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夜未尽-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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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他却一把拍开我的手,捉起还有些黏着皮肉的铁链猛然一扯,连皮肉带血珠一并扔在边上,所幸他虽然狠,却心细,响声不太大,没有弄醒别的侍官。
我站在一边手足无措,他看了我一眼,低声嘟哝,“猫哭耗子。”
放你姥姥的屁,小爷我还不稀罕呢我。不过又想到既然他能说话,便是下巴好了,也稍微放了下心来。
看着他脚踝上的伤口开始流血,临走前,我还是忍不住将衣襟里藏着的剩下的文劫那半瓶口水掏了出来,往他床边一递,“喏,止血的。不过也说不定涂了立马长疮生脓死翘翘。”趁着话还没说完,我便转身离开了,却听见身后他轻轻一声笑声。
于是又折回去,从衣襟里掏出来一包午间藏起来的糕点,默默放在了床榻上,“前几日里也没见你把我送糕点的盘子还回来,这次就不用盘子了。”
不敢看冬寒嘲笑的表情,我又做贼似的往里间我的寝阁里走。
走到半路,听见了一阵轻微下床响声,随后我的手便叫一只冰凉的小手捉住了。
第16章 温情
我回过头,四周漆黑无声,更漏犹自滴答,隐在幽幽的明珠光里,是冬寒握住了我的手。
他轻声道,“很冷,而且他们每日里都不同我说话。”
我拉着他一起,往里间的寝阁一起走,一路上他都一直保持着高傲的样子,如同一树珊瑚,开得火热艳丽,下头堆积的,却是亡骨皑皑。
他有些落寞,“我被部族送到这里,一直只有螭吻陛下待我好,如珠如宝,所以……”随即他有些歉意的看着我,我想,冬寒着实不算是太坏,而且舞难已经下了恁狠的手,兴许最初,也只是下意识保护自己想要的东西罢。
于是我摇摇头,以示无事。
或许少年之间的情谊总是来得轻易却深重,不打不相识。
“我的床榻很暖,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罢,文白脸一直说我是最小的,现下也有个同我差不多般大了的仙童来应应场面了。”我朝他咧嘴一笑,“当时我挺疼的,你那匕首着实不大灵光。”
我不知日后的变数,我若知晓,从一开始便不会对任何人好上那么一分。
现下我那不大灵光的脑袋里,是今晚注定不会寂寞。
两个小童子并排躺在柔软的云被里,如同舞难给我带来的食盒里秀色可餐的粉嫩香糯的团子,只听冬寒满足的叹息一声,我看过去,他的眉眼里有渴慕又有寂寞,正拿着我方才递给他的半瓶口水仔细涂着脚踝上的伤口。
我还是忍不住问他,“你怪我么?”
他笑,挪了过来,挨我近了一些“我自出生,便是鲛人一族辗转存活的希望,照他们的话,是贡品,是艳质无双。照我的话,是遭遇同族的背叛。得幸这龙尊长得格外俊美,我也不算太亏。”
我问他,“瞧你这么老成,你多大了?”
“一千岁整。”他眼中的落寞愈发深了。
“今日么?”我瞪大双眼。
“嗯。”他垂下了漂亮的脑袋,如同一只羽翼未丰,想飞却未成的雏鹰。
“那生辰快乐,顺便庆幸今日得了我这么个弟弟呀,我五百来岁,六百未满,具体不知,不过,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惊喜嗳。”那日我当自己辩赢了文劫,所以冬寒在小白大人眼中,便是小白哥哥。
他转头看向我,柔软冰凉的手移上了我的脸,“小白,你太天真。”漂亮的小鲛人望着我,眉头有些皱紧,我为表示我是郑重又认真的,便为他一一列举了遍阿玉文劫舞难。
冬寒看着我吐词激动之下不着意落了点口水下来,却轻声笑了,我这才发觉,他有不输于阿玉的美貌,只是更偏于阴柔,又未长开。
他用力揉了揉我头上散了的发,突然凑了过来,柔软的唇压在我额头上,“小白。”他的声音贯来柔软而妩媚,这下终于放下故作老成,有了同我一般的味道。我只得朝他傻笑。
他有瞬间怔愣,然后便笑了,放下手中盛着文劫口水的琉璃瓶,用力扳过了我的脑袋,一字一句对我道,“记住,我不叫冬寒,我叫……”
然后他贴近了我的耳朵,温热吐息里,轻轻说了几个字。随后撤身,将食指轻轻点上了他粉嫩唇畔,“嘘”了一声,说,“这是秘密”。
我们相视而笑,莫逆于心。我眉眼弯弯成月牙,心想这便是文劫讲过的里头有的一句,所谓冰释前嫌罢。
同冬寒双双钻进了被子,看见同自己个头差不多或许更加瘦弱的他,不经有些诧异,“冬寒,你一直都长不大么?”
他莫名叹息了一声,声音里是微微惆怅,“为了能够得某些尊贵神上喜爱,刻意维持成鲛人一生里最美的样子。”
起初我不懂,却看着他微皱的眉眼,觉得他有些难过,便同他说,“无妨,以后我同你一起,阿玉是好神仙,文劫舞难也是好神仙。”
他“嗯”了一声,搂住了我抽条下去的腰身,拍了拍我的脸,“小白,睡罢。”
我颤着手也搂住了他的脖子,入手触感是柔软细腻的,除却阿玉,这是第二个同我睡在一块的人,我心里有些忐忑,却也莫名欢欣,“好。”
他似乎是轻轻呓语,“今日谢谢你。”
虽则隔了五百来岁的坎,但是我与冬寒,我私心里想,还是勉强能算个同龄好玩伴罢。
第17章 岁月
自那之后,我成了冬寒的跟屁虫。
对他做过最郑重的保证,是一日里吃饭间说的闲话。他忽然停筷,轻声问,“小白,你想同我一直呆在一起么?”
看着他眼里时常出现的严肃,我不假思索点头,嘴中仍旧咀嚼着食物,极其不雅,含混不清的对他道,“那是自然,舞难带来的新鲜果子,有我的一只,就有你的一只,好吃糕点么,也是五五开咯,你穿我的衣裳,我也穿你的衣裳。”这是我心里最真诚的话,只有朋友才能分食,才能同袍。
他陡然笑得灿烂,捏了捏我的脸。
阿玉依旧忙于迎接天女容泽的事,无暇分身,八极宫里处处一片欢声笑语,文劫、舞难也不大来夜央殿了,于是我与冬寒亦走得愈发相近,同他说起话来也轻松许多,不必如同阿玉面前忐忑,也不必装傻充愣的应付西席文白脸先生,还有舞难的热情。
他们的好,一直像是透过夜兮白,来弥补待另一个人的好,而不是纯粹的待我。
黄口小儿,才易分辨好恶,即使伪善过于真实,也总有迹可循。
譬如某日阿玉来看我,依旧翩跹如蝴蝶妖娆,他坐在长桌边,端详着我愈发尖瘦了的下巴,然后感叹了一句,“竟是愈发像了。”在我不明所以里,他又轻声呢喃了一句,“夜子。”初时我以为他在叫我,而后他的手指流连在我的脸侧,眼神却飘忽长远。
再譬如舞难依旧提着食盒来看我,瞧着我一口一口啃着粉糯团子时,偶尔也会说漏嘴,“你以前最爱这个,现下也是。”然后目光闪烁不定,干干一笑,“小白你自来了八极宫,便爱这个。”
还有文劫,始终不发一言却显然有话未说。
或许我有慧根,毕竟这么些年,忘川边来往反复的生魂里,于一株兰草来看,人性透彻得很,也知道,他们所言非我。只是这些,我并未同冬寒说,他喜爱的,仅仅是夜兮白,而非其他。
于仙人而言,是闲时绵长又无所事事的日子,反复一日又一日,不知不觉,我随阿玉来西海已经一百年。
冬寒不再高贵不再受阿玉喜爱,索性日夜陪伴着我,阿玉同文劫舞难见我有了玩伴,似乎也毫无异义,毕竟还有容泽天女的迎接事宜需得忙碌,所以某日冬寒抱着我躺在夜央殿里的大床上时,说,“小白,我再也不必刻意维持自身最柔软的模样了。”
自那时起,他便同我夜央宫里水池中那枚浸月珠贝一般开始长高长大。只是一个自同我一般的豆丁模样长成了高高瘦瘦的漂亮少年,另一个从手指大小,长成了几近一块罗盘的怪异形状。
而我,始终是仍旧总角的小白大人,童子形容,短暂岁月流走,只是失了初来时的白白胖胖,好吃傻缺。
在水镜面前,我瞧见里头站在冬寒旁边的童子伶仃瘦弱,身材开始纤细得疏落有致,眉目清华。摸上自己的白净脸颊,我想起与冬寒初遇的院落里,那间落了灰尘的房间,有一副白衣人的画像。这些时日我遗漏的,是我的脸,同画像里的那人愈发神似,粗看起来,便已经五六分相像。
最初阿玉杀了的铜铃眼嘲风说的话里,有一个迦叶,这么一个我无暇顾及的姓名。阿玉也总抚摸着我的眉眼,唤叶子,小叶子,我起初以为是我,现下却明白那不是。
草灵有慧,阿玉的话里有话,文劫的支支吾吾,舞难以为我好吃无脑,我知晓,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们的眼里,是那间落了尘灰的屋子里,画像上的人,他似乎很重要,否则这些高高在上的神仙何必待我一株名不经传的小草这般好,殷勤得譬如真正亲人。
一切殊异之处串联起来,是追缅还是怀念,更何况,我对一个整日妖娆如蝴蝶翩跹,艳若祸水的人存了不该有的心。我该笑一声,我夜兮白何其有幸,还是探寻,迦叶究竟是何方神圣。
身旁的冬寒瞧着镜子里的我脸色变幻,便抱起了我,如今他已经能轻易抱起我的身子,他问,“小白,你怎么了?”
我不假思索的看着那张来日必定同阿玉不相上下的俊脸,“我想出八极宫瞧瞧。”
他便轻易带我离开了八极宫,游上了海面。
我从未见过除了地府与西海里,还有其他的地方。文劫教过的学识里,在此处酸得恰到好处,长天一线,落日余晖,波光粼粼耀眼无穷,静寂且广袤的美好,并让我心生敬畏。腥咸的风吹过来,冬寒顷刻带我上了一块礁石。
我问他,“冬寒也会仙术么?”他在水中也有仙障,也会施法定住殿前兵将。
他露齿一笑,“最浅显的,皮毛而已。”
我登时欢呼雀跃,心中自豪不已,六百来岁的小兰草虽则一丁点法力也无,起码还有个会仙术的好友。如同乡下娃娃进京,虽则海面空无一物,我却时常为了一条蹦出水的鱼,一只掠过头顶的鸟而拍手欢欣,我着实稚拙。
转过头,看见冬寒凝指聚力在礁石上刻着什么,我走到他身后,“哇”地一声想唬他,他却丝毫不为所动,清瘦身板将他身前挡得严严实实,待好一会儿,才笑着侧身,容我上前探看。
黑硬粗砺的礁石面上,是两个名字,歌舒让,夜兮白。
歌舒让,是冬寒在鲛人一族里的本名,谦让循礼,虚怀若谷。
他搂过我的身子,我咧着嘴傻笑,坐在他怀中,听他慢慢唱起一只悠长如风的小调,“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冬寒喉咙柔软,吐出语调自然好听,他说,那叫越人歌,是凡人的曲子。
最后他同我轻轻笑了一声,少年漂亮的唇纹里,他说,“换得江山春色好,丹心不怯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