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楣的境界[出版书]-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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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修的手指轻轻在季腾脸上抚摩,抹去眼泪和尘土:「现在还来得及,没有人知道我和他的交换,我们离开吧,你就当我是投胎到了你家,你说你会好好待我。」
季腾用力一挣,从刑修的手中脱离开来,他退了两步,坚决地摇摇头。
全世界,再没有比这更明显的拒绝。
那个瞬间,刑修眼里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看不真切。下个瞬间,季腾眼前一黑,整个人被刑修拥抱住了,他在自己耳边低声问:「你真的,无论如何都要去救他吗?」
「是!我要去救他!就算我魂飞魄散,就算我永世不得超生——」季腾口不择言,开始胡乱发誓。
抱住季腾的双手,突然一紧,余下的话,季腾说不出来了,耳边只余刑修低低的声音:「不要说了。」
季腾没有动,就着这样拥抱的姿态,他可以感觉到对方的犹豫,刑修似乎在下决心,而这必然是非常困难的决定。
季腾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他只知道凭自己之力,不可能救出大哥的身体和大盗的魂魄。
一念及此,季腾轻声恳求:「君上,你可不可以帮我?我求求你帮帮我吧。」
刑修没有立刻回答,所以季腾也就安静站着,等待。
终于,刑修的呼吸落在季腾的耳边,同时落下的,还有微微一喟:「果然得不到的,就是绝对得不到啊。」
话音未落,抱住季腾的双手已经松开。
从这里到秋荻原并不远,两人一路共骑,都很沉默。
空中的巨铃越发清晰,阴沉沉地停留在头顶,带来无比压抑的感觉。季腾越发觉得自己要说点什么才行,刑修先开口了:「下马。」
季腾顺从地下马,却看见刑修似乎没有下马的意思,他试探着问:「君上,我们要不要拟定个计画什么的?」
「没必要。」刑修很快地回答:「方法只有一个。你看——」
近距离看那黑雾血铃,真是阴惨惨的模样,季腾没敢多看,四处寻找马车,很快就看到黑雾中心处,季钧盘腿坐在地上。他忍不住苦笑了一声,大哥身体里的果然是落下石,如果真是自己哥哥,盘腿一刻就会要了他的命。
本来缓慢移动的黑雾突然加快了速度,似乎对有人的到来警觉起来。
同时,季腾感觉有淡淡的微光从身边发出,就像萤火虫柔软的光芒。
转头一看,那微光果然来自马背上的落下石,只不过在落下石的脸庞之上,似有另一张脸淡淡的影像笼罩其上,是刑修,毫无疑问这是阴阳道刑修的脸。
金质玉相,不沾半点凡间气息的容貌。
落下石的脸也是妍丽,但与之一比,也就只是妍丽罢了,远不如这淡淡的影像勾勒出的脸庞,慑人心魄。
刑修对季腾点点头:「不要紧,只是让元魂扩张,这样才能把对方引过来。」
季腾看着那淡淡凸现在落下石身体之外的刑修的幻象,说不出话来。
「破解血铃招魂只能从内部,其实也不完全,还有个法子,就是施法者主动改换施法对象。」刑修淡淡地说:「只要对方发现自己搞错人了就好。你在这里等着,待会就可以见到你大哥了。」
话音未落,刑修策马前行,一路绝尘而去,立刻把季腾给扔在身后。
不安,非常不安。
这个时候,那停顿在空中的巨大黑雾团,突然急速移动起来,季腾像是被谁抽了一鞭子,连滚带爬地跑到高处,正看见骑在马上的刑修,正被渐渐侵袭的黑雾环绕起来,再看一眼不远处大盗那边,黑雾正在迅速抽离。
刑修,用他自己做饵!?
他应该,可以脱身吧?
季腾突然想起,钩星说过,刑修是元魂入人体,基本上没什么法力可用的。
黑雾盘旋,法术正在生成。
刑修似乎看准了时间,在法术真正成形前,骑着马左突右冲,那黑雾似被诱惑,紧追他而来。刑修跑一截,停一会,把握着法术完成前的一刻,冲出去。这样的做法拖延着时间,同时确保所有的黑雾都追着他而去。
但是,黑雾浓密,速度也快,他无法真正甩掉这些冤魂,只能利用法阵结成的时间逃掉。
刑修应该是看不见那些法术的成形,就像他说过的一样,处在法阵内的人看不见,季腾每每看得心惊肉跳,好几次都觉得他肯定逃不掉了,但是,刑修却总能很敏锐地在法阵结成最后一刻脱身。
但是,黑雾并不会疲惫,也不会减少,刑修却会因为肉身而疲累,情况对他十分不利。季腾忍不住想,如果还是他阴阳道之君的身体,那就能跟这些冤魂来场持久战了,不对,如果是那个身体,区区冤魂根本没机会跟他持久战好不好。
站在高处的季腾看了一阵,大概发现了刑修的目的,他似乎是打算骑马走向当时骗自己作符画的那个山道狭窄口。季腾来不及多想,从山道上一路狂奔,朝着那个狭窄处而去。一路不知栽了多少跟头,摔得全身上下伤痕累累,终于在山道口,赶上了骑马而来的刑修。
刑修刚刚策马转过山头,突然看见一头栽在路边的季腾,对他挥手,让他快走。
季腾却不肯,直冲了过去,刑修看了眼身后滚滚而来的黑雾,一夹马,直冲季腾而来,抱小孩一般把他面对面抱上马背:「你干什么过来!」
「你是用自己为饵?」
刑修微微点头。
「你打算怎么脱身?」
刑修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下个拐角是河道平缓处,我会推你一把,你就跳下去。」
季腾的回答是十指相扣,牢牢抱住刑修的腰,死盯着他的双眼:「除非你砍了我的手。」
「你到底要怎么样?」刑修突然提高了声音:「你要救大哥,我让你救,你不要落下石被困,我让他自由,你还想怎么样?」
「我陪你一起。」季腾死死抱住刑修。
刑修身体微动,似乎想要推开他。
季腾用尽全力大喊:「就算你把我扔下去,我走路也要追上你。我跟你一起!就算我们一起被困死,也总好过你一个被困。我给你作伴,我一直陪你,一直陪到阴阳道来接你!」
「如果阴阳道不来接我呢?」刑修的声音淡淡的。
「那就算我倒楣倒大了,我有生之年,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要了!我都在阵里面陪你,还不行么?」
刑修没有说话,过了一下,他的手落到了季腾的头顶,用力按了几下:「为什么?」
季腾不敢松手,怕真被扔下去,鼻尖几乎抵着对方的胸骨了,含糊地问:「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要你陪我一起逍遥自在游历人间,你不肯陪我;我被血铃魂阵困住,你反而要来陪我?」刑修的声音很认真。
季腾愣了愣:「我不知道。」
刑修没有再问,这情况也容不得他再问。
「我们真跑的掉?」季腾心惊地看着四周,一片寂静,什么也没有。是了,进入了法阵的范围内,就再无法看到那片黑雾了:「追来了么?」
「肯定追来了。」刑修突然低声在季腾耳边说:「不要怕,我们先解决大部分。」
刑修开始在一片树林里乱跑,季腾觉得这场景很熟,好像不久前,刑修还在冒充落下石的时候,似乎也这么一阵乱跑过。
跑了一阵,刑修突然停下来。
他抬头看看天空:「是这里了。」
季腾完全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可是停下来,按照他之前看到的黑雾的速度,只需要停下了一小会,那黑雾就会把他们全部包裹起来。虽然,现在,完全看不到黑雾,但它一定正在身边汹涌流动。
刑修却不慌不忙,指着地上让季腾看:「你瞧,上次过来的时候的马蹄印。」
天那么黑,季腾只随意看了一眼。
刑修却兴致勃勃地说:「看这里,这里是当时我策马跳过的地方,你记得么?这两块大石头之上?」
「是是。」季腾哪里有兴致看着个,不过他确实记得,当时落下石不走平路,偏偏绕到大石头上面去跳,虽然鬼皮虱弹跳力优良,但还是差点把他的腰闪了,所以他记得:「我们现在不是应该赶快跑么?」
刑修不去理会他,策马走到刚才的马蹄印处,从石头之下小跑着过去,然后回头对季腾一笑:「好,马蹄印连上了!」
季腾颇有要打人的冲动:「君上,你不要玩了好不好,我们停留了这么久了,恐怕黑雾都把我们围起来了。」
刑修似乎叹口气:「你真是没有举一反三的思考。」
什么意思。
季腾刚刚才在想,突然听到一阵奇异的风动声响。
凄厉的风声,似乎有隐约的惨叫,四周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在发生。
季腾缩到刑修身后:「怎么了?」
刑修不紧不慢地说:「那符画啊,不一定是非得用笔。我当时带着你骑马的时候,你是不是在心里嘀咕我一阵乱跑啊?」
不错。
「其实,鬼皮虱滴落的血肉碎块,比笔和颜料的效果好得多。」刑修微笑着。
季腾顿悟了!
消灭冤魂,是不可能的。
按照刑修的说法,符画的作用是阻隔推动冤魂的法术,法术流被打断之后,驱动冤魂的动力消失,冤魂就分散在这个森林中无法移动。只要阴阳道的鬼吏来抓,就不会造成太大的问题。
唯一的麻烦,就是跟他们跟得最紧的那批冤魂,如无意外,已经包围在他们身边形成法阵了。
那就是说,还是没能逃掉了?
季腾脸色发白,跌跌撞撞走到刑修身边:「我们已经被困住了?」
刑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点点头。
季腾不死心,周围一片寂静,头上也是繁星点点,半点没有受困的感觉,忍不住又问:「真的被冤魂困住了?」
刑修抬抬下巴,示意季腾去试试。
季腾看看手中的马缰,想着反正他也被困住了跑不掉,索性放开手,向前走去。
并未有什么受到阻碍的感觉,他走得很快,走出去三、四丈距离,季腾回头看看刑修,刑修姿势优雅地坐在原地,示意他随意。
季腾掉过头去,深呼吸一口气,撒开腿跑向前方,一路跑下山坡,跳过碎石滩,穿越草地,跑到自己气喘吁吁。他心里基本上有谱,自己大概跑了七、八里的地。
等到累得不行,他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季腾愣了,刑修就在身后五、六丈的地方,保持原有姿势坐着。
「你跟着来了?」季腾迟疑着问。
刑修慢慢摇摇头。
季腾丧气地往地上一坐,抱住头挠挠,这么简单就被困住了?
也就是说,自己刚刚说的话,立刻就要兑现。
要陪着刑修在这里,一直到事情改变为止了?
「怎么?」过了好一会,听到耳边刑修在说话,季腾抬头一看,刑修已经移到他身边,挺友好地坐在身边。
「还好。」季腾又抓抓头:「就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兑现说过的话,有点适应不良。」
刑修抬手轻压被季腾抓得十分毛燥的头发。
「那,」季腾问:「我们要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刑修反问。
「那个,不是要关很久在这里面吗?这段时间我们要干什么来着?我们,嗯,我们可以找点事来做。」季腾嘿嘿一笑:「比如我会下棋泡茶写文,略通拳脚功夫。如果你不会又想学,我教你。」
刑修想了想:「我没什么想学又不会的。时间太长,无聊的时候,人间的东西,有兴趣的基本上什么都试过。」
那为什么你总是一副「我啥也不会全靠你伺候」的表情?季腾腹诽半天,又锲而不舍地问:「那你会什么我不会的?你教我好了。」
刑修没有立刻回答,而季腾则兴致勃勃地继续说:「别担心太难,不容易学的才好。这样的话,就有事情来打发时间。你随便教一个你擅长的。呃,法术那些就不要了,我没兴趣。」
「法术除外?那还是有一个,」刑修的手突然攀上了季腾的肩膀,轻轻在他耳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