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毒 完结全本-第1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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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将百年江山和一世荣华拱手相让,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毁剑之人,原本有情。
“雪公子,本王知道这把剑的意义,请你收下它,将它还于真正的主人罢!”李焕目光炯炯,灿烂若星,坦然请道。
“不……”雪里珠收起思绪,坚定地摇了摇头:“送出的东西,岂有要回之理?不修武艺之人,又寻之何用?”他抬起眸子看着李焕,已是泪眼模糊,神情尤为严肃:“王爷乃皇族血脉,手握兵权,亦为将军义子,一身武艺,这柄湛卢宝剑自当赠予英雄,于盛世之下,为国为民,雪里珠今日得见宝剑真容,心愿已了,此生无憾。”言罢,他阖上剑龛,轻轻地推向李焕怀中,含泪的眼睛里绽放出一抹明媚的笑意,美到极致。
李焕微一恍神,似乎被雪里珠眼睛里的神采触动了心窍,他怔了怔,遂不再相劝,朗声笑道:“此一剑一扇,颇为传奇,如今扇子在你手中,宝剑在我手中,想来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了。”
雪里珠当然明白李焕这一语双关的话中之意,不禁脸色一红,垂首不言,他生而冷情,从未和陌生人有过如此亲密的交集,如今李焕浑身上下的坦荡与热情,竟让他感到不知所措,心中不免生出些许温暖来。
“焕哥儿!”殿外突闻一声戏嗔,人未到,声先至,“我听说名州来了位贵客,今儿个本少爷可是亲自下厨准备宵夜!”
雪里珠一惊,寻声望去,但见一名俊美少年踏进殿来,他浑身锦袍,举止潇洒,举手投足自成一派书生的风采。
李焕见了他,霎时笑弯了眼眉,忙迎了上去,拱手谑道:“我这儿一有风吹草动,准瞒不过你这顺风耳,父帅若是知道了,又得训我随你厮混了!”
“谁许你这不懂规矩的说话!敢情本少爷就是个厮混的主?!”那少年眉眼含笑,一面戏嗔,一面上下打量着雪里珠,神情让人难以捉摸。
雪里珠见李焕与这少年言谈之间甚是亲密,不禁心中微酸,竟有些不是滋味,正欲相避,却见李焕拉着那少年的手,近前无奈地笑道:“这臭小子比本王晚出生两年,本王却得礼称他为世叔,雪公子,你是本王的客人,也随本王唤他世叔便是!”
雪里珠闻言,方知这少年身份,适才豁然,尴尬立时化为惊喜,只听那少年调笑道:“唉哟哟!你让这位俏公子平白无故地矮了一辈,也不问问人家乐不乐意!”
雪里珠红着脸,莞尔施礼:“世叔。”
李焕爽快地拍手大笑,那少年也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罢了,端的由着他欺负你,雪公子,你是贵客,不必拘礼,我姓唐,你唤我念羽便是。”
“唐念羽……”雪里珠眼神骤动,暗道:“莫非他的兄长是……”
“焕哥儿和我等候雪公子多时啦!”唐念羽笑着看向李焕怀中的剑龛,伸掌轻轻一拍,叹道:“我娘亲年轻之时,也曾追随过这柄宝剑的主人。”
呵……雪里珠只觉百感交集,欣喜与痛快之意无法言喻,世间之事当真奇妙,谁又知道,多年以后,这些带着前辈记忆的后代,会以这种方式完成故事里未完的重逢。
“大哥让我问候公子,不知大哥的两位故人,如今可好?”唐念羽正色问道。
雪里珠重重地点了点头,无须太多言语,含笑足矣。
唐念羽一听,心中宽慰,脸上再现爽朗之色,开怀道:“此番终于能跟大哥和娘亲有个交待了!”说着又朝李焕笑道:“我的好王侄,雪公子寻大宗故梦而来,咱们怎可不引他往那梦醒之地而去?”
李焕点头笑道:“这个自然,明儿个咱们便去求个梦醒罢!”
雪里珠隐隐地猜到了些端倪,愈发奇道:“何为梦醒之地?”
李焕淡然一笑,刹那风吹额发,只感无限清明:“南桥淡月笼纱,还宿河桥深处,既是相遇之地,亦是诀别之地,还有何处及得上无情画舸?”
(终)星沉碧落
无情画舸,任前堂熙熙攘攘,院落后的厢房中却好似入夜一般悄然无声,直到李焕铺开手中布满灰尘的画卷,哗啦一响,方才打破了屋中的寂静。
李焕轻轻抚去画上的尘渍,叹道:“龙箫在位期间,曾多次微服下榻于无情画舸,当时这画舸的主人乃是永载帝亲命的拜艺官,他深知墨宝价值,龙箫驾崩之后,他便于战乱年间舍命相护,虽然龙箫的墨宝大多已在延顺末年的宫廷政变中遗失,幸而还有这幅白梅图存于世上,大鼎开国之后,恩赦天下,那采艺官的后人便将这幅前朝墨宝奉于大鼎皇室。”
唐念羽笑道:“史书记载龙箫擅长绘桃花,燕城没有桃林,他便以梅树代之,倒是个多情的帝王呢!”
“白梅……”雪里珠幽幽一叹,他凝视着案上的画作,那梅花似桃,翩然入梦,当真像极了想象中的剪雪,蓦然间,他的目光划过那白梅的叶子,心中滚然一烫,竟恍惚地失了神,“七星丹叶……”
这白梅树的叶子,竟是化为传说的七星丹叶,是唯有灵予山多年前被焚毁的剪雪桃林才能生出的七星丹叶。
风吹落雪,月光流泻,少年续断垂下眼帘,看向掌中密布的弦线,他浅浅一笑,弹指轻梳,耳畔霎时流淌起细致的弦音,他自在逍遥地煮茶抚琴,直到面前的黄袍少年朝他走来,嘴角勾起一弯春光。
“高山流水,游纵低徊,续断,这首曲子叫何名儿来着?”
续断情陷曲中,并未意识到乃皇上驾临,当下并未抬头,答言却异常温柔:“所谓琴箫和鸣,知音难觅,箫儿乃续断的知音,此曲便唤之为忆箫曲罢……”
“忆箫?”龙箫含笑而坐,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续断的腰,续断一惊,方才觉察到圣驾,正欲起身施礼,龙箫口中的淡淡梅香却骤然吹上他的耳际:“续断,既是知音,你便一直留在朕的身边,何来相忆?”
续断眼眸深处染上一抹凄然,他看着龙箫,却是淡淡一笑:“皇上若喜欢,续断便留在皇上身边,常抚此曲给皇上听罢!”
“这个自然!不过……朕只许你抚给朕一个人听……”话音未落,深深的吻已在续断平静如水的心上烫开一枚烈火般的烟渍。
琴声咋收,花雨四溅,转眼间,时光幽然老去,待到碧水微澜,归燕软语,纵然春光弥漫,冬雪不再,那弹琴之人,已是肝肠寸断。
“灵予山捎来急信,师父病危,请皇上恩准续断回到天门。”
“你要离开朕,回去接任掌门么?”
“师父待续断恩重如山,此恩不可不报……”
“你要报师恩,那么朕的情呢?你可知,欺骗朕的情,便是欺君,后果会如何么!”
“续断未曾欺骗过皇上,续断是皇上的臣民,亦是天门的弟子。”
“天门的弟子?哈!整个天门都是朕的!朕偏要你留在京城,你当若何!”
“皇上乃一国之君,怎可为私情乱了规矩?又怎可如此不通情理!”
“规矩?情理?朕若依规矩,又何来情理!你当朕不知道,此番你离开燕城,又岂会再有回头之日!”
回头之日……续断望着眼前震怒的龙颜,昔日握笔抚琴的双手无力的垂着,他未曾抗辩,只是凄然闭上了双眼,师祖相思子的话随急信传来,一遍遍萦绕在耳畔,声色俱厉,让他痛疚不已——
“续断,你不守天门门规,私自下山,更随天庆帝远赴皇都,久久不归,心中可有一丝悔过之意?天庆帝龙箫乃九五至尊,那诺大的深宫,又安有你这区区草民容身之处?你师父青黛病重,身为大弟子,你岂有不在他身侧相伴之理?你与皇室权贵厮混,今日他们予你富贵荣华,明日龙颜震怒,权宦相欺,我天门百年基业莫非要因你而毁于一旦?!续断啊续断,你可还记得这‘续断’之名的含义……”
继任掌门……续天门大业……便意味着要永远离开皇都,离开龙箫,便意味着要戴上斑指,就此忘情。
一行清泪从续断眼角徐徐滑落,良久,他不发一言,待到睁开迷蒙的双眼,面前那张原本震怒的龙颜早已尽染绝望,满面泪痕。
“你……你好本事啊!你忤逆堂堂一国之君……我却依然为你伤心……为你流泪……”龙箫攥紧案上新画的烟雨图,他恨,他不甘,哽上喉头,泣不成声。
续断默然转过身去,一步一步向殿外行去,呐,箫儿,你便一生恨我薄情负情,我亦无话可说,待到续断承继天门大业,彻底报答师恩,再来偿还今日欠你的情债罢!
朱案上的狼毫笔散了一席,龙箫再也没有将之拾起,他可以囚禁他,他是帝王,他能做到,可是他没有如此做,他放还了他的自由,哪怕自己泪湿丹青,心如死灰。
这世间,唯有对续断一人,他狠不下心,断不了情,哪怕,他曾经下了杀令。
苍山渺渺,剪雪忘情,续断对他,又何尝不是。
他调弦,用尽毕生的知音,拨动着忆箫曲,请让我为你抚琴,最后一次。弦丝携手烟雨,换你一世年华依旧,换你三生笑意倾城,终至长夜未央,雪葬哀伤。
“到底还是来了……”续断止住颤动的琴弦,幽幽抬头,“他终究要来破我的背弃之音……”
“连你……也对他绝望了么?”听曲的人眉头深蹙,亦是那般惊艳流光。
他多么像他,一母同胞,但他却不是他,尽管他的身上流着同样的皇族之血,他是龙泪竹,庶民龙泪竹,那一年,他的身后,站着庶民沈犹信。
逃亡于此,已是掌门的续断和他们重逢,却谁也没能改变命运,耳畔似有凋谢的风拂过,夹杂着血腥和隐隐约约的兵戈声。
危险在一步步逼近,他面前那张绝美的脸,却是毫无波澜:“续断,你相信来世么?”
他怔住,靡靡绝音,凄然抚弦,无言以对。
清明乱,夜未央,金戈剑下,飞絮游丝,眼前骤然一抹颠倒众生的美,满面笑意,亦是满眼忧伤,他抱着那个一身戎装的男人跳下了洗泪崖,他来不及将他抓住,身边便已血流成河。
续断,本王和将军相信来世,我二人愿寻来世而去,于来世重生。
他跪倒在崖上,盯着被血竭浸染的掌门斑指,看着师弟叛离远去的身影,揪着血泊中那痛彻心扉的凄凉,殿下,来世若如今生这般苦涩,我等又何以相求?
斗转星移,几多轮回,无情画舸,他的帝王,挥毫泼墨。
续断,朕一生留下无数丹青,却没有一幅能入了你的心,今日在无情画舸,朕便不再绘梅,不再绘莲,不再绘海棠,这最后一幅丹青,朕便绘桃花,朕要绘出真正的七星丹叶,他日若承天意,此画因缘流转传予你手,你便好好品赏,若朕的七星丹叶入了你的心,你便在九泉之下寻朕而来罢……
最后一笔尚未绘完,帝星坠落,挑断了龙箫所有的牵念,也挑断了续断指尖的琴弦,咫尺千里,他血染丹青,终于在这幅最后的遗墨中绘出了续断心中最美丽的七星丹叶;而他,剪雪忘情,未再给他的箫儿弹奏过那首忆箫曲,任由十七年沉痛静默,任由前方烽火硝烟,直到落雪散尽,焚情相寻。
记忆如同烟尘,飘散,落尽……
雪里珠含泪一叹:“师祖说,来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