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谢-盗亦有道之九龙杯(上)-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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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起银剪一铰,灯光一压,忽的一闪,室中顿时亮起来。
一阵风过,依稀间仿佛有什么影魅在轻纱糊的门前浮动,男子笑了笑,“有胆子做,就要有担当的勇气。你这个样子算什么?”
门被推开,一名清丽少年低头走进来,在男子面前双膝跪倒。男子既不叫他起身,也不说什么,看着他的目光亦是淡淡的。
“义父。”铁星霜轻唤了一声,头益发的低,“星霜来,是领受责罚的。”
“我诸葛明彦做事一向分明。有功必奖,有过则罚,你既然向我领受责罚,我问你,你错在何处?”男子淡淡道。
“一错,杀了公门中人,二错,放了纳兰小七。”
“若时间倒流,你当如何?”
铁星霜不防有此一问,良久方毅然道:“若时间倒流,我仍会杀人、放人。”
诸葛明彦忽的笑了,将手掌放在铁星霜头上,摩挲良久,柔声道:“那些事我都已知道。若在场的是我,也不会饶过他们。那也怪不得你。”顿了顿,他又道:“可你不该放了纳兰小七。他虽受了些辱,但这等剧盗,放出去就是遗祸人间。”
铁星霜道:“这个人倒不像江湖上传的那么坏,罪不至死。”
“你从前不是这么心软的。”诸葛明彦望着他。
铁星霜沉默良久,从怀中取出金牌,举过头顶,“这是义父从圣上那里为我请来的,我愧对义父的教诲。”
诸葛明彦眼光一跳,缓缓道:“还没到这一步……”
“我想离开公门。”铁星霜打断了诸葛明彦的话。
沉默片刻,诸葛明彦站了起来,在房中慢慢踱步:“我时常会想起你从海南回京师那天的景象。那时是春天,你穿了一件石青色的罩纱衫子,十七八岁的少年,青春美好得让人嫉妒,眼神儿却孤独深奥。你跟我说你想做捕快,我安排你在京兆尹手下做了捕快。你那时多狠哪,漠北剧盗郭东海窜入京师,胆大妄为,竟敢到御花园撒野,你追到漠北,整整一个月功夫,将他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终于束手就擒。他的十二个师兄弟一路上营救,你设下重重圈套,尽数予以击杀。十二个人,或穿肠、或断手足、或剜眼目……那一种心狠手辣,连后来收拾残局的老捕快们都看了心寒。”
铁星霜道:“在一个小村子里,他们将一百多名男女老少浇了油,绑在柴堆上威胁我。义父知道,我最恨妄杀无辜之辈。”
“你心肠虽硬,从不妄杀一人,这个我是知道的。”诸葛明彦点了点头,“你回来后,我便向皇上请了这块金牌下来,你还记得我赠此金牌给你时说过的话吗?”
铁星霜吸了口气:“义父当日说:愿你不负一身武功,不负此牌。”
诸葛明彦微笑:“只为一个纳兰小七,你就要向我交此牌?”
“与他无关。”
“那是为什么?”
铁星霜沉默良久,轻轻吐出四个字:“天下皆浊。”
诸葛明彦微微一震。
铁星霜惨然一笑,眼中露出轻蔑之色:“九龙杯一案传得沸沸扬扬,义父可知,天下间早就没什么九龙杯了。”
他轻声道:“元佑八年,康王进京觐见,皇上赐下宝物无数,九龙杯便在其中。然而就在当天晚上,康王第二子,小侯爷朱元可拿了九龙杯炫耀,失手将御赐之物打碎。当时我也在场。朱小侯爷到底不放心,事后终于寻隙将在场的人尽数诛杀,他还来不及向我下手,讨伐王屋山乱匪时遇流箭而死。自此,九龙杯之事沉埋,再无人知。十年之后,康王忽然声称九龙杯失窃,翻出这么一个案子来,为的……不过是陷害我。”
“义父教导我,对付盗贼穷凶不需要讲什么仁义道德。我迫不得已,只得将当时在应州府露过踪迹的剧盗擒拿,选其中作恶多端且有作案时机的出来顶下九龙杯之案。”
诸葛明彦叹道:“于是你选了纳兰小七?”
“是。”铁星霜点头,“本来就要将他擒下,出了一点变故,反而落到他手里。”他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温柔,“他和传闻中的……并不一样……”
诸葛明彦沉吟良久,缓缓道:“我明白了。”
铁星霜黯然道:“义父教导我,官场中多的是黑暗腐朽,需要一股清流予以洗涤,为成大事需不择手段。要做个好官,就要比污吏更狡猾更奸诈,我努力在学。只是,义父,我累了,不想再和他们周旋了。”
诸葛明彦望着他:“看来你心意已决了。”
铁星霜叩首下去:“望义父成全。”
诸葛明彦在铁星霜身后久久地站着,仿佛在回忆什么,又仿佛在思索什么,良久,他拍了拍铁星霜的肩,淡淡道:“你想做的事,我什么时候没有帮过你……说起来,我们也有多日未见了,你坐下,陪义父说几句话。”
铁星霜与诸葛明彦感情极深,在京师时便不甚拘礼,听了这话,便在一旁的椅子上侧身坐了。见诸葛明彦伸手倒茶,连忙抢过,低声道:“我来。”
“这是圣上御赐的龙井贡茶,我知道你喜欢,便带了来。”诸葛明彦淡淡道,眼光落在铁星霜执壶的手上。
紫砂壶在灯下泛着乌红光泽,益发衬得铁星霜的手腕皓白如玉,那么纤细修长的指骨,好看得叫人心惊。茶盏是薄胎的青瓷,以温水润过一遍,将茶汤倾入,细细的水声里,水气扑开,沁人心脾的茶香便幽幽散入鼻翼。
诸葛明彦接过铁星霜递来的茶盏,低头瞧去,衣袖遮了灯光,本应清碧的茶色竟是不见底的沉黯,亦如他此刻的眼神,黝黑得不见底。
“味道如何?”诸葛明彦望着铁星霜。
铁星霜微微迟疑:“这水是……”
“是我从京师带来的玉泉的水。”诸葛明彦点头微笑,“你这嘴刁得很,不但说话刁,味觉也灵敏,什么都逃不过它。”
铁星霜也微笑起来:“连着喝了三年,想忘也忘不了。”
“是啊,连着喝了三年。”诸葛明彦露出回忆的神色,“你从海南回京师的时候活脱是个小酒鬼,隔分岔五就要大醉一回,我只好拿了御赐的龙井授你茶道。办法倒是不错,你弃酒而改饮茶,代价也不小,我珍藏的茶叶都进了你的肚子。”
“义父的垂爱,星霜终生难忘。”
“可惜——”诸葛明彦望着手里的茶碗,悠悠道:“京师有龙井茶,有玉泉水,有义父,却留不住你。”
见铁星霜低头不答,诸葛明彦菀尔一笑:“人的一生中,总会记住一些事,想忘也忘不了。我老了,也总会想起一些老事儿。比如南下的路上,我总会想起第一次见你时的情形。”
铁星霜面色微变,难堪地说:“义父……”
诸葛明彦定定地看着他,面上笑容不变:“我率一千精兵攻打双龙山,在山脚下发现了被双龙山强盗杀死的商队,男男女女总有百十号人,都死光了。上到山上,山寨外面正在轮奸抢来的女人,就在光天化日之下,你的母亲因拼命反抗,被挂在山寨门口的一口长枪上,我到的时候她还没有断气,知道她已活不成,这口气吊着不过是多受苦,我亲自送她上了路。那一次是突袭,都打进山寨了他们才发觉,我提着金环紫金刀直捣双龙山大寨主冯天霸的住处——当时你就在那儿。”
“别说了!”铁星霜几乎是跳起来的,脸色苍白,手足剧颤。
诸葛明彦望着他,目光似在端详他,又似端详他身后漫长时光里的那个孩子:“没想到还有人喜欢男孩子,我有点惊呆了。你那时只有十二岁吧,正被一个男人压在床上。那么一丁点儿年纪,就像一朵花儿,含着苞,还未放,洁白的皮肤衬着一床腥红的绸缎,真是……真是漂亮。”
铁星霜嘴唇青紫,浑身发抖,仿佛得了不可救药的寒症,一步步不停地往后退。
诸葛明彦逼上去,不很近,一尺过半的距离却也算不上远,异彩流转的眼眸中燃着星星之火,亮如鬼魅,可惊可怖:“你趴在床上哀苦求饶,只露出半张侧面,湿淋淋的头发搭在苍白的脸上,我从来没见过谁的皮肤竟会这样的白,谁的头发竟会有这样的黑。”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铁星霜挣扎着哀求,脊背撞在墙上,虚弱地撑住墙壁,仿佛不这样做就要滑下去。
诸葛明彦面容冷静,如花岗石雕刻成的一般,继续逼近,将淡红的嘴唇凑到铁星霜耳边,以一种低沉的声音耳语:“当时压在你身上的不是冯天霸。我记得清清楚楚,那是他们的四当家李虎成。冯天霸和另外两个人在旁边看,一面看一面笑。你当时在哭,眼肿了,嗓子也哑了,哭得也没个调儿,乍一听很像是申吟……”
“义父……义父……义父……”铁星霜几近崩溃,靠着墙壁软软滑下去,跪伏在诸葛明彦脚下,死死抓住他的袍角哀鸣,“不要说了……求求你不要说了……”
诸葛明彦低头望着脚下颤抖哭泣的少年,低声道:“那天看到的一幕,带给我的冲击太大了,很久之后我都无法忘掉。于是我把你送去了海南,我以为这样就会忘了你。”他眼中露出微微的嘲讽无奈之色,“可你为什么要回来呢?听说你到了京城,你可知我是什么心情?我想看看五年不见,你成什么样子了,又怕见你。”
“那天从桅花厅的窗子,我看到你的背影,我终于知道,原来我早在八年前就完了!星霜,你不该回京师。但我是神机侯,是你的义父,我戎马一生,未尝一败,我就算管不住自己的感情总能管住自己的人。你送你去京兆尹门下做捕快,看着你缉盗捕凶,快意人生,后来知道你不能走出当年的阴影,我亲手调教了春水送给你。你知道不知道,每天每夜我都在嫉妒他啊!堂堂的神机侯嫉妒一个男宠,说出去谁信?!”
“可是没关系!只要看着你快快乐乐的,我有足够的勇气和毅力对自己残忍,因为我是诸葛明彦。我告诉自己,喜欢的东西不一定要得到,守护着也是一样的,只要看着你就好了。可是,你却在三年之后突然请旨南下。”
“于是我又告诉自己:你走了,我再也见不到你了,这也好,与其饮鸩止渴,不如壮士断腕!可是——”诸葛明彦沉静面容中绽开一丝凄凉的笑意,“可是这一次我又错了。整整三年啊,看得见摸不着,一天天都活在煎熬里,突然之间连看也看不见了!我突然发现,我受不了了,堂堂的神机侯诸葛明彦竟然想念自己的义子,想得快要疯掉了!原来,我也不过是个凡人!我终于问了一个自己从来不敢想的问题:我为什么……就不能得到你呢?”
诸葛明彦的神色越来越疯狂,眼中的星星之火烧成了燎原之势,他字句坚定,如有千钧之力:“然后,我想明白了!我是堂堂的神机侯啊!除了我自己,这世上有什么人能阻止我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只要我愿意,你就是我的!”他笑了笑:“想通了这一点,我忽然发现,以前受的那些煎熬纯粹都是自寻苦吃。”
“你那么聪明,怎么就没想到——你是我的人,我不点头,康王怎么会胆敢打你的主意?九龙杯……不过是召你回京师的一步棋罢了。我铺好了路给你走,可惜你太过聪明,走上了另一条路。”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