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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部分

燕归作者:江城-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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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镇定了一下,然後鼓足了勇气,开口同何燕常说道:“教主,他快要死了,你去看他一眼罢。”

  《梁间燕》三

  何燕常怔了一下,似乎有些意料之外,只是片刻之後,却又漫不经心的说道,“他是谁?”
  这话不似问他,倒好像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曹真见他脸色淡漠依旧,彷佛并无丝毫的在意,心便急急的往下沉。
  何燕常等了等,不见他回答,彷佛觉得有些奇怪,便又问道,“怎麽?你说他要死了,到底是谁要死了?”
  曹真突然很是害怕。何燕常的口气极为平淡,似乎并没甚麽异样,可不知为何,他的背後却全都是冷汗,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答道,“回教主的话,我是说沈梦。”
  何燕常静了静,曹真的心急促的跳了起来,他又惊又怕,担心得不得了,不知这人如今会做出甚麽,说出甚麽来。
  何燕常原本只是半倚在木枕之上,此时终於坐了起来,伸手去摸挂在一边的外衫,曹真连忙去取了递与他手中。
  何燕常披上了,才不以为然的冷冷说道:“他一向命大得很,又怎麽会死?当年罗钦灭他家门,他不是也好端端的活下来了?”
  曹真见他口气如此冷淡,不免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开口说道:“教主,他……,”他说到这里,突然惊觉到一件极要紧的事,便慌忙改口说道:“教主,当年他与黄谌下毒之时,用了己身之血以做毒引。因此解你眼中之毒,也要寻到他,用他的血做引来解。只是属下寻到他时,他已经有些疯癫了,……又不知因何伤到了心脉,虽然属下尽心救治,可还是一日日的……”
  曹真说到这里,想起初时寻到沈梦的情景,心里竟然有些难受。他偷偷的看了何燕常一眼,看这人神色如常,没有丝毫的惊诧或难过,竟然觉得十分失望。
  他年少时流落江湖,曾欠过沈家一个天大的恩情。後来入了教中,若是在中原选购珍贵的药材,也时常请威远镖局押运,连银子也给得丰厚许多。也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被何燕常知晓了沈家的威名,有时教中押运甚麽,也交与沈家去办。曹真曾想,若不是因了他的缘故,是不是这两人永远都不会认得?
  他见过沈雁林少年时丰神俊秀的仪容,那时还替恩人觉得欢喜,想,这少主若是长成了,必然是一方人物。後来在教中看沈梦低头站在何燕常身後,光华尽敛,便想,原来世事如此无常,竟不由得替他难过,只是何燕常终究是一教之主,他又觉得沈梦对何燕常,似乎也当真有些不同,便也不曾说过甚麽,只是在教中之时,尽其所能的照拂着沈梦些罢了。
  後来教主与赵灵失去踪迹,沈梦做了代教主,自那之後,许多的事交叠而至,一件紧接着一件,竟教人没有丝毫的喘息之机。
  得知沈梦谋害教主一事时,他当真是大吃了一惊,之後仔细想想,似乎竟也不太意外。只是其中的是非曲折,却又不是他一人所能评说的了。
  只是在教中之时,曾听费清同人说起过沈梦,说似乎有人在关外见过此人,因此布置了下去,教人严加寻访,拿住了就速速的来报。费清的本意是要将此人防住,不要被他当真闯入教中来。
  曹真想起沈梦当初下毒之事,直觉沈梦的毒引或许与众不同,不然如何这样难解?竟然谁也不曾告诉,独自去寻了沈梦。他偷偷的做这件事,或许也是为了教主解毒,可还另有些不可告人的缘故,就连他自己也是心知肚明的。
  他也不过是为报答沈家当初的恩情罢了。
  可是当真寻到了沈梦,见着了这人疯癫糊涂的样子,看着他怀里那颗彷佛是人头的事物,他只觉得毛骨悚然,心中十分痛惜,想,这个人好端端的,怎麽变成了这个样子。
  曹真将沈梦带至最近的一处药庄,先替这人扎了针,安了神,让他睡着了,这才将他怀里那颗骇人的物事夺走丢弃了,又命药僮将这人身上的污脏洗净,替他换了乾净的衣裳。
  他原本想着,以他的本事,扎几日针,煎几剂药,再在这庄里静养着些,再怎麽疯癫,有半月也好了。却不料第二日沈梦醒来不见怀里的人头,竟然突如其来的发起疯来,不止打伤他四个药僮,连他的额头也打破了,若不是他身在药庄,手边正收着各样的迷香,不然真不知他这药庄里的几条人命还保不保得住。
  他在药庄留了半月多,最後不得不离去之时,沈梦还是时而清醒,时而疯癫。只是晓得了毒引是何,也算得上是收获一桩。
  曹真晓得他当初下毒的毒引竟是已身之血时,也是大吃一惊,沈梦却吃吃的笑着,说:“这算甚麽?你可不知道,何燕常那个老狐狸,可怕中毒哩。若只是血,咬破一点,丝毫痕迹也无。我若是用别的,他如何不会起疑心?”
  只是不等他接话,便又笑了起来,说道:“不过他再怎麽小心,到头来还是中了我的毒。”
  曹真心中五味杂陈,竟然不知说甚麽才好,沈梦又哀求一般的同他说道,“你见着他了麽?告诉他呀,我的血能给他解毒,教他快来见我。”话音未落,却又颤抖起来,伸手胡乱的在四周摸去,焦急惊慌的说道:“我的,我的,怎麽不见了!”
  曹真连忙安抚他,“你找哪个?教主不在教中,他在别处养伤,你叛教之後,将他赶走了,你不记得了?”
  沈梦就怔怔的看着他,彷佛想起了甚麽,可脸上的神情,分明是糊涂的厉害。沈梦想了没多久,就突然头痛起来,双手紧紧的抱着头,彷佛要头骨挤碎一般的用着力,梦呓般的一声声喊着教主。

  《梁间燕》四

  曹真知道他疯症还未好,怕他疼出个好歹来,连忙说:“把你的手伸出来,我先取些血,等到时候寻到了教主,我们才好去替他解毒,是不是?”
  沈梦听到这里,连忙松开手,抬起来脸来看着他,连连点头,伸出手臂来,说:“你取!”
  曹真看他满脸是泪,心口一颤,竟然不忍心再看,慌忙低下头去,这才从他身上取了血,收在皮囊之中。
  他临行之前特意吩咐了药僮仔细看着他,还哄这人,说等到秋天叶子变黄时,教主便会回来这里,所以教沈梦老老实实的在这里等着。
  沈梦起初不信,喃喃的说:“你骗我,他才不肯来看我。”只是说话之间,却又忍不住偷偷的打量他,似乎要看出他话里的真假。
  曹真便哄他,说:“教主不是来看你,他是来取药,你还记得他中了千日醉麽?你在这里守着,有个叫妙手石香的人回来送药,你记得收好便是。”
  他晓得妙手石香无论如何也不会来这里,因此才敢编出这弥天大谎。
  沈梦这才彷佛信真,极认真的点头说道,“他是中了千日醉,”说到这里,突然忍着笑意同他说道:“这个要快快的替他医好,不然我当真忍不住又要拿菡萏花药把他迷醉了。”曹真心里咯噔一声,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心想,他怎麽晓得!他怎麽会晓得的?
  沈梦却不知曹真此刻心中已起了惊天的波澜,他突然问曹真道:“你见过他生气不曾?”
  曹真不由得想起刚从京中接回何燕常时,那个人冷漠而又不同寻常的样子,心中竟然有些明了了甚麽似的,只是却不敢说出口。
  沈梦见他不答,就执拗的追问他道,“你是没见过他生气的,对不对?”
  曹真故意板着脸说:“教主脾气那麽好,我就没见过他生气。”
  沈梦却突然笑了起来,带点嘲讽的意味,却并不惹人厌憎。他柔柔的笑着,整个人彷佛突然陷入了幻梦的一般,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神情,看着半空不知甚麽地方,喃喃的说道:“是啊,你肯定不曾见过的。他又怎麽会对你们生气?”他整个人彷佛醉了似的,脸颊上泛着一层淡红,软软的朝後靠去,口气里满是怀念,柔声的说道,“我以前在教中,他也不曾对我生过气,你以为是他脾气好?才不是。他根本就不在乎我,也不在乎你们,又怎麽会生你们的气?”
  曹真听他这样说话,心里就很乱,想,他分明是对教主有情意的,又怎麽会狠心下毒叛教,做出那些事情来?心里便很有些怪他,又有些提防他。
  只是这个人却说得兴起,也不管曹真想不想听,便又自顾自的说道,“你不晓得他生气的样子是多麽的……,多麽的……,”他深深的呼了口气,想了好久,突然有点渴望般的说道:“你知道麽?我看他生气的时候,才会觉着,……啊,原来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啊。……才会觉得,原来他心里也是有我的。”沈梦说到这里,不知道为甚麽顿了一下,然後才笃定般的说道,“他为我生气了。因为我骗了他,他很伤心是不是?所以很生我的气。”
  曹真心口一紧,想,原来教主当真对他……
  沈梦也不知想到了甚麽,突然连声的大笑起来,笑得几乎不能喘息,满眼的得意之中,却又带着许多隐隐的哀伤。
  沈梦喃喃的说道,“他心里很喜欢我的,我就知道。所以他才那麽的生气,才会和我定下生死之约,才会想要……,”沈梦说到这里,却突然变了脸色,他痛苦的抱着头,用力的扯着头发,彷佛无法忍受的一般低声的吼叫了起来。曹真慌忙的点住了他後颈处的穴道,替他扎针安神,却看到他的指尖紧紧的抠在石板的缝中,已经渗出血来。
  曹真伸手掰过他的脸,看他脸色发白,犹如薄纸一般,终於忍不住问他:“你既然对教主……,那当初又为甚麽要叛教?”
  沈梦迷茫的看着他,似乎半天都没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喃喃的重覆道:“为甚麽叛教?”
  曹真有点恼火,说:“是,你还给他下毒,你记得麽?”
  沈梦“啊”了一声,有些癫狂的说道,“自然记得的!我亲手下的毒,如何会不记得?”
  曹真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心里有点害怕,觉得他与当年沈府之中那个小玉人似的沈雁林根本判若两人。
  沈梦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似乎是想起当年之事,竟然焦躁了起来,恼怒的说道,“我迟早都要那麽做,有甚麽奇怪?我不想跟着他!不想站在他身後面!不想做他的男宠,不想等他厌倦了就一脚踢开!他有的,我也可以有!你知道甚麽?他根本都不想做这个教主,为甚麽我就不能做?我受够了,我恨他,恨透他了!我应该早点动手的。对!我应该早点动手,那样的话我就不会犹豫不决了,那就不会弄成今天这个样子了!”
  沈梦喊叫得累了,声音渐低,又喃喃的说道,“我真的恨他。……他要了我,不过是喜欢我少年时的相貌罢了。”沈梦的声音突然变得冷硬,彷佛带着一种奇异的怨恨一般,平静的说道,“他以为我不知道麽?等我大了,他就疏远我,说得好听,要把教中的事务与我,其实不过是厌倦了我。可笑之极!难道以为养了我,我便当真是他的狗麽!我不是他那些男宠,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我要他知道我的厉害,我要他跪在我面前求我,我要他怕我,敬畏我,……爱慕我,”沈梦说到这里,呼吸竟急促了起来,彷佛突然不知如何是好的一般。愣了半晌,居然哭了出来,将脸埋在手臂之中,哽咽着说道,“我恨他!……他为甚麽偏偏喜欢何林,为甚麽就是不肯喜欢我一丝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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