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笑红尘 by 苏陌(绛袖) 现-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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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林觉得,在林绛袖清醒的状况下和他进行严肃交谈是件困难的事。
他叹了口气:“还记得那个浮屠中的金身佛像吗?保存著无可的舍利。”
林绛袖点头表示记得:“被狐狸砸了──。”
“莲心觉得──他不是舍利,只是佛像而已。”
说完,风林就沈默下来。
幸亏林绛袖是文科班的,花了一秒,点头表示他理解了,再摇头对这种文艺腔表示鄙视。
“──你不妨说两人都是混帐好了,一个当对方是吸毒贩毒史,一个当对方是彩票安慰奖!真XX的没趣。”少年越躺越低,歪著身子,霸占了整个竹榻。
──似乎是渐熟悉了环境,开始安心,连优等生严禁的粗口都不注意冒了出来。
风林沈声说:“爱上妖怪这样的事情──难道不该被当做污点?”
“哦,可是──许仙就没问题。”某人毫无心肝的说。“还成为後世楷模────。”
风林被烟呛到,连连咳嗽。
“风林啊,你不会抽烟就不要勉强嘛,毕竟只是个高中生而已──觉得无聊的话嚼口香糖就足够了,口香糖不介意自己当安慰奖──放心吃不会被报复。其实用久了,口香糖比烟要好──”
风林微闭上眼睛,心里默念要冷静。
他的手又开始痒──
下一刻,林绛袖却再次露出郁闷的表情。虽然他平时是有点爱八卦,可是对男生来说,这样的话题太艰涩了。
少年看看窗外,雨还是那麽大。在雨天听这样的故事,只能让他更烦恼。他躺在竹榻上,转头看著疲惫的讲述者。
“说下去吧,我预感要到结局了。”
52
'还愿'
空荡荡的房间。纱窗笼著一室的青蒙雨意,朱漆的栏杆才只漆了小半,房子已经要搬空。金兽吐檀香,把辛辣漆味包裹得严丝合缝。
往屋中间看时,一地红浪,轻的厚的薄的重的,绸棉丝麻混淆散乱;各有各的动人心处,给拣选了半日,似乎终於选定了其中一幅,剩下的,便拾掇在旁,不去理会了。
──独自凭栏的那个,支肘望著栏外池塘,皓腕苍白,红衣如血。
他的身後,远远坐著个著孝衣的青年,用最哀怜的目光看著他。
“还要些什麽,我吩咐他们去办?”
“已经够了──剩下的就是你──你可把我的话都记住了?”
“记得。”
“不恨我吗?”
“我不会恨你。”青年有些涩然地回答。
“惟独饶你一人──不报复吗?”妖孽嫣然邪魅的一笑,青年颤抖了一下嘴唇,却被冰冷的手指抚平。
“是个听话的孩子──”妖孽靠在他的肩膀上,青丝铺洒那人满怀,青年只呆呆的僵坐著。
“听我说,我此去再不会回转──不要想著我。”
青年一双臂膀,颤抖著伸来,正要盈掬,红衣人儿已经离远了。
“──常家郎,我这便走了──莫要想我,不然可有苦头吃。”妖孽回眸笑道。
怎会不想?明明知道他不能不想!──这倾国倾城的妖怪!
当初见到他的时候就有些知晓,他必定不是人!
──人间哪里有这样的无端豔冶,入骨妩媚?直到老父贪恋美色,後暴死中夜,他就猜想这少年是否狐狸变的?──就在老父死的那夜,少年跑入他的书房,意图勾引。那何尝叫勾引呢?──只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书生就知道自己是逃不过。只是书生的性情酸腐,百般忍耐,硬是推少年出门。
老父身死,头七,侍妾二人在守夜时暴毙。书生知道是谁人所为,却将事情隐瞒,只说是殉夫烈行──但是终於还是无法瞒住。
未及老父下葬,家中六房妾侍已经死尽!
镇上传得沸沸扬扬,常家少爷却独不信,像是中了邪一样一力回护这个“义弟”。
那一天,少年在夜半走到他床前相就,尽管这宅中盛传少年作祟──可是书生没逃过他的诱惑。
该恨他才是,这是个杀人的妖孽───可书生偏恋这少年入了骨!即使违逆伦常,背却礼教,忘记一门仇怨。
“我知你是狐精──你要灭我常家一门,我由你──但你要记得,我死後,常氏的这桩案子就瞒不得官府,你不可留在此间,否则定遭不测──朝廷中下了严旨扫灭妖邪,你即使有神通,也万万小心!”
常家这少主人,不推拒不害怕,说了一席痴傻糊话,然後爱怜的将少年拥入怀中,少年的身子是消瘦冰冷的,让他顿时满腔的心疼,无可转圜,且把父仇忘得干净。
少年闻言却一怔──“书呆子!!”妖怪旋即不屑的站起身来,倏忽间就离他远了,留下暧昧的甜香──
书生道:“怎麽?──我见你这几日精神愈加不济──可是因为没有活人生气?”
狐狸展颜一笑,少年的任性摸样,伸指戳中他眉心:“常家郎,常家郎──难道奉桃是饥不择食的孤魂野鬼?──我要死拉,何必再多伤一人性命呢!且饶了你罢!”
说罢转身。
“你说你要死了?──”
书生那语气似乎是极端哀怜惋惜的,又带著不敢相信。
他长叹:“你是不是还有心事没了?”
狐狸停步,窗外雨声急骤。
他一轩剑眉,幽幽缓道:“奉桃一生,本没有任何事足可挂怀,却有桩仇怨没了结,很是心烦。”
书生垂下头来:“我想,你七日连杀七人──也是到了万般无奈的地步,既如此,我愿为你这桩心事聊尽薄力──这条性命不用你饶过,便给了你。”
狐狸皱起轩眉:“这不著你操心!”
说完便转身出门去。
“别走!──奉桃!──我愿舍却所有,只求你莫要撇下我,我如今已经家破人亡,你去何处,我跟著你便罢──!”书生踉跄地扑上,轻易的截住了他。
奉桃苦笑:“如今我连走脱的能力也无了?”
既然被识破,反是好说话。
常家连死七口的事情,常家的这个少主人一味隐瞒搪塞,倾巨财封了府县官吏的口,不令追究上报。
妖怪却说,他就是等著人来捉的──
常生分说其中厉害──如今四处皆警,被怀疑是妖邪的人不经审问,一大半就地格杀────假妖怪尚且如此,真妖怪哪里有活路?
妖怪闻言叹息一声,突然说他要走。
──明明是妖怪,却没能耐飞天遁地,只叫他准备了车马行辕,这一置办,仿佛是回乡省亲般从容,问他去处,妖孽只是含笑。
──我走後,你就迁往他处居住,否则易受牵连。
虽则你想为我死,我偶尔为善,却要把好人做到底──你不准死!
妖怪冲他笑著,脸色青白,目如星子。
书生神为之夺,绞尽腹中学问,想形容他的俊美,却只得出“人面桃花”这四字来,不知道为什麽,他觉得这形容并不好,桃花不复豔丽娇红,却是凄楚的白,花开一季,零落成泥──他竟说要一去不回!
奉桃交了吩咐,一头未束的长发随风起舞,纠缠额际鬓边。──妖孽原本是天地之精,幻化人形,人间不见白头。他从何说起再不能相见呢?明明──明明──
可是书生始终也没问他要去往何处,只因为那妖孽说过──这不著他来操心。单单一句,什麽都不可说了。
这妖孽饶过了他的性命,却恐怕要牵累他一生的情根深种。那又何尝不是比死更深的苦楚?
望那清俊背影踏入车驾,渐行渐远──书生知道此生与这妖怪缘分且尽。短如朝露,踊望难及。
53
'还愿'
北方少雨水,并不曾经过这样的灾变;暴雨下黄土被冲刷,许多道路毁得不成样子。不过到了这座山前,路却修缮齐整,是因为山中有庙宇的关系。
一辆马车被遗弃在道路边,有一个人影支着伞,慢慢的拾级往山上去。流水顺着青石,从他脚边流过,濡湿他衣襟下摆,隐隐的,似乎合着雨声,有铃声轻轻的响着,好久不曾响起的,悠扬如歌的,飘渺细碎的。
从山脚处就能望见满山的红叶,还没到时节,本来是依然青绿的,却因为连绵的阴雨,慢慢变红了。这其中有枫,亦杂着其他会变红的叶子,不同的红,班驳陆离,伴随初秋的森冷,在山石嶙峋的道路上弥漫开来。
好一片美景!
——北方到处是连绵的荒原和野草,山上全是石头,这座山却如天地灵秀的化身,满山绮丽茂密的树,远远望去,一片连一片,好似那个地方——是啊,小和尚没有说错,桃花集和这里果然很像。
如果到了深秋,红叶遍染之时,恐怕也和那处一样,美得如同仙境一般。可是,苍凉的北面的天空,始终不可比曾经桃花遍地,繁华如锦的那片山林田园,哦,那里说起来,就是我的家乡么?而这里则是他的家乡。那是两个地方,天涯之彼端,就像佛所处的地方,人叫它作“净土”和佛的观望的地方,人叫这地方做“红尘”。
纵情快意属于我,无欲无垢属于他一样,净土所在,容不下红尘。
且待我来细看,怎样的美景担搁了你,让你永远也不想回来?
透过重重的雨幕,一切看来都是青灰。
天气可真冷!是这种熟悉的寒冷,就像浸在大河的波涛中时所感觉到的,他平生中仅仅有的寒冷的经历。油伞遮不住的雨,湿透了行路人的绛衣,宽宽的衣袖里伸出白皙细瘦的手臂,仿佛山中遗藏的玉,水慢慢从手掌流过,流下手肘,滴落在脚尖。
抬头望去,山门在茂密林从间,好象很远,可是听见了早课的钟声,又觉得好近了。
那天,他还记得,小和尚也这么拾级而来,闻着琴,一面听他渺茫的唱着歌,一面慢慢走到了破败的山寺门前。
那日天气初晴,碧空万里,风动林梢。
他拿出了那人的琴来,拂拭上面的灰尘,用它来迎接客人。那琴好久不用,音律亦不准,于是他边唱边调。他所会的东西也不多,只有故人教的小曲儿,一首《笑红尘》,无人击节,无人饮馔在旁,那是多无聊的唱,教人怎生得受?
红尘多可笑,多可笑,轮回何其苦,何其苦,那痴情实可抛,实可抛!
生于此世上,便注定要受苦,便注定要为情所累。啊,好个苦,你怎么笑它?
那日,他怕他不来,亦不知他来又如何?这个客人是许多年后的第一位,不知道为什么,又是一个苦修的傻瓜。
那时候到底是想着谁呢?好象是期待开了蓬门的是故人,依旧风流倜傥,沉稳睿智的眼,牵扯一身白衣,如同多年之前他离开的时候;却又有希望冒失撞进来的是那少年,星子一样的热切的眸,身上裹着灰色的布,却拥有最美艳的莲花。
他只期待寂寞山中,好有个人做伴。妖怪原也是孤独的,只是九百年了,他未承认过一次,他大概是越来越像个凡人了。
唱着唱着,等着等着。原本的玩笑,真正变成一场离合悲欢。天意。
现在都已经到了这个田地,你为什么还来呢?妖孽问自己,可是,他怎么能管住自己?他本来就是妖,知道不该却要做,恐怕是天性。
他在这石头的山路上行得甚是辛苦,为虚弱的身体。可是他没有停步,不由的就是要去,纵然山里这么的冷。心口有一点点的星火。
要见他,就要见到了!那个狠心的小和尚。见了要如何,他没想过——要什么?他也不知道,要那人的心么,别痴心妄想——那么不要了,就只见上一面。
“奉桃我,还又仇怨未了。”口是心非的家伙!——哪里是仇怨呢,这仇怨他报不了,无从算起啊!只是想见见他罢了,且问他是不是真的恨他,恨到忍心杀了他。想到要见他,就疼痛起来,这身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