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逝琴寥黑水寂-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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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阿鲁罕骑著高头大马,在队伍前方,注意著前面的情况。这几天,他所带领的军队不时的遭遇到袭击,死伤了不少人。他的军队负责保护行进在更前方的国论左勃极烈所带领的主部队,是国论左勃极烈军队的後方防护。
徵羽始终在与完颜阿鲁罕的财产在一起,他尾随在一辆载著物品的牛车後面。在这漫长的,前不见头,後不见尾的队伍里,他渺小的仿佛只是一只蚂蚁。
在乱世里,一条人命并不比一只蚂蚁高贵多少,被随意踩死的蚂蚁,被肆意杀戮的人,有太多太多了。
徵羽知道,他足以死上好几回,只是因为完颜阿鲁罕,即使他不承认,即使这蛮子对他做过更无法原谅的事情,但这却是事实。
不过,如果完颜阿鲁罕肯放他自由,让他回到宋人中的话,徵羽会十分乐意的。
13
离开明州後,尚未抵达扬州,就听到宋皇帝并未死亡,已经从海中返回了陆地,且纠集了军队。国难当头,生死存亡之际,宋人奋起反抗,即使是稚气未脱的孩子也去参与战争。
金兵遇到的袭击也越发的频繁,而且规模都不小,连日来,金兵疲惫不堪,且由於离家多时,金兵的厌战情绪也逐渐的浓烈。
抵达扬州时,国论左勃极烈的军队遇到了补给困难,出现在他眼前的扬州,只是一座死城,不见人迹,自然也无食粮。他是否後悔过屠杀一座极度繁华的城市的平民?恐怕是没有的,他大概在後悔的是为何没有将宋人屠杀个干净,也就不会在归途遇到抵抗。
不过国论左勃极烈并不焦虑,他带领的大军仍旧是所向披靡的,而宋人再多,也是散沙,即使真的被纠集在一起奋起反抗,可宋人又何曾在金人手中赢过胜仗。
完颜阿鲁罕的军队与其他几位将军带领的军队都遭遇过袭击,为了威震这些反抗的宋民,一但抓到武装抵抗的宋民,便杀掉陈尸於路口。
这一路的撤军之路,不时可以看到路边金人士兵的尸体以及宋民被悬挂的残破不全的尸体,血腥的一路。
徵羽自从上路後,就一直是沈默的,而完颜阿鲁罕也甚少与之交谈,即使两人同处一间帐篷露营过夜的时候。
徵羽不曾去问完颜阿鲁罕他是否下令部下杀死、陈尸那些攻击金兵的宋民,因为他知道完颜阿鲁罕这一路上都在做,就如同其他金国将军一样。
完颜阿鲁罕有时候会去国论左勃极烈的帐篷和其他将军一起商议,彻夜不回自己的帐篷;而有时候是一回帐篷,倒头就睡。他们几乎不再交谈,即使是同床共枕的时候。
那是抵达扬州的夜晚,完颜阿鲁罕占据了一座富家府邸过夜,这座曾经繁华无比的城市,有著的是空荡无人的富家府邸。
扬州城空荡的仿佛是死城,空中弥散著死亡的气息,街头偶可见无人整理的高度腐烂尸体,白骨依稀可见。
徵羽连日的赶路下,疲惫不堪,而且一路的所见亦让他悲恸,每日都是恍恍惚惚的。
夜间,徵羽低头吃著碗中的稗子饭,一言不发。身边,完颜阿鲁罕亦是一声不吭的喝著酒。
一碗饭,徵羽吃得很缓慢,他没有食欲,且一脸的疲倦。
完颜阿鲁罕沈默的喝著酒,一杯又一杯,他总是喝不醉,因为他太脑子太清晰了,酒量亦过佳。
以前的徵羽,即使憎恨完颜阿鲁罕,但目光总是跟随在这个金国蛮子身上,然则,现在却是再不曾看一眼。
两人沈默无语,用完餐後,便上了床,背抵著背各自睡去。
对徵羽而言,他无法面对折磨、杀害宋人的完颜阿鲁罕,他知道战争的规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过他是个宋人,一路上不时见到被悬挂在城门的同胞那残破不全的身体,他如何的不感到悲恸与悲愤。他在痛苦,因为他不像以前那样拥有下手杀完颜阿鲁罕这个入侵者、这个刽子手的决心与仇恨,他无法正视的是自己的抉择,他选择了混混沌沌,敌我不分。
而完颜阿鲁罕了解徵羽,他的所作所为绝对不是徵羽所能接受的,他们的对立,头一次如此的鲜明与纯粹。
在扬州,金兵停歇了一晚,一个死城该有的是死寂的夜晚。
凌晨时分,完颜阿鲁罕的部下却来禀报,隔著一堵门,乌野的声音十分的激动。徵羽基本上能听懂金语了,所以他约略听明白了完颜阿鲁罕驻扎在城内过夜的士兵遭到了袭击,死伤了百来人,而袭击金兵的宋民被抓到的共有四五十人,是些平民。同时,驻扎在城外古乃的军队亦遭到袭击,损失严重。
完颜阿鲁罕赤裸著上身,坐在床上,窗外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他的脸隐匿在黑暗之中,看不清表情。
他就这样坐著,直到乌野离去。
徵羽爬起身子,坐在完颜阿鲁罕身边,醒著,他本就睡得不塌实,而乌野的声音又很洪亮。
“这是第几回了?”徵羽问,他的声音很低缓,很平淡。
“已经无法清数。”完颜阿鲁罕冷笑,声音冷戾。这一路上,袭击不曾断过,即使每次也只是损失一小部分人,但却足以引起军心的动摇,现在他的军队已经有了惶恐之心了,这是以前从未曾有的。
“镇压只是引起更为激烈的反抗,倒是有意思。”完颜阿鲁罕冷冷的说道,口吻中带著几分凌虐的味道。宋人著实令他吃惊,他还以为只是极少数宋人会令他刮目相看。
“徵羽,你认为该如何才能起到杀鸡警猴的效果?”完颜阿鲁罕问向徵羽,他正在嗤笑著。他是有意的,是恶意的。一旦想到,当他在遭受挫败的时候,徵羽却可能是完全另一幅相反心态,这个金国蛮子的心理便无法平衡。
“将躯体支解悬挂在城门口?吊在路边的林丛?”见到徵羽紧拧著眉头,露出惊愕的表情,完颜阿鲁罕却继续残忍的说道。
“你不会认为我没干过吧?不用用那种眼神看著我!”完颜阿鲁罕低吼了一声,猛得推开了徵羽,徵羽身子撞向了床角。
徵羽的身子猛烈撞在了硬木的床板上,痛得低低呻吟了一下。
“徵羽。”见徵羽始终弯著身子,不动弹,完颜阿鲁罕有点慌了。
侧身去看徵羽,徵羽抬起一张苍白的脸对著完颜阿鲁罕,他的眼中只有深深的哀伤。
“阿鲁罕,你要我用什麽样的目光去看你?”徵羽低缓的说,很忧伤。
“我是个宋人。”徵羽低低地说,他无法忍受金人对宋人所做的那些暴行,更无法忍受身边的这个人竟是如此的残忍没有人性,竟是一位金国将领。他本该知道这个金国男人一直是这样的一个人的,他曾对他有过改观?或是幻想?
“宋人,宋人,你是个宋人。”完颜阿鲁罕冷戾的说著,眼神竟有些阴鸷。
“你可以用憎恨的目光再次对著我。”完颜阿鲁罕丢下这句话,下了床穿起了衣服,他得去视察下自己的军队。
徵羽看著完颜阿鲁罕离去,他缓缓躺回床上,将被子拉上,睁著眼睛望著窗外暗淡的月光,一对眸子仿佛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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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徵羽离开帐篷,不远处撕心裂肺的咒骂声,让他心神不安。寻找著声音的来源,徵羽见到了捆吊在营地木桩里的十几位血肉模糊的宋人。金人正在处决这些战俘。有不少被割了喉,血从喉咙的断裂处涌出,染红布衣,正被处决者,一只手臂早已被砍掉,血流如注,袒露的胸口纵横交错著刀痕,血肉模糊,却仍旧在叫骂,於是一把利刀干净利落的划开了他的咽喉。
血的味道,徵羽很熟悉,也很恐惧,即使他并不少见。
脸上已经全然失去了血色,双眼也呆滞了,两行泪水却划落了。
晨风带著腥味吹拂著徵羽的衣带,死者的发丝,死亡般的寂静,除了血液汩汩流淌的声音。
勇士已经噎气,一双虎眼却瞪得滚圆,带著无尽的憎恨与不甘。
徵羽越过手持血刀的金人,死尸走去,最後走到那断臂勇士面前,他抬起颤抖的手,轻轻合上了对方的眼睛。
伸回手,苍白的手指上沾了血迹,徵羽捏住了那只手,将它藏在了袖子下,紧紧握住。
手刚放於袖下,便被抓起,将拳头拉平,被指甲扎出了血迹的手心,有著鲜豔的红色。
“有张琴,你应该认识。”冷戾的声音,不用抬头也知道站在他身後的是何人。
完颜阿鲁罕不知道於何时出现在了徵羽的身边,他一手抓著徵羽的手腕,一手抓著张沾满血迹的琴。
徵羽抽回了手,冷冰的眸子看向了这个金国将领,看著他抓著的那张琴。
是九霄环佩──他当时留给表哥董兰的祖传琴。
琴上的血迹尚未干,触目惊心的猩红。
徵羽的身子猛烈的颤抖著,他抬起头小心的打量著面前那一排排的死尸,他认不出哪一个是他的表哥,这些被残忍杀死的宋人都蓬头垢面,一身的血迹,无法辨认。
“这琴你给了谁?你的表亲?”完颜阿鲁罕冷厉地问,他似乎知道这把琴是徵羽心爱之物,也是父亲遗留之物,却给了他人。
“你杀了他?”
徵羽脸上竟没有了表情,他看著向完颜阿鲁罕,却又仿佛透过他,看著的是更遥远的某一点。
完颜阿鲁罕一双鹰眼有著暴戾的痕迹,但随後又散去,同时他将琴丢在了地上。
徵羽弯腰,拣起了它,抱在了怀中,血液将他素色的衣服都染红了。
“他人还活著,在後面那堆正要行刑的人里。”
完颜阿鲁罕冷冷的说,徵羽适才那瞬间露出的绝望到了极至的表情,让他感到很不快。
在处死战俘的木桩後面,是圈坐在地上等待处决的其余战俘。都是些受了伤,一身血迹的男子,有年轻有年老,有的面无表情,有的表情带著不屑。
徵羽走到了其中一位颓然垂头的年轻男子跟前,他认出了年轻男子腰间的佩玉,他低低唤了句:“兰哥”。
年轻男子有些惊愕的抬起了头,看著徵羽,许久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徵羽?你没死?”董兰显然很惊愕,他一直不清楚最初在船坞,徵羽被人带走後的形迹,他还以为徵羽恐怕已经不在人间,毕竟这是乱世。
徵羽点了点头,看著兄长一脸的憔悴与沧桑,心里满是酸楚。
“叔父他们呢?”自从叔父一家离开了船坞,徵羽便没有了他们的消息,他心里是希望他们能逃过战争的劫难的,但现在却独独见他表兄被俘,不知道其他人又如何了,是否还活著。
“徵羽,我们离开船坞後,我又被金人抓去挖渠沟,与他们失散了。”董兰哽咽,他那一脸的憔悴与沧桑并非只是因为被捕抓被处决,然则深深的悲痛之下,那眸子却突然泛起了冷光,死死盯著徵羽。
“徵羽,你怎麽…会在金人里边?”董兰的目光先是质问,最後竟如同一把刀子,他眼前的徵羽穿著一身整洁的衣服,站在他的面前,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是金大军的军营。
“兰哥,我会救你出去,好好去找叔父他们,别再参与抗金。”徵羽低声呢喃,弯身欲解表兄身後束缚的绳索。
“滚开!”董兰怒喝一声,撞开了徵羽,他双手被缚,却因为太激动腾然的从地上站起来。
“你…”董兰咬牙切齿的看著一脸平淡地徵羽,一对眉头拧得死死。是的,他早该想到,在金兵进入明州,在那孤岛上,能与金兵用金语交涉的徵羽;在船坞,被带走的徵羽,还有被突然释放的他和家人,一切都有原因。他从没往那方面去想,徵羽竟然屈服於金人之威,当著金人的走狗。
“你到底为了什麽?!”董兰的愤怒最後也转变为了不屑,他坐回了地上,再也不看徵羽。是被威逼也好,怕死也好,人没有不怕死的,可是他们读