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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atlas·黄昏书-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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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伊戈仍对自己的弟子感到满意,他能在这孩子身上看到某种韧性。这一路来,他们从北向南长途奔袭,少年几乎没怎么休息,吃的都是未发酵的干面包和凉水。尼尔从未有过半句怨言。在伊戈看来,强有力的精神才是骑士的关键,少年身上确实具有这种品质。况且尼尔身体素质非常好,十五岁的年纪就有几乎一米八的个头,身材修颀,虽然背脊仍显得有些单薄,但少年匀称的肌肉总有一天会变得结实而漂亮。还有就是这孩子长得很好看,具有天生的亲和力。想到这里,伊戈笑了笑,恐怕这少年真的能成为奇迹般的守护者,就像海因普洛斯彼罗。
  伊戈记起当年佩列阿斯给他写信,请他教授尼尔剑术。这样看来,这位学者真是慧眼独具。
  连绵的大雨遮住了天色的变幻,让人难以辨清时间。湿漉漉地贴着皮肤的冰冷似乎将这受苦的时刻无限延长,在泥浆中跋涉的少年越走越吃力,好几次都差点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伊戈发现尼尔会不时地去触碰那柄断剑,仿佛在索求启示的圣徒。眼看尼尔的体力几乎到了极限,他决定找个地方给少年歇一歇。二人又向西走了一段,伊戈嗅到了蝙蝠粪便的气息,有山洞。
  他们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山洞,这里地形复杂,足够隐蔽。伊戈四处查看了一下,洞中残留的野兽的气味已经很淡了,应该很安全。他生起一堆篝火,好让尼尔稍微暖和些。
  伊戈看看火旁的尼尔。少年脸色煞白,双唇被冻得毫无血色。穴壁上影子随着寒风不断晃动,而他整个身体却像化为了大理石雕像般,连凝视着火焰的目光也完全静止。伊戈知道,人在极度疲惫时会省略掉一切不必要的行为动作,只是如一个空洞般存在着。
  少年感受到了伊戈的目光,抬头对他微笑。
  尼尔是让他不要担心,可不担心才是奇怪。于是黑衣的骑士轻声说道:“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弄些食物。”
  少年点头。
  骑士从行囊中取出狩猎用的小型弩箭,在确认山洞周边的安全性之后,走入了丛林。
  天完全黑了,暴雨还是没有减弱的的势头。伊戈很不喜欢雨,它让人感官迟钝,还会引发不愉快的记忆。
  雨水冻得骑士手脚麻木,这种程度的苦楚倒完全不会影响他的精神。他尽量把注意力集中在箭上,等待着猎物现身。雨水打在阔叶上的声音过于嘈杂,远处河水滚滚,四方的雷声此起彼伏,蛰伏中的兽类焦躁地喘息。他在等他的猎物。与需要猎犬作为辅助的普通人类不同,他的箭就是游隼,他的种族是天生的猎人。
  没多久伊戈就猎到了三只野兔,他利索地剥皮,去掉内脏,用沾满雨水的树叶把血糊糊的兔身擦拭干净,以防血腥味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伊戈返身回营地。雷声如战车碾过天际,山林霎时被点亮又隐入黑暗。骑士停下脚步,注视着夜色。
  闪电再次降临,这银白色的愤怒似乎能在瞬间剥夺万物原本的颜色,但那个人的红眼睛,曾经在电光交错的雨夜中是如此鲜明。他再次想起那场景,想起暴风雨中,公爵大人看向他的那一眼。对,很久以前他和公爵大人也是这样,连夜翻越暴雨中的鲁德罗山。
  伊戈记得当时自己十四岁,刚刚成为公爵的骑士。公爵大人带着他从帝都回伍尔坎,为了帮他避开仇敌,两人不得不从边境的鲁德罗山绕行。他们只有一匹马,卡洛亚洛先生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骑,执意要让给负伤的他。最后只好由他牵着马,两人顶风冒雨前行。现在想起来,伊戈仍为此事感到愧疚,况且那已不是公爵第一次为他涉险。当年如果不是卡洛亚洛先生在陛下的盛怒前求情,他恐怕……
  不知不觉,伊戈已回到了营地。尼尔垂着头,发梢遮住双眼。他以为尼尔睡了,结果少年立即起身迎他,勉强地笑着。
  “你累了。”像老师示意学生不必站起回答提问,伊戈轻轻按着尼尔的左肩,让这孩子重新坐下。
  伊戈也坐下,脱下冷冰冰的湿外套,把用树枝串好的兔肉递给尼尔。
  二人围着篝火烤着兔肉,冷风裹挟着雨的气味阵阵吹来,火焰不安的身形倒映在少年的眼中也难以点亮那暗淡的深蓝。
  伊戈自觉是个习惯了沉默的人,可此刻的安静竟让他感到尴尬。他想和少年说些什么,又苦于自己在劝慰上的无能。想了很久也不知从何开口,如果公爵大人在,大概能很好地开导这孩子,自己实在是没有这方面的才能。
  伊戈叹了口气,从行囊中拿出盐袋,在滋滋冒油的兔肉上抖了五下。
  尼尔接过羊皮盐袋,只抖了两下。
  留意到这个细节,伊戈不禁发问:“你在北方长大,我以为你会偏爱盐味重的食物。”
  尼尔笑道:“佩列阿斯先生是南方人,我平常做饭都是依照老师的口味来,慢慢也习惯了清淡的食物。”
  “南方的契阿索省……”伊戈惯性地应答着,心想他们师徒二人里竟然是尼尔负责做饭。不过他也想起公爵大人曾私下说过,佩列阿斯阁下不善烹饪。
  “是啊,老师不怎么提起故乡。但我听杰西卡大娘说过,契阿索的景色非常美,那里还产葡萄,听说教会的圣酒几乎都产于契阿索。”尼尔翻转着烤肉说:“不过先生不提契阿索也可以理解,因为他很早就被他的老师收养,带回了‘学院’。”
  佩列阿斯阁下的老师,普洛斯伯恩哈德。伊戈再次想到了里茨教会私藏的那些禁书。这么看来,那人应该是尼尔的……但顾虑到佩列阿斯本人的嘱咐,伊戈就什么都没说。
  雨淅淅沥沥地下,烤肉的香味逐渐弥漫。
  能和少年开始对话,这让伊戈很高兴,不过接下来该如何将谈话继续,又成了让他头疼的任务。
  就在伊戈左右为难时,尼尔再次打破沉默:“其实……我真的很不了解老师。我知道他喜欢吃的东西,知道他在遇到喜欢的书时那种犹豫不决的表情,还知道他喜欢的一些小东西。可仅此而已,他的过去,他的想法,我完全不知道。”
  伊戈抬眼看着尼尔。
  “老师他……有时候真的很专横,很固执,只按照自己的心意来行事。”尼尔笑着摇头,不断地用手掌揉着眼睑和额头,将额发向后抹得乱蓬蓬的。
  “比如这个事,我完全不能理解佩列阿斯。他就那么擅作主张地把我支走,想要一个人去……难道真的他认为:就算他孤零零地死了,我也能像原来那样快快乐乐地活下去吗?真是的,为什么要把我想作那种人?”
  伊戈还是第一次听到尼尔对佩列阿斯的所行的评价。他看着少年俯下身子,手肘支撑在腿上,艰难地扶住额头。伊戈有些不忍,望向面前的火焰。
  “尼尔,佩列阿斯阁下同公爵大人很久以前就是朋友了。你也知道,公爵大人很喜欢热闹,他一直想和友人去看冬季庆典。在你来之前,公爵大人曾多次邀请佩列阿斯阁下,不过阁下是喜欢安静的人,所以几次都婉拒了。”
  “确实,以老师的性格,他更喜欢和书本待在一起。”
  “可是直到阁下开始和你一起生活,他每年都会来带你来参观冬季庆典,这让公爵大人非常高兴。”伊戈颇有耐心地将枝串的树皮一缕缕撕下,继续说道:“还有,之前佩列阿斯阁下和那个镇的人几乎不往来。”
  尼尔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
  “阁下也曾请求公爵大人,有机会就带你去别的地方看看,见识更多的人。”伊戈做了个手势,提醒尼尔把快炙枯的肉从火上移开。
  “是啊……帝都离伍尔坎那么远卡洛亚洛先生都带我去过,还带我去见他的朋友们。如果不是公爵,我也不会认识特兰德,他真是了不起的骑士,人也很温柔。”
  一听到这个名字,伊戈咋舌,皱起眉头说道:“您是说特兰德穆阿维亚?请您不要再提这个人,我很烦他。”
  看伊戈挺不高兴的样子,尼尔赶忙道歉,老实说他之前还以为特兰德和伊戈关系不错。
  伊戈思忖了一会儿,返回原先的话题:“所以你明白了么,佩列阿斯阁下的心意?”
  “我知道的,老师他一直希望我能选择自己的路。他总是和我说,一个人应该投身于他所渴望的未来……不管别人有多不理解。”
  尼尔抽出断剑,金星光辉依旧。他缓慢地抚摸着剑身,金属的味道让他嘴里泛苦。
  “说真的,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就是因为这样,我越发地觉得自己对不起老师……原来我总是觉得学剑术学骑术很开心,比如今天骑着艾尼亚在海边奔跑,还有救下那个红头发的男孩,这些都让我很有成就感。可想想看,我根本不明白自己是为什么想做骑士。忠于君主,这是骑士们最重要的品质吧?就像布鲁斯和叶夫尼,他们对骑士团的忠诚,对海因普洛斯彼罗的忠诚……他们真是很了不起的人。这剑的主人肯定也有自己所坚信的东西。”
  尼尔顿了顿,垂下双眼。
  “而我呢?我真的能够像他们一样,把自己对某个君主的忠诚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吗?伊戈,我不知道。但我明白佩列阿斯先生的用意,毕竟那么多年来,他把‘选择’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可是……”
  少年别过脸,望向黑暗中的雨。
  “可是我觉得离开了他,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了意义……伊戈,是不是我太不成熟了?我不希望他再拿我当孩子看,但自己又这么的……”
  伊戈等待了一会儿,见尼尔不再说下去,便说道:“依我之见,骑士所遵从的并非某个人,而是某种信念。我听说海因普洛斯彼罗并非以‘为王舍身’为荣,那个木头腿也说过,他追求的是自己所相信的道路。普洛斯彼罗刚继任时老王就驾崩了,临终前嘱托他辅佐幼王。而当时教会又日益兴旺。大概正是如此,他才那么反对‘政教合一’的模式,且为之做了很多努力。”
  “那伊戈呢,为什么做卡洛亚洛先生的骑士?你那么厉害,应该可以像伊什塔尔姐一样成为直属于皇室的骑士。”
  突如其来的发问让伊戈有点犹豫。他手中的树枝已经被完全撕去了树皮,露出绿色的茎秆,闻起来味道发麻。这个发问涉及到让他并不愉悦的内容,不过伊戈想了想,觉得告诉自己的徒弟也无妨。
  “我的信念只是在于:自己没什么能够报答公爵大人的,除了性命。”
  尼尔咽了咽。他隐约觉得,如果不是为了安慰低落的自己,伊戈是不愿说这事的。他悄悄打量着伊戈的眼睛。男人眼睛的颜色那么浅,就像冬夜降临前残存的天光。这种天色在北方很常见,苍穹灰蒙蒙的,浑浊的底部垂着一枚孤零零的金星。
  “‘费奥尔多维塔’并非我本姓。这是陛下钦赐的姓,意为‘罪人之子’。我和伊什塔尔的父亲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被剥夺了爵位、封地还有族姓。那人被处刑时我们十四岁。伊什塔尔是女孩可以留在帝都,而我是长子,按律法要被发配为苦役犯。”
  伊戈停了下来,尼尔知道他需要一点时间。
  “当时是在军营,陛下抽出剑抵着我的喉咙,她说我和那个人长着相同的脸。很多贵族都在场,没人发声。但我的好友特兰德站了出来,跪在陛下面前为我求情。他当时也不过是个年少的见习骑士,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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