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徒与大夫-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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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到了地上。
“我是被你气的!你这个混蛋!”谢九转身一脚把门踹上,一边落锁,一边颐指气使地叫那酒鬼去烧柴做饭。
看着那瞎子拄着拐,慢吞吞地走进柴房,谢九终于解脱似的靠住门板。
“吱呀”一声,大漠的风沙被挡在柴扉之后,只有沙尘的干燥仍然在打磨人的耐性。
刚才还被他踹了一脚的门板不离不弃地让他依靠着,使他不会狼狈地滑坐在地。
他看着那个欢快地忙碌在柴房与灶房之间的酒鬼,啐了一口,低下了头。
几缕额发跳脱出来,遮住他的眼。
谢九没有戴楚国士人最喜欢戴的发冠,而是像大多数秦人莽夫那般随性地用带子把头发束起来。
风吹了一天,那发带早就松了,夹着沙子的头发根根扎着眼睛。
痒痒的,好难受。
他索性闭上眼。
黑黑的一片中,那个瞎子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就更加清楚了。
‘这样就跟你一样了。’
谢九想着,不由自主地拧开收缴回来的酒袋,凑近了,使劲嗅着。
劣质的刺鼻的酒味窜了出来。还混杂着某个白痴的口水的气味。
“真他妈臭。”
谢九歪着嘴骂了一声,就着酒嘴儿啜了一口,抹了把湿乎乎的脸,把塞子摁了回去。
肆
烧柴、干苦力这种事情,谢九是绝对不做,全部推给酒徒的。
然而,像是动刀切菜、做饭撒盐这种事情,他也只得认命地自己去做,由着酒徒搬个板凳坐在一边等吃。
“嗯……啊……嗯……嗯!”酒徒荡声陶醉在菜香里,“这是红烧肉是吧!晚上有红烧肉是吧!”
“屁的红烧肉。”谢大夫熟练地颠着勺,就要起锅。
“放点儿盐放点儿盐!太淡不好吃!”酒徒半天没听到盐罐子的动静,着急地提醒道。
“有酱油还放什么盐!”谢九心疼地拨拉了几颗昂贵的盐粒下锅,“放了放了,行了吧!”
“你没唬我?你发誓你不是只动了动罐子?”酒徒狐疑地凑近,伸出舌头,“给块儿肉我尝尝,吃了才信!”
“行行行,吃你的去吧!”谢九拿过旁边的一个大窝头,沾了沾酱油汤,直接塞进酒徒的大嘴里,差点儿把他噎死。
“抠抠抠……”酒徒脸色发青、面色狰狞地卡住自己的脖子,在那里顺气,却不舍得把嘴里的窝头吐出来。叫道貌岸然的谢大夫看得忍俊不禁。
“你这是谋杀!蓄意的!”酒徒好容易把窝头嚼吧嚼吧顺下去,不满地对谢九说道。
“是,蓄意的,想好久了!”
谢九冷笑着,把红烧肉出锅、装盘,摆到桌子正中央。
“吃饭!”
伍
“老谢,谢大夫,谢善人,我可以吃肉不?”酒徒捧着碗,举着勺子,空茫的眼睛正对着散发肉香气的那个盘子。
“哼,油腻腻的有甚么好吃。”
谢九嫌弃地把盘子向他的方向推了推。
“大老爷们儿就该喝酒吃肉!”酒徒享受地嚼着一块块肉多油厚的猪肉,美美地说道,“啊,老谢你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想当年刚认识的时候你连个鸡蛋都能炒糊,现在竟然能做红烧肉了!!真是不可思议呀!”
“再多嘴你就别吃了。”
谢九脸色微微一红,埋头吃饭。忽然,一勺肉伸到了眼前,近得都快戳到鼻子了。
“你也吃。别光我一人吃。”酒徒伸着勺子对他说,“我看不见,不知道你碗在哪儿,你快接过去。”
“我吃过了。”谢九拒绝道,“再说,谁要你夹。脏兮兮臭烘烘的,不干不净。”
酒徒笑了,把勺子往斜下一送,准准地送进谢大夫一张一合的嘴里,“嫌我口水臭还偷喝我的酒?谢大夫啊,我瞎了以后耳朵越发好使呢,连你偷喝我酒我都听得到,你下没下筷我还不知道?快吃快吃!怎么样,好吃吧!一点都不油!”
“啪嗒”一声,谢九的筷子响亮地落在桌上。
他艰难地将肉块囫囵吞下去,若无其事地捡起筷子,若无其事地冷笑道:“这菜是你做的?用你来夸?”
“当然是你做的我才夸!”酒徒呲牙一笑,也不提“偷喝”的事情,扒饭吃肉。
陆
“老谢……”
酒徒坐在小板凳上扭了扭身子,脑袋一下顶到了谢大夫的下颌。
“别动!”坐在床沿的谢九被顶得痛了,怒得拍了拍酒徒的脑袋。他正在给酒徒扎针——他总觉得酒徒的眼睛还有机会治好,所以必要每天替他活络经脉,确保他眼睛的情况不会恶化。
“老谢,我听说南楚是天下最富丽秀美的地方。你们不是还有首诗词么——‘一江烟水照晴岚,两岸人家接画檐,芰荷丛里一段秋光淡,看沙鸥舞再三。卷香风十里珠帘。画船儿天边至,酒旗儿风外飐——”
“——爱煞江南。”谢九低低地吟着,和上酒徒的声音,竟是一阵恍惚。
“嗷!”酒徒痛嚎一声,惊断了谢大夫的飞魂。
他回过神,才发现手里的针往里多插了一段儿,不由面色一红,悄悄地拔了出来。
酒徒吸了好几口凉气,这才继续道:“你好端端的,不在南楚呆着,怎么跑到这西北来了?”
谢九不答反道:“你一个大老粗,倒知道不少诗文词曲。”
“嗯,想我以前那也是允文允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知一千年后算五百……哎呦,你下针轻点儿!”酒徒怒道,“好罢好罢,是我说大话。你记得我以前跟你说的我那个情儿吧?”
谢九手里的针差点儿又插深几许,缓了缓才道:“就是那个跟你相好,后来又跟别人跑了的那个?”
酒徒乐了,道:“嗨,可不就是!女人嘛,就是喜欢伤春悲秋的,多念叨几遍这些,你也记下来了。”
“她跟别人跑了你就不难过?”谢九又扎一针。
“难过呀,我当时都要难过死了!我之前怕丢人没跟你说,现在都这么老熟人了,我就跟你实话说吧,我的眼睛当年就是生生为这事儿哭瞎的!”酒徒叹道,“唉,要不然你说我这人命运多舛呢,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遇见一个合心合意的,结果就受了这窝囊伤!唉!”
谢九手抖得不行,索性放下针,坐着听。
“唉,不过,你说,要不是这事儿,我也遇不上你谢大善人不是!这些年多亏有你在,要不我撑不到七里就没了!多谢你啦!下辈子我做牛做马还你!”
“……你说的都是实话?”谢九此时也不手抖,眼里倒是蕴起了复杂难言的怒火。
“实话!天大的实话!”酒徒大言不惭地保证,“绝对做牛做马还你!”
“岳大傻,我要是信你我就是猪!!”谢九冷冷一笑,手起针落哀嚎生。
那天晚上,酒徒身上比平日多插了三十七根针。其中有十根,还插在了手指尖上——不知道有没有合乎医理,反正是连心疼呢。
柒
“大理寺搞刑罚才这么干呢……你好狠的心!”酒徒趴在桌上一边抹泪一边吹着针眼儿犹在的指头尖儿。
“……说得跟你呆过似的。”谢九若无其事地用梳子拽下来几根头发。
“嗷!”酒徒哀嚎,“谢大善人,我求您了,我自个儿梳成不?”
“你手不是疼得水也不能打、柴也不能烧、吃饭还要我喂么?”谢九冷笑一声,利落地给他绑好头发。正是跟他自己一样的发式。
“抱歉……”酒徒突然道。
“哦?你终于认错了?”
谢九正要道‘下次你再敢骗我我就如何如何’的时候,酒徒却说,“我不该让你思乡难过的……求谢大善人别再发作我了!”
“就这?”谢九黑了脸。
酒徒真诚道:“还有什么?”
“……姓岳的,你说的话有几句真几句假自己不知道么?”谢九不带感情地平静说道。
酒徒沉默。
“你以为我是傻的么?!”谢九怒道。
“你不是么?”酒徒转过身子,面对谢九。
谢九明知他眼睛看不见,但是却有一种无处遁形的感觉。
“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收留我,为什么帮我治眼睛,为什么在七里陪我这么多年?”
酒徒用他失明的黑色眼眸定定地盯着谢九。他不知道谢九的眼睛在哪里,但是谢九却不自觉地被他的眼吸住,仿佛陷进漩涡,就要粉身碎骨。
“我……来边城,是为了找人。找不到,我怎么走。”谢九在粉身碎骨之前,将将移开了目光,艰难地说着,“收留你,不过是为了每顿饭多吃种菜,收租子罢了……你自作多情的样子可真丑。”
“你要找谁?”酒徒问。
“你为何要问这些!我问过你以前的事吗?”谢九不耐道。
“说。”酒徒淡淡地说道。
就这一个字,仿佛带着千万重山的重量、千万军马的威压,迫得谢九不得不开口——
“一个……医生。”谢九道,“我师父。孙景。我……未婚妻子得了种病,只有他老人家才治得好。当然,若是找到了他,也能让他帮你把眼睛治一治。”
酒徒五指攥紧谢九的手腕,扣住他的脉搏,“……实话?”
“爱信不信。”谢九用力挣脱出来,“别对我用这些手段!你是在审我么!”
酒徒一怔,手指松开,面色僵硬地说道:“抱歉。”
“……算了。”
谢九拎过医箱,撩开门前的毡子,“我要去坐诊了,粥在桌上。”
“你还没吃早饭。”酒徒拦住谢九。
谢九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我……”酒徒张了张口,苦笑一声,道,“我,确实言有不尽。”
谢九用鼻子“嗯”了一声。
“可我没有骗你!”听见谢九深吸一口气又要发作,酒徒连忙又道,“基本是真的!我发誓!”
“我……我那个情儿的事儿……”酒徒扭捏得脸都红了,“我确实又吹牛了……人家不是我情儿,我就暗暗喜欢来着……当然,我觉得我们其实是两情相相暗悦的!”
“你还真是喜欢自作多情。”谢九不屑道,“还有呢?”
“我那个情儿吧,嗯,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