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荒记-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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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丝毫不以为意,只是抬头朝我笑笑。在他的眼里,从前也罢,后来也罢,我始终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但他又怎么知道,就是在那一刻,那个十岁的孩子,已经无可救药地赖上了他……”
拓拔野心中一震,忽然又想起从前在古浪屿上,与纤纤朝夕相处的情景。
那时她也不过十岁,而自己也一直将她视作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嬉闹宠溺之时,常常忘记了男女之别,对她情根深种毫不自知。
此刻,想起那些曾让他觉得莫名其妙的少女情怀,想起从前她那楚楚可爱的娇嗔颦笑,再想起如今兄妹情绝,形同陌路,心中不由得一阵酸楚。
流沙仙子恍然不觉,低声道:“我挣扎了半晌,终于没力气动弹了,软绵绵地躺在溪水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任由他的手指轻抚全身,一阵阵地酥麻战栗,胸口象被什么堵住了,全身火辣辣地烧烫着,眼泪却莫名地流了下来。”
“他瞧见我哭了,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停下,苦笑着说:‘小丫头,不如我教你凝冰真气吧,等你学会了,就可以自己涂抹药泥啦。’我听了却反而哭得更加大声了。他是大荒神帝,几乎没有不通晓的事,却惟独不能了解一个小女孩的心事。”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除了我娘之外,觉得有人如此真心实意地关心我;也是生平第一次,觉得和一个男人的关系如此亲昵。十一年的痛苦、孤独,全都在这一刻涌上心头,化作了汹涌泪水,再也无法克制。”
“我哭了许久,方才抽抽搭搭地止住,红着脸说:‘我才不学什么凝冰真气呢。有人眼巴巴地要侍侯我,高兴还来不及。’他愕然地看着我,哈哈大笑,又继续帮我涂抹药泥。”
“看着他的垂下的脸,一道道皱纹刀痕似的刻在他古铜色的额头上,衬着他如雪的白发、挺俊的鼻子、清澈闪亮的眼睛……我的心里嘭嘭跳个不停,觉得他虽然老了,却长得这般好看。冰凉的药膏敷在身上,却象火焰似的在我体内燃烧。”
“涂好了药,他又用那张褐黄色的兽皮将我裹了起来,清凉柔软,说不出的舒服。我问他这是什么皮,他说是天帝山一种无名妖犬的皮,包裹于身,可以辟易蛊毒。我说这妖犬的兽皮既是我在溪边瞧见的,它就叫作‘溪边’吧。从那时起,我们每见着一种罕见的花草、鸟兽,便由我来起名。就连‘那歧’也是如此。”
她柔声低述着,脸上微笑,目光恍惚,象是忘记了拓拔野就在身旁,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春末下午。
“那天夜里,南荒的森林枝叶繁密,漏不下一颗星星,万籁无声,整个世界都象在沉睡着。我躺在厚厚的落叶上,听着他悠长的呼吸,悄悄地从眼缝里打量他的侧脸,心中从未有过的幸福、喜悦、安宁。将近黎明的时候,鸟儿在林梢歌唱,蚂蚁爬过落叶,微风拂过发丝,而我终于睡着了。”
“从小到大,从来未曾这么熟睡过,再没有半个梦魇,再没有丝毫的担惊受怕。一觉醒来时,阳光耀眼,风声呼啸,我趴在他的背上,下方是巍巍雪山、滚滚长河。我不知道身在何地,不知道去向哪里,但是心里却毫不在乎。从那一刻起,对我来说,那宽阔的脊背,就是我全部的世界。”
“那一天起,他又带着我去了许多地方,采撷了数之不尽的草药。每天,我都要捏着鼻子喝五味纷杂的药水,缠着他给我说大荒中趣闻逸事,听他吹笛子,兴致勃勃地听他讲解奇花异草的神奇功效,甚至还从他那里学到了不少各族的神功与法术……但我最期待的,却是每天黄昏,他亲手帮我涂抹药泥。”
“我虽然不曾经历男女之事,但从小见过的、听过的,却已太多。他的手指抚摩在我身上,就象电击一般,让我酥麻痛楚,几乎无法呼吸。每当那时候,体内就象有一团火,烧着我的肚子,烧着我的咽喉,烧遍他触摸过的每一寸肌肤,一日比一日烧得炽烈……”
拓拔野脸上一烫,微觉尴尬。
流沙仙子却毫不在意,双眼亮晶晶的,低声道:“而他依旧只把我当作了孩子,帮我涂抹药膏时,我故意作出一些撩人的姿势,他却总是忍俊不禁,哈哈大笑。我心里恚恼,赌气不理他,心想,终有一天,我要长成如花似玉的女人,让他为我神魂颠倒,不能自持。”
“可是这么过了两年,我始终还是孩子的体态,就连一寸也未曾长高过。看着别的女人高挑浮凸的身子,我又是嫉妒又是焦急,多么想能早一日结蛹破茧,变成美丽的蝴蝶……”
第十六章 不老之药(4)
“有一天,在南际山龙湫峰上,我听他吹奏着笛子,翻来覆去,总是那一首《刹那芳华》。我忍不住问他,他却怔怔不答,神色落寞,象是有着满腹的心事。我隐隐之中,觉得说不出的恐惧害怕,于是就借故大发雷霆,吵闹着回神帝山去。”
“他脸色越来越难看,突然大喝了一声,我登时呆住了。两年多来,不管我如何胡闹,他从来不曾数落过我,更别说呵斥了。心里又是害怕又是委屈,忍不住哭了起来。”
“见我哭得哀切,他的脸色顿时和缓了,大为歉疚,不断地哄我,最后终于告诉我,两百多年前的这一天,他在这里亲眼看着此生至爱的女人被渡送汤谷,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
“那一刻,我象是被雷电劈着,脑中轰隆作响,心仿佛被什么紧紧揪住,疼得几乎连呼吸也顿止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感觉到如潮水般翻涌的伤心妒怒,那个从未谋面的木族圣女,顷刻间超越汁玄青和公孙婴侯,成为此生我最恨的人。”
“夜里,他睡着了。我痴痴地看着月光下他的脸,突然那么厌恨我曾经热爱过的道道皱纹。如果他能迟生两百多年,如果我能遇见他,当他正少年,如果我能快快长大,如果……我想了无数个‘如果’,但就象他所说的那般,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
“我越想越是痛楚,突然明白,他永远不会象我娘一样,今生今世只疼我一个。因为他的心底,早在两百年前已经被另一个女人占据了。想到这里,心象是要撕裂开来了,泪水汹汹地涌出,忍不住抱住他,放声大哭。”
“他惊醒了,刚想问我出了什么事,我哭着紧紧地抱着他,就象从前看见那些女人勾引公孙婴侯一样,不顾一切地亲吻他的嘴,泪水流到我和他的唇舌之间,酸甜苦辣,就象‘苦乐花’的滋味。体内的火焰突然爆炸开来,痛楚地抽搐着,所有的肠子都仿佛揉到了一起……”
“他呆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一把将我推开来,惊骇地看着我,象是从不认识一般。半天才干巴巴地说,他只是将我当成了孩子,也以为我只是个孩子。”
“我羞怒悲苦,坐在地上,哭得浑身战抖,断断续续地问他既然只当我是个不相干的孩子,当日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孤零零地一个人死在雪山上,一了百了?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是不是想象公孙婴侯一样戏耍折磨我?”
听着洛姬雅低婉凄苦的声声追问,拓拔野脸颊如烧,仿佛又回到纤纤登位汤谷圣女前夜,仿佛又看见她握着雪鹤簪、伤心欲绝的眼神,心中更是一阵锥刺似的痛楚。
流沙仙子道:“神农听着我哭问,整个人象石头似的凝住了,缓缓地说,汁玄青母子的蛊毒之术是由他传授的,当日在皮母地丘里又没能救我,心里愧疚难过,所以才千方百计,要将我彻底治好。又说他和我之间相差了将近三百岁,一个如朝霞,一个如暮日,是注定不可能遇在一起的。”
“我听了更加伤心,哭得气都喘不过来了,说:‘太迟啦,我现在已经喜欢上你了!我才不管你多少岁,人都是会长大,都是会老的,等我也变老了,不就可以在一起了么?’”
“他的神色突然变得说不出的古怪,叹了口气,说:‘天下所有的人都会长大变老,惟独你不会。汁玄青除了给你下了几千种罕见奇毒之外,还拿你当药罐,尝试‘不老之药’。药性入骨,无法解除。从一年多前起,你就再不能长大,更不会变老了。’”
拓拔野心中大凛,“不老之药”相传是女娲所创,数千年来早已失传。灵山十巫中的巫姑、巫真千方百计想要搜寻药方,也始终功亏一篑。想不到汁玄青竟能炼成此药,其蛊毒造诣之深,实是难以估量。
流沙仙子柳眉一挑,格格笑道:“若是别的女子听到这句话,多半早已心花怒放。但听在我的耳中,却象是焦雷并奏,怔怔地站着,连哭也哭不出来了。想到此生此世,永远不能变老,和他之间再无半点可能,心中恨不能将汁玄青那老妖女碎尸万段!”
拓拔野心下黯然。这容颜永驻的“不老之药”,一直是大荒女子梦寐以求的宝物,却偏偏阴差阳错,用在了普天之下最想变老的流沙仙子身上,真可谓世事无稽,造化弄人。
流沙仙子咬牙道:“第二天,趁着神农往龙湫瀑布濯洗草药,我骑乘那歧兽,悄悄地离开南际山,飞往皮母地丘。春暖花开,地丘里斑斓如锦绣,汁玄青那老妖女正在照影峰上采撷花蜜,瞧见我,脸色顿时变了,想不到我竟然还活着,厉声喝问我公孙青阳的下落。”
“我心中悲怒愤恨,故意笑着说,我将她儿子的肉合着骨头一起炖烂了,全吃到了肚子里,‘铭心刻骨花’的毒性也就因此而解了。”
“她信以为真,发疯似的朝我冲来。若当真和他动手,那时便有十个我,也抵不过她一根指头。但我早已抱了同归于尽之心,连死都不怕了,还怕她什么?”
“我被她的‘地火刀’接连劈中,整个人象是要爆炸开来了。但她也中了我的子母针和几十种蛊毒,全身青肿,双双摔落在镜湖边上。公孙婴侯闻声赶来,惊怒交集,一掌拍下,我想要还以颜色,却已来不及了。”
“那一瞬间,经脉俱断,千辛万苦才压制住的‘铭心刻骨’又尽数受激发作,全身象被烈火烧着,就象坠入了地狱,掉进了火海刀山……等我再醒来的时候,便听见叽叽喳喳吵闹之声,看见身边站了十个几寸高的古怪小人……”
拓拔野奇道:“灵山十巫?难道是神帝将你救出,送到灵山救治了么?”
流沙仙子微微一笑,道:“不错。原来就在公孙婴侯想要杀我的时候,神农赶到了。公孙婴侯暴怒之下,撕去所有伪装,狂性大发,坦承这些年他用蛊毒所杀之人不计其数。既然天下人负他,他就要负天下人。”
“还说他早已解开皮母地丘谷底的女娲封印,将‘混沌神兽’驾驭己用,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让天崩地裂,地火喷薄……”
混沌神兽!拓拔野大凛,突然明白先前在谷外的平原上,公孙婴侯为何能随心所欲的操纵地缝与烈火了!
流沙仙子冷笑道:“可惜公孙狗贼太小瞧他,高看自己啦。战了不过数百合,神农便将他和混沌兽一齐制伏,重新封入阴阳冥火壶中。而后又从黄帝那里借来了‘息壤神土’,将皮母地丘彻底封住。”
“哼,这对贱人母子作恶多端,咎由自取,终于被封镇在了不见天日的地底!神农宅心仁厚,不愿散播他们的劣行,辱及公孙长泰的声誉,十六年,一直对此绝口不提。也不愿我再去寻仇,孤身涉险,所以施展‘移天换地大法’,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