴席上,酒足饭饱之后,孙良诚让勤务兵搬张椅子摆到殿前石阶上,正晒太阳。正在这时,接到这封拜帖,有点不乐意地喃喃骂了声娘,低头看去。奇 …書∧ 網帖子上齐齐整整用颜体写着:江苏省政府保安处长周。
孙良诚皱起眉头,眯缝着眼想躲开午后刺眼的阳光。这个名字,在他记忆里并不熟悉。自己是手握兵权的豪强,除了汪精卫和日本人,似乎别的人也不怎么放在眼里。这个姓周的是什么来历,冒昧登门有什么事由?他将拜帖掖在敞开的军服内,挥挥手说:“去,叫他进来吧。”
片刻之后,一位眉目清俊,身着少将军服的青年男子在卫兵的引领下走进山门,孙良诚没料到来者竟会是这么个年纪轻轻的少将,顿时瞪大了眼,像看什么稀奇古怪的物事样上下左右打量一番,嗤地一声笑道:“这世道真是乱透了。孙某行伍出身,吃军粮半辈子,40岁才捞到个少将师长的职衔。你这么个毛头小伙子,居然也混了个肩头金光闪闪,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了!”
第二章(3)
繁昌立正行礼,从衣兜里抽出一封信来,双手紧握交至孙良诚的面前。孙良诚意外地望望他,顺手接过来看,随即脸上那股倦乏的神色消失了,肃然收腿站起来,一改方才不屑的口吻,郑重地说:“周先生,有什么需要孙某帮忙,请尽管明言。”
繁昌从随身的皮包里取出一件细布包裹之物,笑道:“孙司令驻节本埠,周家也是治下草民。多承关照,未以兵戈相扰。这次周某还乡,自当感激。”说着,他将手中的东西奉上,又说:“微薄之礼,还望笑纳。”
孙良诚半推半就接过布包,层层揭开看去,是和阗羊脂白玉雕成的观音座像,刀工精细入微,形态栩栩如生,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之物。他咧开嘴哈哈大笑,暗自猜测着问道:“周兄此次来找孙某,有事尽管开口。”
繁昌见他如此说,知道信、礼这两件法宝都已奏效,于是不再客套,便将兄弟繁盛被忠义救国军扣押一事详细地说了出来。孙良诚挠挠脑袋,疑惑道:“这支所谓的忠义救国军,我有所耳闻。原先都是在江南活动的,今年夏初突然过江来了。据说,省主席韩德勤居然很给面子,调走了一个保安旅,将地盘交由他们。我知道,这个忠字番号的人马是戴笠军统的军事组织,专事游击和情报工作的。武器精良得很,全副德式和美式的装备,战斗力远远超过普通的作战部队。令弟也忒晦气,怎的撞到他们的枪口上了?”
繁昌听得戴笠两个字,惊出了一身冷汗,喃喃自语道:“这个,我倒未曾想过。原来……与军统有关……”
孙良诚见他沉吟不语,倒也爽快,说:“这样吧,许桥、白马两地的国军守将都和我私下里关系不错,我委托他们出面给想想办法,争取能早点放回来,行不?”
繁昌站起来,又行了一个军礼,连声道谢。
孙良诚微笑说:“这也不必谢,日后见了汪主席,还望周先生多多美言几句。给我们第七集团军多拨些饷银。这兵荒马乱的,日子不好过啊!”
(三)
周太太受此惊变,心中气闷不顺,正在宅内大声地呵斥着佣仆们。下人们知道底细,不敢应声,都唯唯诺诺顺着她的心思。这会儿,老太太见两个儿子一起回来,气色不觉好了许多,忙问繁昌联系的结果。繁昌为了宽她的心,硬着头皮说有希望。老太太见他答得爽快,反而有些疑虑,沉下脸来说:“你别是哄我吧?”
繁茂勉强一笑,说:“妈,大哥说有希望,定然是有几分把握的。您不知道外面的虚实,就别多问了。”
一家人正在商谈之际,新过门的媳妇许怡从娘家过来,探询详情。周太太忙拉着她的手,倍加抚慰。婆媳俩相对而泣,在繁昌的劝说下去了后宅。繁茂站在门廊边,目送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时,玉茹款款走进门来,见他独自一人站着出神,便轻轻伸手去他肩后一拍,婉转笑道:“你一个人在这儿发什么呆?还不快去陪陪母亲。她老人家可是正心烦意躁着呢。”
繁茂回首见是她,摇头笑道:“不必了,大哥和许小姐正陪着妈呢。”
玉茹愣了一下,朝后院走出几步,旋而停住脚回过身来,说:“我估摸着,他就要回南京去了。就多让他陪陪老太太,也是件好事,不去打搅了。”
繁茂面有忧色,说:“二哥生死未卜,他怎么能丢下他去南京呢?”
玉茹笑吟吟道:“这个我却不管它,反正他是有走的意思了。”
和周家面临的困境相反,海陵目前的形势尚好。从北边而来的新四军主力其实是个哄人的幌子。当日本师团主力全力回援,力图打一个歼灭战时,早已找不到新四军的影子。那支部队早已轻捷飘忽地向东,以和日军迎头相反的平行路线直奔罗甸乡。一路上,留守交通线的皇协军及小股日军,尽数被扫荡一空。等到日军指挥部意识到失算时,原本耗时三个多月,折损数千人枪才占领的大片地区,已经在一夜间易帜他属了。
第二章(4)
甚至,连退守到东台等县的国军部队,也趁机出来捡便宜,不费吹灰之力掠取几处地方,向重庆政府报捷。
负责清乡指挥的岩田敬三少将被调离华东方面军,师团长小川中将奉命接手,重新开始新的清乡计划。为此,南京汪精卫政权也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决定成立清乡委员会,汪精卫亲任委员长,调动所有军队,协同日军作战。整个海陵城周围,团聚了不下四五万军队,一时间车水马龙、尘嚣日盛,将这个小城搅得不得安生。
周家三少爷繁茂这几天都没有去学校教书。因为,学校已经临时征用为军营了,横冲直撞闯进来近一个联队的士兵,连操场都搭起了帐篷。校方交涉无果,只能决定放假10天。
繁茂无处消磨时间,便又去了德新元中药铺子散心。掌柜见他落寞无聊,笑问:“今天放学这么早吗?”
繁茂无奈地叹气,说:“学校被日本人占去做临时兵营了,10天后才走。这几天,我算是赋闲在家了。”
掌柜宽慰他说:“不就是10天吗,着什么急?弹指间便过。”
繁茂望着门外匆匆穿城过去的军队,苦笑道:“比不得太平时节,眼瞅着又快有大仗打了!”
繁茂猜测得不错,新的战局即将开启。而此时,他的大哥周繁昌领着那队护卫渡江往苏州而去。原来,汪精卫为了清乡事宜,专程从南京启程,先行在第一站总部苏州落脚,与周佛海、李士群等人商谈具体事务。繁昌本欲回南京,得到通知后即刻改道起程。周太太以及玉茹、许怡等人送他到门口,叮嘱再三。而三弟繁茂,此刻却不在宅中,不知去往何方了。繁昌本想和他交待几句,但是未能如愿,只得作罢。
周家一干女眷目送着他们策马离去的背影,心中牵挂着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的老二繁盛,心头隐约笼罩了一层灰蒙蒙的色调,正好匹配这初冬时节落叶纷纷的江北小城的景致。
(四)
在与周繁昌出城大致仿佛的同时,距离海陵城50里地的一个水荡渔村中,周家二少爷繁盛正坐在一大盆鲜美的鱼鲊前,细斟慢饮。桌上的酒是20年陈酿的陈德兴枯陈药酒,有怯寒去风的功效,更添有浓重的药香,经酒一逼,愈加浓郁,令人嗅之欲醉。这两样酒菜,都是海陵城里闻名遐迩的珍贵吃食,居然一般无二地放置在他的眼前。
他的对面,坐着的竟是那日在白马河口率众截扣他的少校军官。这俩人在水云之间,渔歌牧唱中,居然聚首欢饮,全然没有周家诸人担心发生的情形。这是怎么回事?
繁盛面朝着远处水天茫茫尽头处,慨叹一声,摇头道:“水乡里长驻,确实是令人销魂之所,大有放舟归去不问世事的想法,尤其这鲜美的鱼鲊,怕是只有在这里才可以尝到的,做法是古制吗?”
少校大笑道:“此地是我的家乡,自幼儿便吃这鲜鱼长大的。倒是第一次听这制法一说。”
繁盛正色道:“周某走南闯北,也算是见多识广,饱尝天下美食。但是,这种先将活鱼以酒醉之,然后剖腹清理下锅以清水绰净,复又以蒸炸的做法,确实是闻所未闻。老兄自幼熟吃,惯于此味,倒也是人之常情。”
少校指指这呈现琥珀色的酒水,艳羡道:“虽然我也算是半个海陵人,可却从不知这酒的滋味。看来,是酒家秘而不宣的做法掩去了应得的盛名吧?”
繁盛食指一弹酒盅,哈哈一笑说:“这酒10年不过酿出500斤,20年出300斤,30年出100斤。酒一封缸便被本城豪门世家定去。哪有上市卖的道理?我这次让你托人花50块大洋买上一坛,你还不以为然。殊不知不是战乱时节,主顾流失,这酒是拿着现钱也买不到的。”
少校听繁盛说得入神,邀饮一杯。二人沉醉在这平和安静的氛围里,似乎忘记了频繁的战事正在不远处此起彼伏地进行着。
黄昏时分,周繁盛登上了一艘渔舟,披了身厚厚的军大衣抵御寒风,与岸上的少校等人作别。舟儿载着他沿着弯曲复杂的河汊芦荡蜿蜒而行。月上树梢时,渔船驶入宽阔的卤丁河,升起布帆乘风一路疾驶。黎明之际,取道南官河直接进入海陵城中大埔码头。
第二章(5)
雄鸡晓唱,天色大亮时,周家少爷繁盛披着没有任何标记的军用大衣,头发梳理得锃亮光滑,双手插在兜内,神态悠闲地跨上岸边石阶,在码头管事的以及工人们的惊诧注视下上了岸。他站在岸头掸去肩上的一层薄薄的白霜,望着前番乘坐离开的那艘客轮,轻声一笑,摇头而去。
周家二少爷繁盛被释放的消息,随即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海陵城内各个角落,并引起种种猜测。有人说周家这次花了50根金条,才将他赎救回来;有人说周家神通广大,此事震动了重庆的蒋委员长和南京的汪主席,双方各自下令催逼放人;也有人说周家二少爷是逃回来的,还杀死了两名看守,身上的呢大衣就是剥自对方身上的;还有人说他是被孙良诚司令派兵解救回来的,一场恶战死了几百号人。
总之,林林总总,纷纭不尽,令人眼花缭乱,难辨虚实。
当繁盛离开码头,一路回到周宅时,把门前佣仆们惊得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周太太刚刚起床,正喝着银耳燕窝羹,被跑来飞报的王管家吓了一跳,险些噎住了嗓子奇書网,咳嗽了好一气才缓过神来。她在丫头如云的搀扶下赶到前面的正厅,却见繁盛仪表整洁地坐在桌前,喝着龙井茶吃富春包子,慢条斯理好以整暇的模样。她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在胸口连拍数下,说:“这可让我放心了。老天,你个小冤家真是让老娘操透了心。”
繁盛笑道:“母亲放心,咱们周家的子弟甭管碰上什么事,都有办法解决,可不能辱没了祖上的名声。”
当下,周太太忙询问儿子脱险的经过。繁盛轻描淡写地说:“也没什么,他们捉我去,本意就是弄点钱花花。我将衣服夹层里一张银行本票给了他们。他们星夜着人去上海兑成现钞大洋。这时,四面的风声渐渐紧了,他们自然不再要我这个烫手的山芋,索性快些放人了事。我这便轻轻松松地坐了船回海陵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