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间-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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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应我,活下去。”此言分量,沈素和担了十几年,他知道那有多沉重。
怔愣于眼底一闪而过,段雁池瞬间明白了对方意思,所有温情自面庞消逝,他硬邦邦吐出声音,“你……以为我会……感激?”
摇了摇头,沈素和同样收敛笑容,直起腰背,唇角含着冷意,“你以为我会感激?以为我想接受恩情?”
沈素和微微垂眸,望进段雁池眼眸,“当年你推我入土坑,今日你以一己之力复仇,甚至等不及送死成全我,是好让我活得安心?”
“原来,你也就只这点能耐。”沈素和闭了闭眼,起身步向囚牢外。
“我……不会……”段雁池艰难翻身,瞪大双目紧盯对方背影,“绝不……”
沈素和停下脚步,静默良久,道:“你最终选择我无从干涉。”
“你……”段雁池眼底血红,“不是……他……”
低笑回荡地牢,沈素和耸动肩头,“我从来就不是他,他到底是谁呢?”
明知父亲非奸臣贼子却无力澄清,是为不忠不义;身负血海深仇,不思报,是为不孝;对恩人子嗣情断义绝,是为不仁。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他“无愧”贺兰血脉……
“雁池。”沈素和头也未回,继续道:“好言好语,你听不入耳,非要将话说开。欠你的,我于心难安,还清了,从此路分两头。”
“你还得清吗!”段雁池目眦尽裂,简直觉得面前之人陌生到极点!
“不试试如何知晓。”
“你……之前所言……都是骗我?”
“我自认劝服不了你,若无花言巧语如何令你乖乖听话?可惜你终究冥顽不灵——”
话音一落,沈素和转身,指尖捏紧对方下颌抬了起来,“你所求无非报仇,可这副凄惨模样只会教仇者贻笑大方。”
沈素和演绎着最拙劣的角色,段雁池明白,可与那冰冷视线相对的刹那仍止不住一阵寒战。
瞬间迷茫,段雁池发觉自己或许并不了解对方。
温柔,善良,甚至软弱,虚幻的影子驻扎心底,而失去这些的人,还是否他心中挂念?
“我不是……阿迪亚……”段雁池被迫仰起下巴,倔强道:“我死而无憾。”
目光渐渐柔软,柔软中隐含无奈,沈素和缓慢将手抽回,“你要报仇?”
坚定的视线透露肯定的答案。
沈素和点了点头。
段雁池却在这简单动作里察觉不安,他可以死而无憾,却不代表能忍受沈素和落至同样下场,“我……的仇……无需你干涉!”
从不承认沈素和哥哥身份,也不承认他是家人。段雁池始终不觉爹娘之仇与沈素和有何关系,即使娘说——素和乃贺兰将军之子。他想得太简单,他仅仅是饵,赵秀以此钓得的才是真正所求。
“我不会干涉你。”再无留恋,沈素和推开牢门步出。
第五十二章
钉入墙壁的锁链被抻得笔直,即使如此也不足够段雁池碰触那道背影。他咬烂舌根,血水丝丝渗出牙关,他眼底有熊熊燃烧的火焰,仿佛要将视野里一切烧成灰烬。
数月前,段雁池自寒山返回,甫一落脚便收到密信。按信中所示,他马不停蹄赶至苏州,于“第一楼”会见了那人。
对方端坐桌后,一身鹅黄劲装贵气难掩,此刻正执杯浅酌,另只手把着玩云形玉佩。
自武林大会初遇,转眼十年,段雁池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优雅地将玉佩收入怀中,赵辞亲手斟酒,眼眸微垂,曳出淡淡阴影,再抬眸,那颜色由深渐浅,竟似无限春光,“这杯酒为你接风洗尘。”
段雁池举杯饮下,唇角冷酷的线条与对方柔和笑容仿佛两种极端。
“此行尚算顺利?”清澈如水的声音饱含关切。
点了点头,段雁池话锋一转,“云梦山庄——”
立掌制止,赵辞起身,背过只手于屋中踱步,讽笑道:“说天真也未免是抬举了他。”
言归正传,赵辞抬手轻轻按住段雁池肩头,“此事,你当真无悔?”
“王爷鸿鹄志气,我誓死追随。”
“好!”坐回段雁池身旁,赵辞与他共饮一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本王绝不会亏待你。”
与虎谋皮,焉能全身而退?可若无此“虎”,又如何知晓当今天子微服江南的隐秘行程。
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赵秀“引君入瓮”,严刑逼供未能自段雁池口中听闻想要答案,却收获了另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贺兰晔。
仰头大笑,赵秀如何辨识不出玉奴形貌?眼前人宁死顶罪,身份不告自破。
当时玉奴年幼,赵秀尚不忌惮,可救走玉奴的人必然留不得!过紧追逼只怕“鱼死网破”,而几年暗中搜寻终得蛛丝马迹。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一场屠戮,哲哲带回仅叶夫妇首级。
自称贺兰晔之子,为其报仇者,除了玉奴,唯那名同时失踪的孩童。
突发意外却正中下怀,贺兰余孽卷土重来刺杀天子,消息放出,立刻传遍大江南北。
二十年前的玉奴,二十年后的沈素和,不负赵秀所望,自投罗网。
段雁池并不知沈素和与赵秀曾亲密无间,不知……他们乃异母兄弟;他承担所有,斩断退路,一心报仇,一心希望此事有个了结。若命仍留,他只愿跟随那人身旁,天涯海角,餐风饮露……他弹响琵琶,再无关血恨……若命无,他也不后悔,哪怕对方悲痛欲绝……
——一生情不得所偿。
或许并非不得偿,而是一生短暂。
当耳闻那句,“欠你的,我于心难安,还清了,从此路分两头。”
段雁池不假思索反驳,“你还得清吗!”
沈素和的“欠”与他的“还”,究竟不同——一条命,一份情。
笃定的颌首,冷漠道“不会干涉”,早该察觉的异样,段雁池此刻才真正省悟,沈素和能够进入大牢似乎只说明一件事……
“素……和!”朝那愈行愈远的身影,段雁池撕裂了喉咙喊道:“回来!回……来!”
铁链哗啦啦的声响回荡空旷地牢,听得人绝望。
——救不了眼前之人,何以扬言去救其他人?
——我此行的目的也在寒山门,不知段兄愿与我同行么?
——我与你,道不同不相为谋。
——若是不得不死,沈素和也没有怨言。
——实不相瞒,沈某年幼时家中遭遇变故被迫与弟弟分开,至今已有十余年。沈某一直在寻找他。
——我想救你,没有理由。
——担心无用,任何事面前都需一尽全力,我相信总有一条路适合我们同行。若到万不得以之时,我尚有段兄所许诺的两件事,那时恐怕便要为难你不得不与我同行了。
——还记得曾经许诺么?
——答应我,活下去。
铺天盖地,似耳语似咒语,一波波击碎心防。
“啊!!!”紧握双拳,暗哑的悲吼响彻天地。他满身伤痕,犹如困兽,心中向往却远在囚牢之外。隔着冰冷枷锁,那道风景可望不可及。
曾经,他手握幸福,从不沉湎。他料想到了结局,却料想不到是如此结局。
束缚他的铁链名为“仇恨”,无论如何奋力地挥舞双臂,他再不能靠近那人……承担所有,斩断退路,也将最珍惜之人送上了断头台。
第五十三章
睡着哲哲的屋子,看似朴素,然而沈素和幼时锦衣玉食,仅一眼便知道晓屋中摆设价值不菲。且为此人招揽天下名医,罪及无辜,他于赵秀心中必然分量不轻。
来前,沈素和仅存侥幸。若无医仙弟子身份及狄宾良引荐,恐怕半步也难踏入。他使得师父与狄先生身涉险境,相对也要付出同等筹码——承认赵秀“兄长”,沈素和用意是令对方满足。他“逃”了二十年,也“逃”累了。
坐在床边,沈素和低头看向哲哲,目光渐移,对方手腕处安静地躺着银铃,仔细观察,那镯子似的银铃仿佛缝进血肉。
哲哲杀害了叶氏夫妇,哲哲不过赵秀爪牙……
不知不觉,沈素和手掌来到对方颈项,轻轻地,轻轻地攥住。
他眼底平静如水,唇角微抿,未笑也是个温柔神情。
良久过后,沈素和若无其事将手挪开,正襟危坐,直直地望着桌上半截红烛。
烛火朦胧视线,思绪渐飘渐远。
——我儿,人要向善,为自己积德。不要恨你父亲。
那时他尚不懂。
——素和,答应我,绝不可以报仇!
他开始懂了,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意义。
——我徒,学会去爱人。
他始终谨记,希望不负师父期许。
可他终究愧对了他们。
仍有无尽感激,不及对师父诉说;仍有满腹担忧,再无机会与英郎道来。
沈素和不信鬼神,不信轮回,他只信死得其所,无愧天地……可此生,他欠了太多。
热水一桶桶提进,器具依次摆满桌面。
挥退下人,李德馨守在了屋中。
铜镜前,沈素和袒裸上身,穴道埋入银针。他手持锃亮短刃,剖开胸膛。
被五拍情弦所伤常人早已没命,哲哲凭深厚内力才勉强维续着一口气。
刀痕极深极细,竟无血渗出;沈素和放下利器,右手紧贴伤痕,运气同时,一条肉眼可见的红线随掌心缓缓抽离身躯。
救哲哲并非唯此途,但对方仅三日活命,便只余此途。
锦盒里搏动的筋脉带着体温,沈素和草草缝合伤口,从始至终面无表情。
李德馨大惊,万万料想不到所谓“非一般可治”竟是如此……他皇命在身,监视对方一举一动,可面前景象仍令他不由惶恐。
眼瞧沈素和吞下丸药,开始镇定地挑选器具,李德馨脱口而出,“你想做什么?”
沈素和动了动唇角,却听不见丁点声响,李德馨自那简单口型猜测其言——无碍。
一句无碍却不知说自己,亦或哲哲?
准备妥当,切开哲哲胸膛,黑血汹涌。沈素和换了把钝刃,撑起裂口,另只手是精巧小刀,探入后一番动作,竟挑出团碎肉。鲜血立刻喷溅,他抬眸望向李德馨,对方怔了怔,随即摆了布巾擦拭起血渍。
李德馨经过大风大浪,可仍腿根发软;难怪先前那些大夫无用,将人开膛剖肚,脖上几颗脑袋都显多!
拿起盒中筋脉,沈素和似有迟疑,但转瞬即逝,将之完好无损地接在了哲哲体内。他双手染红,是仇人之血……
李德馨与他交谈,他皆无声应答,或点头,或摇头。
当晚哲哲便有了清醒迹象,即使未睁眼,也知人在耳旁低语,眉头时紧时松,甚至发出了细微呻吟。而他完全清醒是五日后了。
月上柳梢,荷塘间一座小亭,亭中石桌珍馐佳酿,桌旁赵秀藕色长衫,越发清俊儒雅。
哲哲醒前,赵秀从未去探望,只有沈素和与李德馨寸步不离地照看。
将酒盅递向沈素和,赵秀宽容大量地微笑,“这几日辛苦了你。”
沈素和接下酒盅,没有喝,他已经不能进食,丰润的双颊深深凹陷,嘴唇毫无血色,远看简直像个幽魂。
“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