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骑绝尘去-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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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十六抬头定定看着师父,眼神安静,凤十五吃力地抬起手指,触了触他徒儿的脸颊,问道,“你、是哭不出了么?”
这句话倒像个引子,那些泪珠子断了线似的飙出眼眶,直愣愣往手上地上掉,怎么也止不住。偏偏凤十六面色安宁,却大睁着眼睛落泪,脸上一丝哀戚也无。
忽然,那泪线止住,泪珠也不一味落了,等脸上的水痕干了,凤十六直视他师父,说了一句话:“我不死,活着,凤十六伺候师父,给他活葬。”说着,凤十六站起来,又是那个祥和安宁的少爷,推起他师父上楼。
凤十五扯住凤十六的襟袍,道,“袖儿,”自相见以来,他以第一次这样叫凤十六的名字,“若你恨着就快活些,那就恨吧,师父永不原谅他;若是你恨不下去,就走吧,师傅不留你,你的心不在这里了,无论刑主做过什么,一笔勾销。”
“其人已死,若你还留有一丝理智,恨吧,袖儿。”凤十五这样说道。
其人已死。所有构想毁塌,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一个是再造恩师,一个是此生挚爱。
一个扶持了他前半生,另一个将永远陪他后半生。
这
样两个人,本来该是与他最无间的,确实如此。然而,这两人之间隔了千沟万壑,在凤十六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仇恨早早就种下了。
凤十五辞去魔教教主之位,将春风得意楼交与凤十六打理,循着蛛丝马迹去寻夏衍熙。
可惜凤十五为了夏衍熙曾拒过一桩亲,恰恰是教内长老的女儿,恰恰这位被拒婚的姑娘因爱生恨。经年之后,凤十五一身清闲,这姑娘却大权在握。
之后的事情实在顺理成章,凤十五被设计,身陷囹圄。
看起来似乎没有夏绝衣什么事。
不巧的是,这囹圄地处刑谷,这掌邢人好巧不巧正是刚刚就任刑主的夏绝衣。
刑主夏绝衣过手无数犯人,孽也作了不少,偏生就是这一桩报应到他身上。
彼时,夏绝衣那刑主之位还没坐热乎,虽有雷霆铁腕,仍需要与狼狈为奸。于是便有了刑主勾结魔教构陷凤十五一事。为将医毒双绝的夏衍熙留在刑谷,夏绝衣私设刑堂,将凤十五整治成废人,彼时凤十五手脚还齐全着。
在夏绝衣手下,凤十五铮铮铁汉被打折铁骨抽掉玉髓,所受侮辱非常人能想。
只是夏绝衣没能想到的是完全丧失尊严的凤十五仍不放弃夏衍熙,每每提起夏衍熙,凤十五湮灭了光华的眼中会燃起微弱的火苗。
夏绝衣对此表示遗憾,令凤十五在一双完好的腿和爬着去见夏衍熙之间做个选择。
毫无意外,凤十五永远不会放弃夏衍熙,走到这步,好不容易有了希望。他有怎么会放弃?
高高在上的明明是夏绝衣,匍匐在地的明明是凤十五,夏绝衣却觉得自己是彻头彻尾的卑劣者。
夏绝衣亲自动手,刮去凤十五腿上的肉,干干净净,一丁点也不留。他森冷的眼睛注视这那双残腿,之后扫视四周,莫敢有人与之对视。
“凤君,你不该信我。”
凤十五刹那惊慌,眼睁睁看着前方唯一的光亮坠落。一时间,他无法做出反应,只能愣愣看着这个看起来十分稚嫩的少年。
夏绝衣头一次耐心解释道,“你是人,在人间有头有脸,要讲道义,守信诺;我不是,这里,我说了算。你的生死,我拿捏。你不该同我讲条件,我说你要放弃夏衍熙,你就要放弃。”
在这场对凤十五的残酷镇压中,夏绝衣表现了完全与他年纪不符的残酷与狡诈,手段老辣。尽管最终的结果还是令夏绝衣遗憾,不过立威的目的已然达到,他不介意慷慨地留下凤十五的性命。
尽管经此一役,凤十五的反抗情绪达到顶点,夏绝衣
已经不在乎了。
在最后一次与凤十五的面谈中,夏绝衣表示,“凤君,只有你一个人坚持着,你爱的人不爱你。都是枉然。凤君,你现在后悔么?你钟情的女子死在你手上,无论怎么做都活不过来,一双腿,一身武功,换这样的结果。凤君,你后悔了么。”此时夏绝衣的话已经说的十分利索了。
凤十五冷眼看着这个残忍的少年,冷然道,“你说的果然不错。”
夏绝衣点头,“哪点。”
凤十五冷冷一笑,“你是个畜生!”
夏绝衣了然,“我懂的,你在求死。不过你说得十分不错,我本就是畜生堆里长大的,怎么会成为人呢?”
“不,我会活下去。看你有一天会爱上一个人,看你像我一样匍匐在他人脚下索求一面,看你成为今日的我!”凤十五目中血色宛然,睇着夏绝衣,“你会的,会的!越是压抑它,越会发芽!你是这样的人,我看透了。”凤十五说得好像他已经看透这个糟糕的世间,这个令他失望透顶的人间。
夏绝衣不可置否,“你会后悔的。时光会消弭一切的。”刑主轻飘飘离去。
凤十五恢复平静,在夏绝衣背后平静道,“若不是衍熙还念着我,你不必做到如此地步。”
夏绝衣离去的脚步顿了顿,“那凤君就好好在这里活下去罢。”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温碧情无意中从他母亲处知晓此事,之后暗中与魔教联络,魔教想分一杯羹,千方百计联络到鬼医夏衍熙。
夏衍熙初闻此事,一腔怒火无处发泄,面上却按兵不动。此时又恰好接到夏绝衣地处天堑的消息,佯意听从夏绝衣命令去救治他。却未通知任何一方,她夏衍熙岂是受人摆布之人?!
只是,封闭在那天堑,整天同个活死人相处,夏衍熙脑中灵光一闪,突然就开窍了。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然,扪心自问,夏绝衣在父辈的感情角逐中又何其无辜?他是他们之中最无辜的牺牲品,今日之局面,错在温情,错在海璃公主,甚至错在江无寻……总跟他们两兄弟无关。
她为江无寻不平,从江无寻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谁来为夏绝衣不平?
对于夏绝衣,夏衍熙是矛盾了,一方面自己是个加害者,另一方面夏绝衣也是加害者。只是,那个铁腕少年,是谁自食其果?
夏衍熙是个女人,是个多情的女人,不然也不会罔顾自己当年仙灵圣手之名去爱一个魔教小鬼。
凤十五的消息就像一道惊雷,闪电的刹那照亮了这个女人多年封
闭的心,她的多情洪水一样倾泻出来。她的铁石心肠瞬间就柔化了,面对一个千疮百孔的夏绝衣。
那时,夏绝衣已经大不成,碧琉宫老宫主留的药已经无法再治愈他的外伤,那时候其实已经昭示着死亡。
夏衍熙坐在石床一侧,看着自己的毕生心血,那身刚柔的经脉,鬼医的手笔。她亲手将夏绝衣的经脉千锤百炼,可伸可缩,再柔韧仍有极限,如今便是了。
看见这样一个受苦受痛的孩子,她其实不大能恨了。起码她还会恨,夏已经不会了,他是看透了还是心死了,总之,他奇异地不恨自己不恨温情,谁都不恨。
或者说其实夏绝衣才是最明白的那个人,不值得他计较的人从不放在心上,他眼里能放下只有值得的人。
夏衍熙开窍了,嘴巴依然坏,见夏绝衣醒过来,讽刺道,“人间走了一遭真将自己当个人了?有了人模人样的名字,还学会爱人了。啧啧,这一身,都是拜情人所赐。”
夏绝衣静静看着她,她知道他看不见,却总觉得他眼神很深,隐隐冷冷的,能探到人心底去。
“你的内力都不是正路来的,因着经由经脉由他人过给你,早就有损,还不听我话,总是胡来!今次居然还妄动七情,内伤呕血,刑主还真以为自己铁打的?明知自己外伤不愈,还颠颠跑到九华山那等高寒之地瞎折腾,落下寒症!对了,还平白让人家刺了一刀,伤了肺腑,没有老宫主赐药,你活得下来?!”夏衍熙说到此已经不想再数落夏绝衣所做的脑残之事,改变话题道,“刑主不是不知道自己先天上落了常人一大截,如今自恃武功以为万事无忧?”
夏衍熙冷哼一声,“如今你的经脉动辄就破,再现以前的功力恐怕困难,好歹你安心修养还能练个七七八八。小心练不好走火入魔,让你手底下那群小鬼把你吃得骨头渣也不剩!”说是能练七七八八,其实若能练回一半已是造化,这一点二人心知肚明。
“日后不得妄动真气,不可随意动情,潜心静修!我这辈子就炼了你一个药人,仔细你的命!”夏衍熙冷冷道,“过来,让我仔细瞧瞧你那眼珠子!”
夏绝衣却仿佛很累一般,淡淡道,“以后也用不到。不用医了。”
这话听得夏衍熙心惊,她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得道,“以后可别跪着求我来治你那两颗白球!”
夏衍熙真真一语成谶,夏绝衣果真就跪着来求她了。
那是凤十六坠崖,夏绝衣妄动真气托了凤十六一把。鬼医虽说医毒双绝,其实是不会武功的。
那之后凤十六昏迷不醒,夏绝衣却也
是大病一场,病到功力无以为继,再不能动武。
当夏衍熙看见夏绝衣跪在自己面前冷声求自己医他的眼睛,她不禁问道,“怎么就改变主意了?”
夏绝衣头一次在她面前示弱,“我总以为看厌了尘世,然而总看不够他。”他眼里那些温柔缱绻,自己不察,夏衍熙却瞧得分明。
夏衍熙也没有多为难,难得好声好气道,“你病还没好,床上去,让我仔细瞧瞧。”
等凤十六醒过来,夏绝衣眼睛也好了许多。
两人整天鸳鸳戏水,如胶似漆,夏衍熙看在眼里是真愁得慌。
谷主及三主尽出,温情还将刑谷打开特开,魔教趁乱救出凤十五。温碧情那货不知从哪里淘换情报,凤十六和夏绝衣才是真正的jq对象,而凤十六恰恰正是凤十五的徒弟。
夏衍熙声称自己不受胁迫,然而涉及凤十五性命便不得不容鬼医谨慎。
夏衍熙总觉得夏绝衣像是知道了什么,他的眼睛总让人感到自己无所遁形,那是一柄利刃,直取人心。
因为心里藏了事,人总是惶惶不可终日。然而当那一天真的来临,其实也没什么,夏衍熙自觉自己没做错,那是十五,她的凤十五啊,原本应该意气风发的凤十五!
听来十分痛,看见了摸到了便是椎心泣血的痛,夏衍熙忽然觉得自己十分痛恨夏绝衣!
两厢对峙之时,夏衍熙看见凤十六怔忡神色,无尽的恶毒与气愤蔓延开来,她愤怒地将凤十五的下摆撩起来,指着那空荡荡的白骨道,“这是你师父啊!一手将你养大,教你武功,供你读书的师父啊!你看这断腿上的肉是叫那活死人活剐下来的!剩那森森的白骨被一寸一寸敲碎了!那保持神志清醒的药是我一手研制的啊!何其歹毒的用心!”瞧见那空荡荡的裤管,夏衍熙潸然泪下,“你的师父十三年前为求见我一面,被他阻挠,付出如斯代价。时至今日我们才再相遇!啊……”夏衍熙撕心裂肺一声惨叫,徒然跪在凤十五竹椅前,捧着那空荡的裤管,却一滴泪也掉不下来。
夏绝衣一人,面对魔教,面对凤十五,势孤力薄。他穿得也很单薄,人就显得极其孤单瘦削。
凤十六与他对视一眼,一眼万年,他们之间好似隔了千沟万壑。
“是这样么?”凤十六问道。
夏绝衣沉默半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