魍花开四季之一 北地文殊兰-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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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老道士便大步迈入卧房门槛,直奔床上的飞泓而去。
来到面前,伸手摸去,只觉飞泓心口尚温,於是道声“侥幸”後,从袖口内取出一麽指大小的暗褐药丸,放入飞泓口内。
飞泓已近气绝,本应无法吞咽。谁知那药丸竟如有灵之物,骨碌碌滚进他喉间,顿了一顿之後又滚入腹内。
众人守在床前,只听见飞泓原本微弱的呼吸声,渐渐加粗加重。
大约过了半炷香的功夫,只见飞泓双眼朦胧,忽然从床上挣扎著坐了起来,低头张嘴,将一大口黑血吐在床沿。
“相公!相公!”妻子既惊又喜,惊的是他口吐黑血,喜的是他醒转过来,上前扶住他,为他擦拭唇畔血渍,“觉得怎样?”
飞泓点点头,身体虽仍虚弱不堪,却觉得清爽许多:“……吐出这口血,倒是好些了。”
妻子见他神智清楚,说话也明白,喜不自禁,柔声道:“相公饿不饿,想不想进些汤粥?”
飞泓听她这麽说,始觉腹中有些饥,点点头:“也好。”
妻子扶著飞泓再度躺下,嘱咐下人去熬汤粥後,来到老道士面前盈盈一福:“此番多亏道长相救,待相公痊愈之後,小妇人必将与相公同往贵观,酬谢神明。”
老道士受了她这一礼,望望在四周围著的下人:“夫人,侍郎虽见好转,然贫道此法只治得标,治不得本……”
她冰雪聪明的人,立即摒退下人:“你们先出去,我与侍郎有话要与道长相谈。”
见屋内只余他们夫妻二人,老道士方才悠悠开口:“侍郎此病,乃是亏心在先,又有枉死冤魂对侍郎怀有执念,这才酿成如今状况。世事循环,天道不爽,既是亏心负欠,魂魄索债,便要偿还。今生不能偿,便是来世偿,阳世不能偿,便是阴间偿,那时比如今更痛苦千万。因此说我这药,只可保侍郎一时平安,保不得长久。”
飞泓虽躺在床上,然神智已清明,听见老道士这麽说,心里也开始著急,勉强撑起身子,声音带几分嘶哑:“要如何做才能解此冤孽,请道长明示!”
老道士一捋拂尘,念声道号:“如今,唯有超度一途可解,而据贫道所观,此冤魂执念已有三年。万事如水有源,溯流而上,寻其根竟,方知该如何超度解脱。依贫道看来,此事由侍郎而起,终究需侍郎去解。”
“道长。”飞泓性情懦弱,听老道士如此说,就有些不安惧怕,“在下肉体凡胎,又该如何下手去寻去解?还是要凭借道长法力……”
“侍郎,此事因你而起,若要了结此事,也需你亲自了结,旁人纵插手也无用。”老道士神色凛然,打断他的话,“若说从何处下手,却也不难──贫道来时曾观望过,门前所栽那几盆文殊兰,乃是妖物,必与其根源有莫大关联。”
话已至此,飞泓心中纵然仍旧忐忑,却也不能够再说什麽,只能默默垂下眼帘。
* * * *
第二日。
正午时分,阳光炽烈。传说中这个时刻,方能镇住厉鬼怨气。
一共六大盆盛开的文殊兰,并排摆放在侍郎府院内,摆放在飞泓和他的妻子面前。
飞泓精神好了许多,已能在旁人的搀扶下行走。眼前,几名家丁正分拿著花铲,刨那六株文殊兰的根茎。
第一株文殊兰被拔出。硕大的瓦盆内,与那如同蛛网般细密的万千根须纠缠著的,是一颗化做骷髅的人头。
第二株文殊兰被拔出,瓦盆内掘出人的整条左臂骨骼。从指尖到关节,遍布伤痕、骨骼寸寸碎裂。
……
六株文殊兰全部被拔出後,从花盆里面掘出的零碎人骨,正好拼凑出一个人的完整骨架。
飞泓看著这幕,眼前开始一阵阵眩晕。
老道士说得没错,果然是妖物。而自己,居然和这几盆妖花朝夕相处整整三年。
不过,这个被埋在花盆里的人,是谁?
按照那老道士话中所指,应该是斐儿无疑,但是……
飞泓转过头去,低声问在身旁侍候的管家:“斐儿……如今在哪里?”
“回侍郎,在後院的老槐树下。”管家同样低声回答。
“带我去看。”飞泓咬牙说完後,由身旁侍儿搀扶著,和众人一起朝後院的方向走去。
行至後院,唤人将槐树下的那片浮土挖开,众人皆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一个半月前,他们明明将斐儿拖到此处埋下,此时却只见里面葬著一袭鲜红色衣裳,以及斐儿那日穿戴的鞋袜汗巾,哪见人的影踪?
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
飞泓呆在原地,心内惧怕非常。
忽然间想起三年前,自己第一次见到那几盆文殊兰时的情景。
那时斐儿就在自己身旁,对自己说道:“岑郎,这是斐儿在岭南的朋友,托人带过来的。据说是新近出的异种,在北地里也可以生长,而且四季花期不断。”
是谁送来了这六盆北地文殊兰?
这六盆文殊兰里面,究竟埋藏著怎样的秘密,怎样的怨念执著?
似乎只要伸出手去,就已经可以触摸到真相。
岭南,岭南王府。三年前被埋下的有毒的种子,到今天开了花。
* * * *
夏末秋初的岭南,虽已是傍晚时分,仍旧闷热难当。
岭南王府後院。
三年前,名为阿郝的清秀少年,如今已成长为身形高挺、五官棱角分明的青年。他拿起装满水的木勺,将里面的粼粼清水洒在已开败的文殊兰花丛内。
三年前,斐儿正得宠的时候,整个王府里都栽满了文殊兰。如今,也只剩下这麽一小片,也只有阿郝得了空闲,才会来照顾它们。
浇过水後,阿郝仰头望向西方天空。那里的落霞极盛极美,变幻流动,豔丽无方,宛若斐儿当年飞扬剑舞。
当年,真的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情了。
当年,他为斐儿痛心疾首,为斐儿扼腕不已。然而此刻回想起来,斐儿的选择,也没有任何不对。
那一次,是斐儿一生中,唯一一次选择自己想要去的方向。
嬉笑承欢,为了别人而活著,和轰轰烈烈,为了自己而死去,这两者之间,究竟选择哪个要好些呢?
活著是人性本能。但这世上总有些东西,比活著更加重要吧。
无论旁人如何想,至少对斐儿来讲是如此。
……
正想至痴处,忽然听到有人唤他。
“阿郝,阿郝!”
与阿郝平素交好的小厮在远处喊他:“有几位从京城来的客人找你!”
他错愕片刻,想不起京城有谁会来找自己,只得在衣襟上擦擦手,应一声:“哎,这就来!”
* * * *
过了半晌,阿郝方认出那个被扶持著行走的人,是当年的岑三公子。
阿郝纵然一直对飞泓没有好感,也不得不承认,当年的岑三公子,俊美到令人眩目,看过一眼,便会终生不忘。
而如今,令斐儿倾心不已的俊美容颜、如玉丰神,在他身上荡然无存。
他骨瘦如柴,他眼神慌乱惶恐。只有五官轮廓,依稀能看出旧日模样。
阿郝忽然觉得内心酸楚,那毕竟是斐儿至死仍深爱著的人:“不知岑侍郎如今前来,找小的有何吩咐?”
飞泓面容憔悴,声音黯哑:“三年前……那六盆文殊兰,是你托人送到京城的吗?”
阿郝点头。
得到这个回答,飞泓蓦然激动起来,眼眸大睁,伸出枯瘦的十指,抓住了阿郝的衣襟,嘶声大吼:“那里面装著什麽?!你为什麽要把那东西送到我身旁?!究竟是为什麽?!”
“侍郎终於发现了吗?”阿郝显得异常的平静,一对黑眸直直望向情绪不稳的飞泓,“没错,那六个花盆里面,葬著的是斐儿……那是他最後的愿望,只告诉我一个人听过的愿望。”
“斐儿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岭南王府之中,如今想必没有多少人记得他,更加没有人愿意提起这件事……但是,我还记得他,记得他是为何而死。”阿郝语调平静中带一丝苍凉,“这件事,已埋在我心里太久……我愿意将一切,讲给侍郎听。”
飞泓倒吸了一口冷气,抓住阿郝衣襟的十指开始颤抖。
虽说来之前已隐隐有预感,然而面对即将完全揭露的真相,还是会止不住的颤栗恐惧。
* * * *
三年前,飞泓即将离开岭南的那一夜,斐儿到驿所前来相就,与飞泓商定如何脱身後,再度回到了岭南王府。
两人整宿贪欢恋爱,待斐儿独自偷偷返回王府时,已近天明。
那时,斐儿正是万千宠爱在一身,又是少年,性情张扬率性,不知招来多少嫉妒怨恨。
是夜,他偷偷外出的事被一姬妾得知,禀於岭南王。当他返回王府的时候,岭南王带了一众侍卫家丁,就守在门口堵他。
他回来的匆忙,未及洗漱整理,交欢後的狼籍痕迹尤在,与人偷情的证据确凿,再无法辩解半分。
东方的天际微微露出曙光。
阿郝刚刚得到消息,心慌意乱,夹杂在看热闹的人群中赶至,目睹了这幕。
岭南王府门前,如狼似虎的侍卫们手持熊熊火把,映照得四处一片彤红。岭南王面目狰狞,望著除去了全部衣物,被押到自己面前的斐儿,气得浑身发抖:“他是谁?”
斐儿跪倒在地,脸色惨白,缓缓摇头:“事已至此,但求一死。”
“好,很好。”岭南王怒极反笑,用手指狠命捏住斐儿白玉般的下颌,强迫斐儿抬起头,“想死,却没那麽容易……本王总有法子让你说。”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阿郝不愿再回想。
岭南王性情手段残忍,每每兴起,或心情不佳,都会葬送几条性命,如同儿戏。
众人虽不能习以为常,但这种事一多,每每当时唏嘘感慨,过後也便抛至脑後。毕竟这种事,谁也不愿多提,更不愿记挂在心上。
然而,似这般死去的,若是身旁亲近交好的人……那麽,便是生者永恒的噩梦。
斐儿的死,是阿郝永恒的噩梦。
先是吊在门前的歪脖树上,用布满倒刺的鞭子抽打,鞭鞭伤及见骨。斐儿一身白瓷般的肌肤尽毁,碎肉横飞,鲜血顺著浅褐色的树干一直流淌。
接著一点点碾碎了斐儿四肢的骨头,剜去了斐儿的双眼,割去了双耳……只留下舌头,要他说出与之偷情人的名字。
……
但斐儿从始至终,只要清醒著,便是摇头。
这一场酷刑,持续了整个白天。直至日暮,眼看斐儿就要气绝,方才结束。
此刻的斐儿不成人形,只是一团尚有三寸气在的鲜红血肉。
岭南王没问出任何东西,见斐儿已是不能活了,命下人将此间打扫干净之後,便忿忿拂袖离去。
血迹肉碎倒是易於打扫遮掩,然斐儿此时的模样恐怖已极,又还剩下一口气,周围竟无人敢靠近。
阿郝强忍心中酸楚,自告奋勇上前,众人自是求之不得。
阿郝脱下身上衣裳,裹住斐儿,将他抱在臂弯,泪水滚落。
就在这瞬,他听到了斐儿微弱的声音,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阿郝,请带我去岑郎那里……我、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