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鬼莲-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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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樨淡然道:“若他是画家,那我便当他最喜爱用的那支笔;若他是动物饲养员,我便当他最宠爱的那只动物;若他是教师,那我便当他讲堂上的那个讲台”
“他若爱酣睡,那我便做他的高床软枕,他若喜武力,那我便做他的绝世名兵”
“若他投生为蛇虫蚁鼠,那我便当他的窝,当他的巢穴,当那片为他遮阴避阳的一枚树叶”
“爱的方式有很多,而并非是愚昧的占有。”
“只要他能为我展开笑颜,只要能时刻陪在他身边,是活物抑或死物,是人抑或是兽,形态之于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想起与林天一相处的每一个日夜,甚至每一分一秒,无数的画面都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了安樨的记忆里。这些记忆已然形成了挥之不去的魔咒,渗透在每一个细胞,每一片机理,甚至每一次呼吸里。
安樨的嘴角扯出了淡淡的弧度。
“舍不得放手,说穿了,只不过是没有勇气。”
“若是真爱,那便去牺牲,便去奉献。”
“哪怕每一块肉都被吃尽、每一滴血都被喝光,甚至连骨头都被挫成灰烬,发丝都烧成空气,我都无所谓。”
若是只懂得一味地索取,那算什么劳什子的“爱”?充其量,那种看似强烈的感情,只不过能称之为“欲”罢了。
这个道理,许久许久以前的安樨也不大明白。
那时候的他,可以说懵懂无知,只会一味地撑着腮帮子,歪着脑袋听那个人慢条斯理地对他讲着。
当时那些细细的遣词用句,安樨已经记得不大清楚了,但那人所想表达的意思,他似懂非懂的只记得了这么个大概。
一直到了很久很久以后,发生了很多事,也经历了很多人,他成长了,渐渐地似乎开始理解了那些词句里所包含的那种深入骨髓的隽永。
可他最后却没来得及彻底参悟,便已经失去了那个白衣胜雪的人。
充溢了心中的满满当当的情感,再也无处投奔,最后几欲化为求之不得的怨与恨,差点将他的心智吞噬。
后来的后来,他甚至以为不会再有所谓的“后来”,林天一出现了。
于是,他才算真正明白了,那种可以夺人性命、瀚似深渊般的情感。
这世上,真真是有且仅有这样的一个人,可以让他不计较自我到了这种程度。
何其幸哉?!
安樨这一番话说得是清风明月,一气呵成,似乎并没有经过大脑的思考和语言的提炼。
安樨就这般娓娓道来。
没有夸张的言语,亦无露骨的表情。
每一个词语,都像是这一番话早已深藏在他内心许久,久到几乎已经成为了不证自明的公理一般,轻松且自然。
林天一怎么也没弄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能用这般乾坤日月的语气将这番可以将人活活肉麻死的情话说得如此正气凛然。
不由自主地抓捏着胸口的衣物,林天一只觉得心里顿时被什么充胀得死满死满的。
那东西让他几乎不能呼吸,仿佛只要一开声一喘气,那充盈了心扉的幸福感就要泄了气一般,甚至连额上的青筋都止不住地突突弹跳着,跟此刻正快速搏动的心脏保持着相同的频率。
听了安樨的话,泽九也沉默了良久。
男人的视线低垂着,也不知道他此刻脑海中是怎样的一片光怪陆离的景象。
林天一看不到泽九此刻的神色,但他却托了泽九和许流觞的福,竟亲耳听到了那惯来对他有点那么高高在上甚至是颐指气使的安樨的内心独白。
用句俗得不能再俗的话来说,林天一只觉得高兴得快要死掉了,兴奋得快要崩溃了。
此刻的他,不知为何莫名地充满了感恩,甚至连之前所经历的那些苦难,现下对他来说都已然值了回票价。
他只希望许流觞和泽九也能得到像他现在这般的幸福,虽然现下看来这个死局并没有因安樨的一番话而真正解开。
“你说得对。”
凝视着床上躺着的许流觞许久许久,久到林天一站着都觉得膝盖发疼,泽九才淡淡地冒出了这样一番话。
“这千万年来,我狂狮泽九,就算不掌领地界的阎王印,也并不觉得自己有何处是会输给他人的。”
自他被他的亲生父亲推入噬魔渊,在他踩着无数厉鬼妖魂甚至是自己亲生兄弟的尸体从那万丈深渊中爬回来的时候,他已然觉得这世上再无任何事物可以彻底将他击败了。
后来,随着各种非人试炼的逐一进行,他以不可思议地速度迅速成长了起来,一直强大到他亲手干掉了那个所谓的“父亲”之后,他的脚边已经匍匐了无数敬仰他的强大的地界生灵。
上至判官下至小鬼,没有人不折服在他无可以逆转的法力之下。
至于后来,他被四界公认为地界的掌印阎王,也并不是那么一番风顺的。
至少天界那帮假道学的伪君子们都认为他“素行暴虐,毫无怜爱之心,甚至手刃生父,视孝道伦常为无物,不能堪王者之大任”,其中对他掌印之事反对得最激烈的,便就是上一任天帝。
只是,后来天界大乱,天帝自顾不暇,地界又因长期无人掌印而陷入一片混乱,天魔二界的混乱波及到人界便是恶鬼横行,饥荒战乱无处不生。
为了维护四界之稳,泽九依旧掌了阎王印,直至今日。
“可这次,我却是正儿八经地输了——在这点上,我确实比不上你。”
泽九看向安樨,但并没有落败者惯有的羞愧。
谁曾想到,那日被他救下的这朵已经露出真身、命悬一线的妖莲,这个长着白瓷般完美面孔,却总是摆着一副心如止水的冰冷死人脸的鬼莲,竟然能说出这般震撼人心的话来。
泽九的视线落在了安樨身旁的林天一身上。
“臭小子,你何德何能啊?!”
竟然能以一介肉胎凡人之身,让冷若冰霜的鬼莲为你这般如痴如狂。
林天一被泽九看得窘迫,下意识地伸手挠了挠后脑勺。
“我,我也不知”
林天一确实是不知的。
到底是从何时起,安樨对他的爱恋已经到了这般地步?
若不是今日亲耳听到,哪怕是泽九对他实话实说,他也是不敢尽信的。
“这有什么难理解的?”
安樨捏了捏林天一的耳垂,眼神中充满的是比水还要柔上三分的情。
“我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安樨已有所指,林天一却听得不大明白,但一时之间也不知要说些什么才好,只能呆愣在当场。
泽九叹道:“罢罢罢,就如此这般吧!我便等流觞醒来,将一切与他说道清楚。”
“若他真的要选择那人,便让他走就是了。”
泽九抬手抛了几个清洁术,将屋内那一大片狼藉的血迹清了个一干二净。
“九爷,若流觞选了席泽越,你”
难不成还真要像安樨说的那般,不惜一切代价变成那活物死物,只为陪在许流觞身边?
可泽九也毕竟不是安樨,他除了情爱之事,却也还掌着地界无数生灵的命运。
若为了许流觞抛下一切,这些担子和责任又要由谁来承担?
“我自认这辈子心胸永远无法像小莲花这般宽广。”
“若是为了流觞,让我变成什么活物死物,我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
泽九顿了顿,直言道:“但若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去与别人花前月下、谈情说爱,我自认还没有这般广阔的胸怀。”
他怕他会控制不住,将那与许流觞缠绵悱恻的人打得个魂飞魄散。
而他更害怕的,是许流觞会因此而憎恨于他,至此断情绝爱,再无挽回的余地。
携手不得,共存两伤。
世事之无奈,不过如此。
既然这般,那便只能相忘于江湖罢!
对于泽九的言下之意,安樨已然心领神会。
“九爷放心,若届时许流觞选择了席泽越,那我便会想办法让他重入轮回。而九爷你请允许我将您所有关于他的记忆全数封印。”
泽九呆在原地半晌,才又似有些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
“好了,你们走吧,让我和他呆会儿。”
“等他醒了,我自会与他说个清楚。”
对于已然恢复了理智的泽九,安樨是十分尊敬的。
王者便是王者,无论在任何时候,都值得众人给予爱戴和敬畏。
安樨转身离开,将还处于发呆状态的林天一一道扯了出去。
回到了自己房里,林天一依旧没太能回过魂来,那副模样特别像是浴缸里放在水面上供人漂浮玩耍的黄色软塑鸭,呆傻得可爱。
安樨叹了口气,直接把林天一给扯到了床上,被子一卷就将两人都包裹了起来。
“安樨,你说,许流觞到底会选择谁?”
一边是相处了二十多年,但可能还没来得及培养出多少“爱”来的安稳家庭,一边则是心心念念惦记了多年的初恋情人,虽然那人已经轮回转世,并非原先的席特,但却有可能是红线那头牵着的命定伴侣,有可能是可以全了人梦想的一段痴情爱恋。
“你说呢?”
安樨没有回答,只是伸手将林天一额前的乱发一点点地拨好,大拇指轻轻地摩挲着他太阳穴的部位,让人觉得柔软且温暖。
“我不知道”林天一茫然道,“我总觉得,无论许流觞最后选择哪边,都是对的,但似乎又都是错的”
安樨笑道:“傻帽!情爱之事,又何尝有对错之分?只不过问心而已。”
是啊,问心而已。
但是不是每个人都能看清自己的内心?是不是每个人都能清醒地把握住自己想要的东西?
林天一对此抱有强烈的怀疑。
“人若都能有这般自知之明,就不会有这么多失去之后才后悔莫及的事情发生了。”
且行且珍惜,这句话说得容易,做起来却并非易事。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安樨安慰道:“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出的选择负责。”
正如泽九,若他当时选择了与自己为敌,一心要灭杀所有阻碍他的人,那后面的路已经是能够预见得到的坎坷和波折。
许流觞亦是如此,无论最后他选择泽九还是席泽越,最终的结果,也只能由他自己来承担。
林天一头脑里乱糟糟的,一下蹦出泽九和许流觞的画面,一会又冒出方才安樨说的那番话。
各种图像和声音的片段交缠在一起,额头发胀得越发厉害。
“你累了,先睡一会儿。”
今天实在发生了太多事,况且方才在自己与泽九对峙的时候,林天一的心神也被消耗了不少,现下感觉思绪游离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安樨心疼地亲了亲林天一的额头。
“待许流觞醒来,一切皆可尘埃落定。”
林天一点点头,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谁知过了半秒,林天一又似想起什么一般,噌地又把眼睛睁得像铜铃,手脚牢牢地将安樨裹在了怀里。
“安樨,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是选你的。”
林天一的神情无比认真。
虽然说不出像安樨那般感人至深的话,但无论如何他觉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