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魂归何处-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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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逸依旧无语,火把映著他的脸,没有一丝波动。
“来人!”司马晋的怒火终於被成功挑起,“给我绑了下去!”
一队士兵上来架起南宫逸,久跪的双腿没有了知觉,站立都不得。正待出殿门,却见一人被担架抬了过来,南宫逸不由得惊呼,“李将军!”
只见那李将军躺在担架之上,身上竟是箭羽,其中一箭贯穿心脏,当是致命伤。
李钰善於用兵,即便是司马晋胜算在握,也吃了他不少亏。但英雄相惜,终不忍他暴尸城外,任由那野兽糟蹋。
南宫逸不知哪来的力气,挣开了架住自己的士兵,跪在担架边,委身一拜。
司马晋自小在军中长大,平生所敬不过一个义字,眼见这南宫逸对待将士如此,不禁有些感怀,只道,“贤王放心,本将定当厚葬李老将军。”
“如此,便有劳将军了。”南宫逸淡淡应著,语气恳切。说罢,便挣扎著起身,跟著士兵去了。
司马晋看著南宫逸的背影,有些发愣,待到身边的兵士唤起,只深深叹了口气。
一灯如豆,门外的守卫静静站著,三个时辰换一班。室内没有其他的光,只隐隐从窗户缝儿里,投进些许光线,时不时变换著颜色。南宫逸蜷在榻前的椅子上,今夕何夕,於他,已经无甚意义了。前些日子还时不时听到些哭声,急匆匆的脚步声,这阵子全部安静了下来,只听得时不时传来些脚步声,整齐划一,想是巡逻的士兵。司马晋只命人按时送来些吃食和水,让人盯著南宫逸吃下,方肯离去。南宫逸却也好笑,如此这般,竟是怕自己寻了短见麽?岂不知,若是自己一心求死,这司马晋当日破城时看到的,早是一具尸体罢了。
安静的时候,睡眠便奢侈起来。屋内昏暗,无事消遣,只得整日的看著窗户缝儿里那变幻的光线,看得久了,恍惚一阵,便再继续。只屋外时不时响起的脚步声,将南宫逸一次次从游离边缘拉了回来。
厚重的宫门被推开来,发出吱吱呀呀的呻吟。光线似贪婪的野兽,瞬间吞噬了整间屋子,南宫逸用手挡住双眼,只在指缝内,看著来人模糊的影子。
“来人,带出去。”是司马晋的声音。
身体再次被人架起,双眼没有了手臂的遮挡,阳光之下,有些微微的疼痛。
司马晋有些吃惊,第一次见他还是蹁跹公子的模样,虽有些倦容,眼睛里还有些恨意,却也不负“公子逸”的称谓。五日光景,面前的人好似失了水分的梨,苍白的脸,灰白色的唇,一头青丝好似冬季的野草,失了光泽。
隐隐听到司马晋道了声得罪,便被人七手八脚的架上了囚车。南宫逸微微一笑,如此阵仗,分明是让他南宫逸在天下人面前颜面扫地,当真用心良苦了。
囚车的设计仿佛是为他量身打造的,脖子从上方的洞口处被固定了,脚边沾不到底儿,只能微微踮著,方能支撑身体。南宫逸暗自思忖,这一路,若是自己侥幸支撑了,无需落得窒息而亡的下场,只怕等到了豫国,这双腿也无甚用处了吧。
一路颠簸著出了宫门,喧嚣更胜。道路两旁挤满了人,神色各异。所幸这司马晋对下属有些管束,平常百姓家却也有惊无险。国之一字,对於百姓来讲,却是水中月镜中花,谁坐江山不过是个名号罢了。只那些士大夫之流,眉眼之中稍有哀色,却也总狠不下心随了前朝去了,只得一面悻悻的骂著,一面用几文钱淘换一壶酒,闷闷的喝了。
沿路本有士兵把守,以防不测,偏巧有些个胆大的,跳起来叫著气节之类,说他南宫逸败了读书人的脸面,不若寻来三尺白绫,吊了自个儿,还得披散了头发,那意思,却是无颜见祖宗。南宫逸且自听著,手指狠狠的抓著木杆,木刺刺进指尖,也不见反映。
快到城门时,南宫逸捕捉到有些熟悉的目光,只见那张凛由一小厮扶著,噙著泪看著自己,几日不见,竟也苍老了许多。那张凛暗自一揖,似是送别之意。南宫逸摇了摇头,示意他离去。却是何苦呢,而今这般,终不是什麽体面的样子,且看了去。若是自己当真有去无回,在丞相心里的,又该是怎样的自己呢。
出了城门,昔日的沙场依旧一片苍凉之色。天幕自北边黑了下去,较那日城楼所见,犹有过之。故国故土,於身後渐渐远了。水榭楼台,烟笼雾罩,那一片旖旎风光自南宫逸心里,落了一把锁,永不得见。犹记得当日送别皇兄,而今,却也无人拂起那首阳关三叠,唱著“西出阳关无故人”的调子了。北方的天空兀自暗著,仿佛多一步便会堕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六
起初是麻,渐渐变为酸胀,腿部的皮肉仿佛随时会裂开,夹杂著血液骨骼,一股脑儿涌出来。南宫逸微睁著眼,野外的月光有些清冷,自林间泄下,落了些斑斑驳驳的影子,颇有几分疏影横斜之感。一路颠簸,周身的骨骼仿佛移了位,只待从囚车上卸下,便散了一地。冷汗去了一拨儿又一拨儿,衣物也不知道湿了多少次。可怜见儿的,那司马晋只知道赶路,也不歇一歇,自己骑著高头大马自不觉得累,却也不管旁人死活。南宫逸忽然笑了,想著兴许,是自己疼的有些糊涂了,竟也生出这样无妄的想法来。
混沌中,颠簸的感觉骤然停了。周围乒乒乓乓,一片嘈杂。一股力道支撑住自己,颈上的束缚卸了。南宫逸只觉得周身一片澄澈,顾不得那许多,便一头沈进黑暗里。
待第二日醒来,才发现自己在一个帐篷里,身下垫著干草堆,红色的阳光自缝隙处溜了进来,隐隐看见看守的人影。南宫逸只觉得口干舌燥,想说话,喉咙却如火灼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略一翻身,疼痛如同翻江倒海般袭来,当即冒了一身冷汗,只得乖乖躺著,不再动作。
再次被架上囚车,南宫逸只恨自己竟没死在帐篷里,无端端的,受这麽些罪。
一路昏昏沈沈的过去,起初还有些意识,後来便连意识也模糊了,只不敢睡过去,胡乱的支撑著。歇息的时候,司马晋命人送来饭食,开始还能勉强著咽下,到了後来,便尽数吐了出来,仿佛心肝肠子都要一起呕出来才甘心。司马晋也不强求,只日日命人喂些清粥,也够难为他了。
这样走著,也不知过了多少日。士兵的步子变得欢快了,就连司马晋那匹汗血马的蹄声也变得轻快悦耳起来。该是快到豫国了吧,南宫逸这般想著。
果不其然,到了第三日中午,南宫逸已经可以远远的望见邯城的城楼,那便是豫国的国都了。队伍停在城楼前,远远望见一方酒案,淡淡的明黄色无端的刺痛了南宫逸的眼睛,一旁的侍从宣著旨,道是让太子亲自於城门之下迎接司马将军,待军队安置妥当,进宫之後另有封赏。那司马晋交付了军队,便将一个明晃晃的包袱交予太子,那便是南国的玉玺了。象征性的饮过几杯酒,便听见身旁的将士高呼万岁。南宫逸懒得睁眼,只手腕死死的绞在木杆上,仿佛要把这一双玉腕拗断了才甘心。
“太子殿下,这便是贤王南宫逸。”耳边响起司马晋的声音,暗哑的仿佛乌鸦聒噪一般。
说著,便有几个士兵跨上囚车,将南宫逸卸了下来,架到地面。南宫逸本欲起身,只这身子著实不争气,便不再挣扎,只静静的伏在地上。
“你就是南宫逸?”怯弱的询问,好似稍重一些,就能吹散了地上的人。
南宫逸却道这豫国野心勃勃,不知是怎样的角色。听了这太子的问话,忍不住感叹,饶是这豫国皇帝雄心万丈,就冲这麽个儿子,也是徒劳了。
这豫国太子,名叫景騂,三年前曾随了使者出使南国。两国邦交,无非商埠战事之类。景騂生性沈默,到了南国,免不了有些局促。南国皇帝设宴,席间,一少年款款而入,淡眉绛唇,当真女子容貌,却少了几分媚气,端的清丽脱俗起来。淡紫色的袍子坠著月牙白的衬里,举手投足贵气却不失稳重。只听人道,此人名叫南宫逸,乃南帝次子。诗词文章,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又兼内敛和善,清丽毓秀,甚得人心。景騂虽也是千金之身,却事事谨慎小心,唯恐行差踏错。眼见此人潇洒从容,便暗自在心中记下了这个淡紫色的影子。
父王命司马将军将南宫一族尽数带回来时,景騂是有些窃喜的。他以为自己终於又可以见到那个淡紫色的影子,却苦於,那人已经从王爷之尊,沦为他豫国的阶下囚。但景騂怎麽也想不到,眼前这个穿著粗布白衣,只剩半条命的人,会是当日朝堂之上,那个让他惊豔的影子。
景騂见南宫逸并不答话,便道,“三年前,我曾随使南国,你可还记得?”
南宫逸有些楞了,缓缓抬起头,逆著光,对方的脸有些不甚清楚,却也足够了。记得那日席间,自己在皇兄身边坐下,暗自称那人为“榆木疙瘩”,还惹得皇兄一阵骂,说他朝堂之上,失了体统。往事历历,五内如焚。
“怎会不记得,”南宫逸看著景騂,缓缓道,“便是那一纸合约,断送了我南国万里河山。即便南宫逸想忘,也要忘得掉才好。”
景騂有些不知所措,南宫逸言语里的恨意仿佛要将他撕裂开来。他只看了看地上的人,吩咐道,“带了公子下去吧,好生伺候著。”
南宫逸由著几个侍从带上马车,明黄色的影子渐渐淡了,淡在那铺天盖地的红色军旗里。心内的翻涌再也忍不住,鲜血自嘴里涌出,染红了白色的衣衫。想这世事大抵如此,流不得泪,便只有用血来洗了,心下方才舒服。
七
侍从带了南宫逸从侧门入了宫,兜兜转转来到一个院子。院子不大,却透著几分清冷,地上有清水扫过的痕迹,想是刚打扫不久。侍从们下了车,撩开帘子,只见那南宫逸面沈如水,衣衫也被血染红了,当即一惊,立马命了一人去禀报皇上,其余的七手八脚的将南宫逸抬出马车,安置在内殿的床上。
侍从进来时,豫国皇帝景赫正在和太子商议明日大典事宜,见那侍从一脸慌张,连滚带爬的进来,很是不悦,沈著脸问道,“何事慌张?”
那侍从哆哆嗦嗦的跪了,道,“皇上,那南宫逸口吐鲜血,不省人事了。”
景騂一惊,正要说话,却意识到父王在旁,只得敛了神色,站立不语。
“哦?”皇帝看著太子问道,“可是人们常道的那位公子逸?”
景騂一揖,道,“正是。”
皇帝皱著眉,道,“朕有意一睹风采,却不想是个病秧子。这坊间传闻,看来不可尽信。”
景騂只觉得心下一痛,跪下道,“父王,想是一路之上,舟车劳顿。他本也是皇子,尊贵非常,几时受过这等罪。”见景赫脸上无甚变化,继续道,“父王不如遣了太医去看看,改明儿大典,若是他一脸病容,只怕人言可畏了。”
景赫兀自沈思著,点了点头,道,“有理。”遂吩咐那侍从请了御医,一同去了。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那御医回来复旨,道是那南宫逸郁结在胸,兼之一路风尘,销筋蚀骨,饮食不得照顾,方才如此。只开了几味宁神驱寒的药,暂时调理著,至於往後,还要看他自己。
景赫沈吟一声,遣走了御医。
“騂儿,”景赫落下一颗白子儿,吃了景騂南边角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